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方已眼神空洞:「我沒衝過浪,沒蹦過極,沒見過瀑布和火山,沒吃過蝸牛蚱蜢,沒穿過比基尼。」
「我也奇怪呢,方小姐對那隻雞寶貝的很,成天跑來喂它,那隻鴨子也是,周先生說宰掉之後一起處理了,該不是有禽流感吧?應該不是,要有的話,早被隔離了。」鐘點工又自言自語,「扔了實在怪可惜,還是土雞呢。」
佟立冬想笑她,還沒笑出聲,就見方已朝他跑來,脫下長款羽絨服蓋到他身上,夜裡山間寒風刺骨,方已打了一個冷顫,又往回跑,佟立冬說:「我用不著這個,拿走。」
「這隻雞你養了很久?我那天看到周逍在家裡殺了這隻雞,鐘點工說這雞是你養的。」
一旁的垂釣者面露不悅,正要說什麼,遠處突然衝來幾名城管和水庫管理人員,眾人立刻拿上工具做鳥獸散,方已蹬著兩條看不見的腿也迅速跑了,佟立冬連忙下車,朝她追過去。
周逍說:「沒什麼,鬥氣呢。」語氣輕描淡寫,說完后卻立刻告辭,連小龍蝦也沒有拿。
「歐維妙——」方已吐出雞骨頭,說,「你是不是想蹭飯?這是一人份的!」
方已夾著一塊雞肉,動作突然停頓,看向歐維妙:「你說什麼?」
他想起買來這對雞鴨那天,他上樓去找方已,佯裝友人贈送,原本想讓她宰來吃不餓死,誰知她竟然要養它們,隨後天天盼它們生蛋,他特意叫鐘點工去鄉下買來土雞蛋哄她。
她每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把米灑向院落,捧回雞蛋時眉開眼笑,沒有雞蛋時會盯著雞屁股瞧,她把這隻老母雞當成寵物,抱來抱去自得其樂,他雞蛋作假,她並沒生氣,他忍不住又去吻她,她乖得讓他情不自禁。
方已趴到地上,努力往下伸手,佟立冬握緊她的手,抬眸看向她,那雙眼水潤生動,清澈又堅定,他抓緊,最後一下,一躍而起,方已「哎喲」一聲,被他壓在身下,喊:「重死我了,起來!和*圖*書
這次方已真的閉上了嘴。
歐維妙帶著一束花找到病房時,方已還沒回來,她走進去,見到床頭櫃有一隻保溫壺,打開看一眼,不動聲色地揚起嘴角,沒多久聽見腳步聲,還有方已朝氣蓬勃的聲音:「我下午就想出院,吃完飯就走好不好?」跑進病房,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十五分鐘后,方已氣喘吁吁爬回坡頂,佟立冬披著她的羽絨服,一瘸一拐地沿著她開闢的路往上攀,喊:「手伸來!」
後院里已沒有雞窩,曾經的痕迹,如今已被清理得乾乾淨淨,方已漫無目的走上街,垂頭喪氣,心中空落落,想到中午又吃雞肉又喝雞湯,她的胃就難受。
周逍說:「她病還沒好,我不放心。」
方已火速跑上前,撥開他頭頂的枝葉雜草,說:「你怎麼會在這裏?」
方已推開碗,臉上血色漸漸褪去,歐維妙離開后鐘點工才回來,出院手續已經辦好,方已提前出院,回去后不見周逍,她撥通他電話,問:「我的老母雞呢?鴨子也不見了。」
病來如山倒,方已體溫有所下降,但開始腹瀉頭疼,癥狀越來越像禽流感,她害怕:「我不想被隔離。」
方已轉頭看去,黑漆漆的,月光下只能看見對方輪廓,她用力砸上山坡,眼角有點淚水,偷偷抹一下,問:「周逍怎麼還沒找來這裏?」
可方已剛剛在對他留「遺言」,他根本不想知道她有五千元的存摺和兩隻金鐲子,他希望她繼續生龍活虎,每天活蹦亂跳,惹他發怒也無所謂,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何時產生這種「自虐」的願望,而這願望他不想掐斷,現在活禽沒事,不代表以後沒事,他要杜絕一切破壞他願望的可能。周逍一刀落下,雞血染上手,他對鐘點工說:「方已要是問起來,你就說沒留意後院門,雞鴨走丟了。今天起家裡不能養活禽。」
