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空殼

它面向著她,身上的毛髮乍起,雙眼泛著金光,一付怒氣沖沖的樣子。雖然撐著兇猛的架子,渾身卻在發著抖。再仔細看去,這貓是受了傷的,背上卻有一道從左肩貫至右腰的深深傷口猙獰裂著。
青印正抱著它盡量平穩的疾步走著,感覺到袖口被扯了一下,低頭一眼,只見黑貓的一隻爪子撓在袖口,彷彿頗為依賴地抓著。
她家裡經營百年藥行「仙草堂」,周家人人都多多少少都知曉些藥材常識。她做為大掌柜的女兒,更是從小學習醫理,通曉各種藥材。此時她把水放在鼻下細嗅,只覺得異香沖鼻。
「進來吧。」朱氏說。
徐管家道:「有蟲子蜇人。」
那一天,陌途並沒有被投入火鼎中熔滅。當時仙童倒拖著途陌的大尾,一路走向丹房。卻在僻靜的轉角處停下了,將手輕輕搭在陌途的腦袋上。
我抓住你了,哪裡跑。
她慢慢推開了門。門開的那一剎那,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為避免看到血腥的場面,眼睛禁不住閉上了,幾乎要尖叫出來。
青印拿來手巾,朱氏拉過去放在膝上,把小娃娃從水中拎出來,用手巾裹住細細地擦乾,然後抱去床上用襁褓包裹,神態親昵自然。
「這些葯都是有數的,我若給了姑娘,上頭問起來給誰用了,我說是給一隻貓用了,老爺不罵死我才怪!」庫管先生皺著眉頭說,「一隻貓而已,又不是主子養的,死便死了,還治什麼治?」
陌途頓覺悲憤難當。一介神獸淪為傷貓,做出的攻擊行為竟被理解為撒嬌,情何以堪!
呼叫聲透過薄薄窗紙,驚醒了正在床上熟睡的林梓楓。前幾日臉上被硃砂刮傷的傷處癢的很,用手摸去,皮膚卻已長好褪痂,不像是感染。那癢就在皮下蔓延,五臟六腑都跟著癢起來,頗不舒服。他本身懂醫,卻判斷不出這癢是因何而起。大約是煩躁所致和圖書的心火吧,想著天明起來弄些清熱敗火的葯來服。
這都立秋了,怎麼還這麼多蟲子?
水中有毒!
閉著眼呆站了一會兒,只聽朱氏道:「呆站著做什麼?替我準備條幹手巾。」聲音平靜安祥。
跑了幾步,又站住了。眼前似乎看到了羽涅柔嫩的臉蛋兒,軟軟的黑髮,小小的可愛的模樣。胸中一熱,想也沒想,就折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
沒想到她剛要走,褲腿兒一緊,被那黑貓的爪子撓住了。她不防備地往前一衝,竟將它帶得飛了起來,摔了兩尺遠去。
徐管家應著,趕忙吩咐人卸下門板,把王初五的屍身抬上去。就在屍體擱在門板上時,發出「空」的一聲響。
林梓楓看著地上的屍身,只覺一陣陣恐懼掠過心頭。腦袋空了?他身為名醫,醫術也頗為精深,卻從未聽說過這等怪病。
來到人間,化成貓形,他重傷之後,體力卻連一隻普通野貓都不如,不知經歷多少艱辛,才憑著記憶中女孩的氣味,從焦州一路尋來,終於找到了她。
林梓楓正在慌神兒,嚇了一跳,斥道:「咋呼什麼?」
她識趣地收回了手,道:「我帶你去包紮一下吧。」
林梓楓也來到現場,負著手,皺眉看著屍體。一旁的徐管家低聲彙報:「死的人叫王初五,據他同屋的人說,他早晨起來就說頭疼,卻也沒耽誤幹活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倒在了地上,被人發現時,已經氣絕。看起來怕是得了什麼急病。」
一宿難眠,天亮時總算是睡熟了,這又被吵醒。睜眼的瞬間,看到有幾隻個頭不小的飛蟲從眼前飛開,隱到角落裡去。
伸手,想撫一撫它的腦袋。這隻黑貓卻嘶的一聲,耳朵凶凶地向後抿起,露出它的尖牙。
青印急忙道:「我出身貧窮,哪能學過醫,我隨手亂包的。」
她心中一軟,安慰道:「放心啦www•hetubook•com.com,我不會丟下你。」
夫人要親自給嬰兒洗澡?
