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舊物重逢

「休要轉了,還不快去。」怪腔道。
「樹妖。」
董展初站在門外行了一禮,道:「印仙人連日辛勞,不知是否需要些補藥?」
青印抱著黑貓,又到了那涼亭之下。亭中已設了法壇。道教法壇原本有許多師承講究,因為青印吩咐的含糊,下人們便買了些香案香爐、法鼓魂幡堆砌起來,倒是擺設得頗有場面。
「那棵怪樹,究竟是什麼東西?」
在那本父親親手書寫的花名冊上。
「你……」董知府氣得鬍子抖了一下,恨聲道:「展初,這女人身份不明,再留她在府中,會壞了我們的大事,會毀了你我!」
含糊的語句,描述的情形卻著實驚心動魄。青印聽得后怕不已。問道:「後來那一陣旋風,是你弄的嗎?」
「是我,董展初。」
董展初站在父親面前,神色有些冷漠。
強盜。
心中的焰默默燎著,一剎那間有將董府一把火燒掉的衝動。壓下心中恨意,笑著問道:「能得這些好藥材,倒真是不易。配藥之人像是醫中高手。」
董展初頗有些得意:「那是,此人原是醫藥世家,很是有些獨家秘方。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麼,他家還有更稀奇的呢……」說到這裏,猛然一頓,止住了話頭。
董知府剜他一眼,道:「你以為你找來的那個印仙人,真的是為救隱兒而來的嗎?」
董知府站在原地望著兒子的背影,氣得渾身哆嗦。突然地,整個人被一種森森寒意籠罩。
董展初冷笑道:「關心則亂?亂的好。這至少說明,兒子還有心。父親,您的心,可還在嗎?」
在數百種想要的東西里挑兩樣,這是何等m.hetubook.com.com艱難的抉擇。心中暗暗盤算著陌途現在最需要的藥物,一路找過去。目光掃過一排瓶裝的成藥時,腳步忽然頓了一下。
「發生什麼事了?」黑貓端詳著她的臉,問道。
青印道:「七月十五入夜前,帶隱兒去往法壇。時辰到來之前,你還是警醒些,好好守著隱兒,莫讓人乘虛而入吧。」
他怔了一下,不解地將一隻腳爪按到她臉上去。
青印的手摸到他的一隻手腕,試了一下腕脈。脈息竟較之前有些紊亂了。看來這次受傷加動用法力,讓他的內傷有些複發了。
董展初神猶疑了一下,又是暗暗向身後看了一眼,才道:「小生隨意猜測的。家中別的沒有,稀罕藥品倒是存了一些,印仙人若不嫌棄,就送印仙人一些補補身子。」
「玉蘭雖然是妖,修的卻是正路。那棵樹,分明是來自邪魔之界。那應該就是董府隱藏的秘密所在了。不過,我見過的邪樹也是不少,竟沒見過陰氣重到這種程度的……」說到這裏,困意上頭,臉埋進她頸窩蹭了蹭,眼睫沉沉撲幾下,終於合上睡著了。
身後傳來董知府聲嘶力竭的一聲吼:「你給我聽著!沒有人能救的了他!」
他不講,她也不點破。反正,這個「隱形人」,對她似乎並無惡意。淡淡道:「也好。有什麼補藥?」
他的腳步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忙忙地回頭,再回頭,身後卻仍是空空如也,並無人影。
她揮袖擦凈淚痕,打開小瓶兒,將兩種葯分別取出一粒,喂到他的嘴巴里去:「這葯是我家獨門秘方,說不定還是父親和-圖-書親手配製的呢,對於你的內傷大有好處。你的傷有複發的跡象,近幾日切不可動用法力了。」
「當然。」董展初答道。
「是。竹葉刀雨過後,竹林深處簌簌作響,像是有東西追過來,我便朝牆外的方向甩了那陣旋風,吸引了它們的注意力,趁機從竹林中脫身。」
「樹妖?像玉蘭一樣嗎?」
她便先壓下心中探究真相的急躁,伸手從架子上取了兩個小瓶子,上面寫著「龍鱗冰片膏」、「雪參血蓮丹」。這兩種葯來自她周家的獨家秘方,有大補功效。「要這兩樣便好。」
一時間,陌途不知該怎樣安慰她。爬起來,腳爪按在她的肩上,舔了一下她臉上的淚痕。
她眼中的淚終於含不住,順頰劃下一道清痕。咬著牙,低聲道:「這葯的標籤,是我父親的筆跡。這是我家的東西,是他們從我的家中盜來的。兇手。強盜。我要討還,我要將血債十倍的討還。」
董展初的腳步滯了一下,沒有回頭,繼續向外走去。
董知府讓人叫了董展初過去。
「你憑什麼確定?」
她知道他之所以這般貪睡,是因為內傷複發的原因,心情愈發沉重。小心翼翼抱著黑貓,起身去開門。
「你究竟是誰?為什麼要救隱兒?」
董展初打開了藥物庫房的門,將青印讓進去。庫房內,一排排的櫥櫃架子,各色藥物分門別類擺得整整齊齊,越往裡走,越是些名貴藥材。青印看得眼都綠了,恨不能拿個麻袋裝一裝扛走。但此時必須矜持,做出可有可無的淡然神態,心裏一遍遍警告自己:最多拿兩樣,最多拿兩樣,貪和圖書心剁手……
聽到這話,她心中一喜。陌途正需要補藥,真是缺什麼來什麼。不過,他是怎麼知道她需要葯的?莫不是已察覺到陌途受傷?神色裝的淡然,問道:「好端端的,提什麼補藥?」