方已躺回床上,笑眯眯說:「阿姨,幫我檢查一下病房,看看我有沒和_圖_書有丟東西。」
不遠處是一座山,方已連路都不看,乾脆往山上跑,後面已無人追,她卻越跑越興奮,山路石子滾來滾去,綠意盎然中有生機勃勃的味道,跑了沒多久,她聽見後方隱隱約約傳來腳步聲,以為城管追到這裏,她看向山路兩邊,索性往左側的斜坡上爬去,眨眼就躥到了坡頂。
服務員把打包好的麻辣小龍蝦送來,周逍擺了擺手沒空理會,一旁的蔣予非替他拿上,聽到周逍說:「公司里的活先放下,你幫我出去找方已,她剛病好,找到她馬上把她帶回來!」蔣予非手一顫,問:「方已怎麼了?」
斜坡另一頭沒有路,只能爬下高約三米的斷崖,穿過崖下,再攀上對面陡峭的石壁。方已小心翼翼攀住石塊,一點一點往下挪,突然聽見有人叫她名字,她擰了擰眉,等落地才回應:「佟立冬?」
周逍想殺雞,菜刀架在雞脖子上,遲遲沒有落下去。
「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一聲,你擔心禽流感?我根本沒有得禽流感,你為什麼連招呼都不打就殺了它們!」不但殺了它們,她還把老母雞吃進了肚子里。
周逍只對她說了一句話就要逐客,歐維妙跟著他走出樓,看著他的跑車絕塵而去,在原地杵了片刻,她又折回去,鐘點工給她開門時驚訝說:「小姐,你還有什麼事?」
歐維妙尷尬:「你要出院,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我有開車過來,周逍今天應該很忙,他跟予非在談工作,小貸公司和我們集團有點合作……」
佟立冬無法行走,也無法用手機求救,眼看天色漸黑,他們需要儘快下山。這裏下坡容易上坡難,方已只能從石壁那頭爬上去,佟立冬說:「那邊你爬不上,爬上石壁,沒有下去的路,只能再往上,可再過去就是山崖。」
周逍正同蔣予非用餐,低聲說:「它們走丟了。」
歐維妙捧著花,含笑說:「聽說你生病住院,請了幾天假,所以我來看看你。」
和-圖-書蔣予非沒回公司,開著車,一路撥打方已的電話,打到最後是一個男人接起,他把電話掛斷,沿路搜尋方已的身影。周逍把男員工全都調出去找人,又想找佟立冬幫忙,佟立冬剛剛在郊區辦完案件,對他說:「我待會兒回局裡幫你看看,你別著急,方已一個大活人,丟不了。」
方已怎麼可能不害怕,她只是散散步,誰知道會散到山上來,黑燈瞎火,前無進路后無退路,佟立冬又中看不中用,只能靠她自己,她不想橫屍荒野,她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她還沒牽過第二個男人的手,周逍要是知道她還在想這個,一定會收拾她,方已不由自主笑出聲,砸完最後一下,她終於開始往上爬。
方已一邊喝雞湯,一邊問:「那天是哪天?」
佟立冬腿摔傷,無法站起來,忍痛說:「周逍在到處找你,給他打個電話。」手機卻摔在另一邊,早已裂開,無法開機。
「那放冰箱里凍起來,過幾天等方已燒退了,再給她煲湯,方已最愛吃鳳爪,估計會抱著雞爪啃。」
鐘點工也知道方已喜好,想了想,燒開熱水把雞去毛,放進了冰箱冷凍室。
佟立冬追來時,只看到坡頂上閃過羽絨衣一腳,他跟著往斜坡上爬,喊:「方已——方已——」
朝夕相處總有感情,方已並非捨不得吃一隻雞,她只是捨不得那隻雞,捨不得那份充實感和成就感,她沒有什麼屬於自己的東西,寄人籬下讓她懂得「自己」二字有多重要,她的名不過是在最後那一筆的頭上寫得長一點罷了,就失去了「己」,從此只是「已」,方已方已,她的衣服不是自己的,鞋子不是自己的,家也不是自己的,她曾經吻過周逍的臉頰,向他說「謝謝」,原來「謝謝」並沒有意義。
方已低頭找半天,拿起一塊尖銳的石頭,往山坡上用力砸,砸出一道能讓人攀爬的凹槽后,她又開始砸第二個凹槽,佟立冬痛出冷汗,看著她的舉動,說:「你和*圖*書這樣要鑿到什麼時候?」