林梓楓道:「既是病死,讓他的家人領些撫恤銀兩就是了,吩咐下人們不許聲張,傳出去不好聽。快讓他們把屍體抬走。」
現場頓時寂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在了王初五的腦袋上。林梓楓的臉色也變了。剛剛王初五的腦殼碰在門板上發出的那聲響,聽起來像是……腦殼裡面是空的。
現在,他被這女孩攏在懷裡。
青印因自己判斷失誤而心神凌亂,獃獃地端了水盆出去。站在院中,剛要把水潑掉,動作突然頓住了。疑心地把水盆端得高了些,俯身嗅了嗅那洗澡水。忽然神色大變。這水有問題。
仙童外貌是十三四歲少年的模樣,眉目淡雅,手指纖長。
抱了傷貓回屋,將它擱在床上。被落葵看到了,出聲喝斥,嫌貓弄髒了床鋪。她只好把它放進一隻籃子時在,靠牆邊擱著。還沒告訴落葵府中出了人命的事,就有一名中年女子進來了。仔細認去,原來是羽涅的奶娘。奶娘對青印道:「青印,夫人剛剛看到羽涅,親的很,一定親自給他洗澡,也不讓我幫忙。夫人沒照應過孩子,難免手忙腳亂的,你趕快進去看看吧。」
「噓,乖哦。」
只走了幾步,某處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聲:「死人了——死人了——」貫穿了整個園子。
管葯庫的先生見她抱了一隻貓來討要傷葯和繃帶,就沒有給她好臉色看。
的確是空殼的聲音。王初五的腦仁兒,似乎是不見了。
圍觀的人群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驚叫:「王初五的腦子被鬼吃了!」
天知道,夫人會對孩子幹什麼。那天夫人看羽涅的眼神,像是恨不能把剝皮噬骨呢。這時候推門進去,說不定會看到一地血,想想就怕!
這種氣味雖香,卻不清新,異香中挾著腥氣和*圖*書。雖然辯不出成份,卻覺得頗像蛇毒的氣味。
這下看上去好多了。
他顧不上找個安全的地方養傷,便匆匆來到了人間。他是一隻神獸,他需要歸屬感。仙主是他的全部依靠。沒有仙主的疼愛,他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他要在仙主的其他手下找到那女孩前找到她,把她交給仙主,將功贖罪,仙主一定會原諒他。
黑貓,不,化身為貓形的三尾獬貓——陌途,本已傷重脫力,女孩軟糯的聲音飄進耳中,耳根兒不由地抖了一下。
黑貓只凶凶地瞪著她,並沒有順從的意思。青印有心帶它醫治,又怕它撓人,只好站起來想要離開。落葵還等著她帶消息回去呢。
是她。找到了。陌途想。伸出爪子,撓在了她的袖口。
次日清晨,落葵背著連夜收拾好的包裹,打算去找府中的徐管家告假。
這一摔,本來傷重的黑貓徹底站不起來了,側卧在地上奄奄一息。青印吃了一驚,俯身細看。查看了一下傷口。傷處非常深,露出了脊骨,骨上都有一道凹陷的碎裂,像是被重重地擊打所致。讓她感到更詫異的是,暴露的傷口還有燒灼的痕迹。青印能夠想像到的形成這樣的傷口的兇器,只有燒紅的鐵鞭。這樣重的傷,這貓大概是活不了了。雖然只是只兇巴巴的傷貓,既然遇上了,也不忍將它棄在這裏自生自滅。見這貓沒力氣凶了,就盡量輕地抱起它來,向葯庫走去。
庫管先生瞥了一眼,微微一愣,問道:「青印姑娘,你包紮的手法倒頗是得當,你莫是學過醫的?」
青印愣了一下。上次夫人看到羽涅時,那陰森的表情歷歷在目。她才不相信夫人會忽然散發母愛,主動給羽涅洗澡呢。
青印從未見過這種蟲子,看它尾針尖尖,像是能蜇人的,嚇得脖子一縮,抱著頭原地不動。片刻之後,只聽徐管家發出「哎喲」一聲,「啪」地打hetubook.com.com了自己一個嘴巴。
竟是意外的和諧。
她努力壓著懼意,盡量平靜地道:「我是青印。奶娘說,讓我來幫您的忙。」
