只是他看到我，仍舊是蹦蹦跳跳很開心，還是一副小孩子的模樣。

半年不見小笨蛋，我發現他又長高了許多，都快和我差不多高了，聲音也越發低沉起來，小胳膊小腿上也漸漸地長起了肌肉。

我望著他說：「別看了，走吧，我們回家。」

這個世界如此美，我們都應該努力地活下去，並讓自己活得更好。

葉思遠瞪著眼睛望著天花板，想了很久，說：「小桔，你說，如果我家裡不是在做生意，我會不會也不能讀書，然後，也找不到工作，每天只能待在家裡無所事事？」

這一天，一直到晚上臨睡前，葉思遠都是一副神不守舍的表情。

我立刻說：「也許他沒有讀過什麼書，找不到工作；也許他是成年後才受的傷，已經不能學會用腳做事；也許他還有其他疾病，身體不太好；也許就是因為他懶。總之，原因會有很多啊。而且，他是他，你是你！」

這世上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那些生活中、學習中、工作中、情感中遇到的小挫折、小變故，與葉思遠身上發生的事一和*圖*書比，算得了什麼？

「不會的！」我的語氣很堅定，「思遠，你是一個堅強的人，我可以向你保證，就算你不能讀書，也一定會學會一技之長的。」

回到家后，我又如往年的假期一樣，找好了超市的兼職工作。

撞完鍾，我們並肩離開，我看到排隊等候的人群都用平和的目光看著我們，沒有人竊竊私語，也沒有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葉思遠。也許，在這樣一個神聖莊嚴的地方，人們都可以靜滌心靈，用最單純、最簡單、最有愛的目光感受一切。

我和葉思遠一同轉過頭去，看到那個人的一瞬間，我的眼睛頓時就瞪大了。

我摟住他的腰，叫他：「思遠，思遠。」

他點點頭，和我並肩離開，只是他終究還是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那個乞丐一眼。

他的雙臂殘肢要比葉思遠長得多，左臂到了手肘，右臂到上臂中部，他把雙臂合攏到身前，兩端殘肢還能並在一起，他就是用這樣的姿勢，給大家點頭作揖。

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嘴裏就露出黃漬斑駁的牙，偶爾和_圖_書，他還扭頭往地上吐一口濃痰。

「因為我了解你，我當然能保證。」我撫著他的臉頰，輕聲說，「思遠，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你心目中的樣子的，別人的事咱們不管，咱們只管自己，行嗎？」

這是葉思遠用實際行動，教給我的道理。

我和葉思遠準備回家。這一趟出行，我很滿足，不知道他是怎樣的想法。我偷偷看他，他面容沉靜，眼神淡然，嘴角掛著一絲笑，看來心情也是不錯。

他沒有手臂，覺得自己撞不了鍾，面上神情很有些緊張，但我對他說：「別擔心，我有辦法。」

我立刻扭頭看葉思遠，他臉色蒼白，嘴唇緊抿著，眼睛瞪得很大，眼神里流露出一種我特別害怕的東西。

我抬頭看我身邊的葉思遠，他很平靜，任由我抱緊了他的腰，眼神里不再有尷尬的神情。我悄悄地鬆了一口氣，又一次在心裏許願，希望我和葉思遠的戀情能如這銅鐘一般，深重悠久，永不沉寂。

「你又不是我，你怎麼能保證？」他眼神幽幽地看著我，帶著點疑義。

時hｔｔps://ｍ•hｅｔｕboｏk•ｃｏｍ•ｃoｍ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我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每回和葉思遠打電話發簡訊，我都覺得他有意無意地在關心這個，我就只能裝作忘記了或是沒聽出他話里的意思。

我滿意了，立刻又舀起滿滿一勺粥喂到他嘴邊，他快速地喝了下去。

我關了燈，在特別寂靜的黑暗中，聽到了葉思遠輕微的嘆氣聲。

「十勺。」

「咣——」宏亮悠遠的鐘聲在我們耳邊響起，我搖動鍾槌，又撞了一次，再一次。

期末考試結束以後，我和葉思遠依依不捨地道了別，跟著婉心登上了回家的火車。

「咣——」鐘聲餘音裊裊，不絕如耳，悠悠蕩蕩地繞響在古寺上空。

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一雙眼睛混濁灰暗，面色和上身的膚色都黑黝黝的，身子很瘦，肋骨根根分明，小腹上卻有層層贅肉。

「成交！」

他知道我的心思，就只是笑了起來，沒有再說話。

只是我沒想到，離開時遇到的一個人，竟給了葉思遠巨大的衝擊。

「五勺。」

「你當我是豬啊，哪有多好吃。」我ｈetｕｂｏｏk.ｃoｍ.com再次瞪他，他又對我說這樣的話，我真不愛聽。

寺廟出口外是一條攤販林立的小路，兩邊都是商家在賣香燭、佛珠、佛像等祭祀用品。我們一邊走，一邊聊著天，突然就聽到有人在路邊喊：「各位行行好吧，各位行行好吧……」

他看著我，動了動嘴唇，低聲說：「小桔，我只是在想，他為什麼不去工作，他的手……甚至還有那麼多，如果我有那麼長的手臂，我可以學會做許多許多現在做不了的事。」

喝完粥，離開寺廟前，我和葉思遠又一起去撞了祈福鍾。

我終於忍不住對他說：「思遠，你別胡思亂想了，行嗎？」

一直到年初七，那一天，我在超市上晚班，回到家已是晚上十點，我驚訝地發現家裡來了客人，是爸爸的舊同事兼舊鄰居孫叔叔，他正和我爸爸在喝白酒。

我能看到他們眼中有流轉的波動，我知道，他們會被這個堅強的男人感動。

他的殘肢末端顏色很深，皮肉也粗糙，還留著明顯的傷疤，看起來很可怕。

他乖乖地喝了五勺粥，才終於鬆了一口氣，面上也顯出輕和_圖_書鬆的表情，說：「小桔，你自己吃吧，你要是喜歡就多吃點，不夠了咱們再去排隊，只是我沒辦法幫你去端，要不就多給你打一碗了。」

我也笑了，捏了捏他的臉頰說：「你知道就好。睡吧，後天就要考試了，咱們得養精蓄銳啦。」

他驚了一下，終於低頭看我。

「咣——」

他吸引我注意的原因是——他也是一個失去雙臂的殘疾人。

「嗯，關燈吧。」

他又沉默了很久，終於點了點頭，然後，他扭頭對著我笑起來：「小桔，你在我身邊，真好。」

我給他買了一雙耐克的運動鞋，給爸爸帶了一件毛衣，給美阿姨帶了兩盒朵兒膠囊，我對著爸爸，有些躊躇，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葉思遠的事。

我緊緊地貼著他的身體，雙臂環過他的腰，拉住了鍾槌兩端的紅繩，我抬頭朝他笑，然後雙手用力擺動鍾槌，將它往大鍾上撞了過去。

那是一個蓬頭垢面的乞丐，三十多歲的模樣，在寒氣逼人的1月初，他裸著上身盤腿坐在路邊，面前擺著一隻破舊的白色搪瓷杯，不停地朝路人彎腰，做著磕頭作揖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