她迅速地冷靜下來。回過頭來時,眼眸已回復冷靜清明。平靜地問道:「這些成藥倒極是難得。是董府秘製藥物嗎?」
一直伏在她臂彎里熟睡的黑貓醒來了,伸個懶腰,反轉了身子,肚皮朝上。這個姿態,是要求撓肚皮的意思。然而他仰了半天,也不見她小手伺候,不滿地睜眼瞄去。只見青印兩眼發直,眼中一層薄淚含而不落,牙關咬得緊緊的,正在發獃。
青印被臉上肉墊的軟軟接觸喚醒,道:「你醒了?我拿到兩瓶葯,對你的傷很有好處。」
「還沒救得隱兒,我怎麼能走?」
「父親。自從有了隱兒,我眼中便再無其他大事。我只要保他周全。」他的眼神篤定,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印仙人一定能救隱兒,我確信。」
她輕輕推了陌途一下,提醒他變回貓形。
他茫然四顧,搞不懂這陰森的感覺從何而來。半晌,恨聲道:「全是因為那個什麼印仙人,一切都亂套了。不能再留她了。」
董展初聽到這話,也覺得不放心起來,匆匆告辭,去守著隱兒了。
陌途腦袋趴在她的肩上,嘴唇挨著青印的耳緣,用含著睡意的懶懶語調,把在園林中小徑深處所見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給她聽,他的呼吸在她耳邊惹起的麻麻的癢。
董知府冷哼一聲:「枉你虛活了百多年,還是因著隱兒,關心則亂。今日園中樹旁那陣怪風,和_圖_書分明與她有關,你竟看不出來嗎?」
這是父親的筆跡。
董展初站穩了腳,明白就算是轉上一百圈也是徒勞,根本什麼也看不到,頹然道:「你許久沒有作聲,我還以為你走了。」
那一排青花小瓶上,都貼著小巧的標籤,上面用蠅頭小楷寫著藥名:冰清玉珠靈、藍羽明磷散,藍煙迷神膏,都是些不錯的藥物。但青印之所以注意到它們,並不是因為葯好,而是因為這手寫的標籤。這蠅頭小楷的筆跡是如此熟悉,她不久之前還看到過。
然而他並沒有真的看到什麼眼睛,視線中只有兒子越走越遠的背影。
陌途咀嚼著藥丸,含混地應著。青印記起方才董展初說的那句「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麼,他家還有更稀奇的呢」。喃喃道:「董展初似乎也涉及其中了。關於滅門案,他似乎是知道不少事情。這個人,果然不是純良之輩。要提醒玉蘭,讓她莫要再心存幻想了。」
青印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瞻前顧後的神色變化。那模樣,像是在找什麼人。一個看不見的人。之前他曾問過,是否看到他身後跟著什麼。難道,有一個隱形人,一直在旁邊提示著要做些什麼?
「請印仙人隨我去往庫房自行挑選吧。」
陌途睡的正香,十分不情願,在她懷中不高興地磨蹭了半晌,這才化身成貓,窩在她臂彎中繼續睡。
她背對著董展初站在架子前,只覺得血液瞬間衝上頭頂,視線都迷濛了。身後傳來董展初的問話聲:「印仙人,看中哪些,儘管拿就是。」
「這個,不用父親來管。」董展初轉身向門外走去。
董展初忍不住又回頭望了望背後,不出hetubook.com.com意料,還是看不到半隻鬼影。嘆一口氣,往客房走去。青印正被陌途擁著,睡的迷迷糊糊,忽聽傳來敲門聲。問道:「是誰?」
往回走時,董展初說涼亭中的法壇已設好。青印道:「那我便去看看。玉蘭和隱兒何在?」
他問:「不知印仙人需要什麼葯?」
心中灼灼焦慮起來。
「隱兒睡了,玉蘭守著他呢。玉蘭待隱兒十分上心,我也放心了不少。」
怪腔咭咭笑了:「閑的難受,順手救人而已。休要廢話了,快去取葯。」
青印心中一凜。原來,董展初對於當年滅門之事,也是有了解的,而且似乎是知道什麼秘密。遂做出好奇的樣子盯著他,像是期待他說下去。董展初卻轉了話題:「印仙人請儘管挑選吧。」
董府的庫房很大,有十數幢屋子,將字畫、古董、布匹、藥物分類存放,家產之豐裕不可估量。青印這才醒悟到之前他講的那句「家中別的沒有」,是純粹的謙辭。
董展初答道:「不是。我們家沒有人懂醫。是幾年前,偶然間從別處得來的。」
青印走到法壇之中,只覺得心中憋悶得難受,先去找個蒲團坐下,手中捏著那兩隻小青花瓷瓶,手微微發抖。
「你就帶她去往庫房,讓她自己挑好了。」說完這句話,怪腔打了個哈欠,似乎是困了,然後便沒有聲息了。
董展初走出了父親的院子,走到一處僻靜角落時,身後突然傳一聲怪怪的話音:「印仙人需要藥物。」
像是一種被一對極為陰鷙的眼睛盯著的感覺。
別處?青印的心中深深刺痛了一下。這個別處,便是她被滅之後的周家吧。殺了她的家人,又奪了她家的家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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