周逍擰眉,方已說:「你殺它們幹什麼?」
佟立冬笑了笑。
周逍高喊:「醫生——」
護士借口有事,想要儘快脫身,鐘點工助人為樂:「方小姐,我給你燉了雞湯,再不上去喝可就涼了。」
周逍原本想說,等她病好后他帶她去,誰知方已接著說:「我還沒拉過別的男人的小手,沒談過第二次戀愛……」
歐維妙問:「他為什麼殺了那隻雞,還讓你別告訴方已?」
方已說:「好心沒好報,狗咬呂洞賓,狼心狗肺!」
方已喝完湯又找雞肉,說:「哦,就是這樣?我是病人需要靜養,你已經道過歉,可以走了。」
他猛然想起母雞下蛋那天,方已仰著頭,在他臉上落下一吻,對他說謝謝,真摯誠懇,愉悅無處藏,她很容易哄,輕易就會感動,簡單小事能讓她興奮良久,小模樣囂張地讓他難以自控。
「方已——啊——」
周逍擦著染血的手走出廚房,見歐維妙還沒走,說:「錢放著吧,我還有事,不送。」
「方已……」
方已說:「涼了就不好喝了。」腳步加快,沒多久就奔回了病房。
方已收起木棍隨她們回去,提出一個意見:「你們不能在池塘里養幾條鯽魚嗎,增加一點住院樂趣,還可以養一些草魚之類的,你看看那些住院的病人,一個個都冷冷清清的。」
佟立冬顯然看不起她:「你上不去。」
歐維妙笑道:「那就別扔了,方已現在生病,也需要好吃的補一補。」
歐維妙笑說:「我跟方已是朋友,剛才忘記問,方已感冒好點了嗎?」
鐘點工離開病房去問醫生能否提前出院,歐維妙把花放到床頭櫃,誠誠懇懇向方已坦白,說:「我那天已經向周逍說過,讓他幫我帶話,他是不是還沒有說?」
掛斷電話,佟立冬立刻讓同事換輛車,獨自駕著車往局裡開,途徑一處水庫,他隨意瞄了一眼水庫邊的垂釣者,開出幾米后緊急剎車,猛地轉頭望hetubook•com•com過去,正見裹在羽絨服里,圓滾滾的方已指著魚竿大喊:「上鉤了上鉤了,快拉起來啊!」
索性方已如外婆所說,命夠硬,怎麼折騰都出不了大事,住院第四天,她基本痊癒,高燒已退,面色紅潤有光澤,就是還有一些輕微的咳嗽,精力太旺盛,周逍也不能時時招架,白天他要工作,晚上才能來醫院,方已無所事事,只好找到一根木棍,拴上一根線在住院部的湖邊垂釣,引來不少小朋友圍觀,護士和鐘點工找到她,頭疼說:「方小姐,該上樓了,你明天就要出院,可別在這個時候又著涼了。」
「發燒只能吃點清淡的。」
方已拍了拍手上的灰,餘光只見一道陰影從斜坡頂上落下來,再定睛一看,只見佟立冬摔在草叢中,大聲罵了一句,喊她:「方已!」
「就是你生病那天晚上,我遇到周逍,我們聊了一會兒,我不小心受了點傷,他借給我錢買葯。」
「他怎麼知道你在哪裡?」頓了頓,佟立冬問,「你哭了?害怕?」
歐維妙一笑:「不不,你吃吧,聽鐘點工說這隻雞你養了很久?」
鐘點工莫名其妙,歐維妙說:「我想向你道歉,方已,對不起。」
鐘點工說:「哎,不是感冒,是發燒,昨晚就送去醫院了,聽說燒到了39度多,還要留院觀察。」
佟立冬說:「還有什麼詞?」
周逍發現方已失蹤,是在一小時后,打電話去公司,火箭說:「我去屋裡看過,方已不在,手機也沒拿,錢包也沒帶。」
「後院門沒關,它們跑出去了是不是?」
周逍說:「需要我馬上喊醫生來隔離你嗎?」
「急什麼,這條坡才三米多,很容易爬上去,放心,我會救你。」
周逍嘲笑她:「我還當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這麼怕死!」
方已閉上嘴,沉默五分鐘,又小聲說:「人生要多經歷幾次戀愛。」
方已看了看幾近垂至的山坡,說:「那我從這裏上。」
佟立冬笑道:「行了行了,我馬上回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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