拿了一盒藥膏和繃帶過來。青印急忙謝過。就把貓放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跪在地上給它上藥包紮。它的傷口似乎暴露數天了,已錯過了縫合的時機。只有敷藥包紮慢慢愈合了——假如它能挺住的話。
她壯著膽子睜開眼睛。只見地上放了一隻大水盆,裏面裝了熱氣騰騰的水,水面上還漂了些花草。羽涅正光著身子坐在水裡。朱氏坐在旁邊的一隻矮凳上,微笑著撩起水淋到羽涅身上。羽涅洗得非常開心,小胖手拍打著水面,咯咯地笑出聲。
青印循著人聲,跑去查看。出事的地方是男僕的住處。已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丫鬟僕人,低聲議論。青印仗著個子小,輕易從人縫中擠了進去。死去的男僕仰面倒斃的院子的一角,五官扭曲成猙獰的一團,死時彷彿極端痛苦。身邊還歪著一隻水桶。
外面的吵嚷聲連成一片,似乎是出事了。顧不得管飛蟲的事,急忙穿衣出去查看。林府出了命案。府門落栓,禁止出入。落葵逃跑的計劃也就成了泡影。她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不敢出門半步,就支使青印去打聽出了什麼事。
秋意愈深,風穿過園中竹林,凄涼蕭索。
青印慌慌張張往回跑的時候,忽有一隻黑貓從樹林中衝出來,在窄窄的小徑上攔住了她的去路。她愣了一下,站住了腳步。
人群頓時「嗷」地一聲炸了,丫鬟僕人們一轟而散,連抬屍體的兩個也跑得不見了蹤影,徐管家想攔都攔不及。青印也被眾人的恐慌情緒感染,跟著就跑,不料小短腿兒被裙子絆到,撲地一聲跌了個狗啃泥。把臉從土裡拔|出|來的時候,正看到一隻碩大的飛蟲從眼前的草葉上起飛。那飛蟲有蜻蜓大小,身上花紋艷麗,透明的翅膀泛著hetubook•com.com藍色螢光,尾部有一根寸許長的尖刺,外形看上去十分詭異。
這動作驚醒了黑貓,它本能地小小掙扎了一下,分明是很不喜歡人抱它。
陌途不敢遲疑,艱難地站起來,蹣跚地逃進仙界的重重雲霧中。
徐管家怔了一怔,不敢相信地曲起指關節,對著王初五的腦門兒輕輕敲打了兩下。「空、空。」
奶娘又在催促她,她只好應著,磨磨蹭蹭走到夫人緊關的門前。回頭,看到奶娘已經走了。她一轉身,麻利地朝自己屋子裡跑去。
青印自言自語道:「這裏府里養的貓嗎?之前倒是沒有見過。」一邊說,一邊走上前去,蹲在了它的面前,端詳著它的傷勢,驚嘆道:「哎呀,怎麼傷的這樣重的?」
「陌途,你去吧。」他說。輕輕揉了揉巨獸的腦門兒,轉身離開。仙童放了陌途。
這一切,全是這個抱著他的女孩害的!想到這裏,急怒攻心,竟氣得暈了過去。青印感覺懷中的黑貓變得軟塌塌的,暗叫不好,加快腳步奔進葯庫。
落葵驚得站立不住,扶著一根樹榦,一步也挪不動了。
她用繃帶把黑貓從肩部到胯部裹了嚴嚴實實,抹去額上一層薄汗,長吁了一口氣。外傷包紮的功課學的不夠紮實,再加上許久沒練習,手生了,繃帶纏的甚是難看,為了挽救作品,最後在它屁屁的部位打了個蝴蝶結。
「哦哦。」青印回去神來,急忙跑去找手巾,暗暗擦去剛剛額上冒出的冷汗。朱氏給孩子洗澡時愉快的樣子,與一般母親並無不同。羽涅顯然也沒受到虐待,開心著呢。難道是那天她看錯了?
青印從懷中摸出幾個大子兒——她發月錢了,道:「求求先生了,算我買的。」先生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小丫頭倒是心善,算了,收起你的銅板,就給你點葯。」
朱氏不滿地瞅了青印一眼,道:「還愣著幹什麼?」
門裡傳來朱氏的問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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