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慶生辰
第四節

她思考了足三天如何讓母親同意退親,思來想去也沒想到辦法,畢竟,唯一能讓母親站在她這邊的,就是她主動道明真相。
宋瑜見母親錯怪了人,忙不迭解釋著,奈何龔夫人根本不聽,還不由分說地安慰她:「三妹,母親知你心中有氣,懋聲或許是一時糊塗,可他待你的一片真心我同你父親都看得出來。這門親事是萬萬不能退的,否則你阿翁在天之靈也不安穩。你先回去歇息,改日母親為你討回公道。」
想得越深便越加絕望,宋瑜哭得蜷縮一團,瑟瑟發抖。淚眼矇矓的她看向霍川,只見他仍舊坐在地上。她捺不住心中恨意,將手邊的物件盡數砸在他身上,哽咽地道:「都是你,你太無恥,你為何要出現!」
腳上有傷難免趔趄,突然,宋瑜只覺腳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氣。正因這一聲稍稍加重的呼吸,讓霍川掌握了她的位置,知道兩人之間相隔不遠,霍川走到宋瑜身邊不由分說地扣住她手腕,將她從地上提起:「你問我為何出現?這話你應當問自己,你為何要闖進我房間?」
煢煢獨立的霍川,面上雖然不顯,內心則暗潮湧動,周身陰冷。再加上他額頭沁血,襯得一張臉更加蒼白。不只是宋瑜看了害怕,連僕從都不敢靠近。僕從兀自縮在馬車上腹誹,這可真是隴州年度情感大戲,他雖有幸見識,但一定要爛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能說。
而且,兩家關係素來很好,小輩定親后更加密切,宋瑜跟謝昌雖不常見面,但時常能從父親口中聽到讚許他的hetubook.com.com話。道他年少有為,後生可畏,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這人卻與她無緣,宋瑜心中不無悵惘,更多的是惶恐不安,她該如何開口讓母親退親,又該如何解釋這事……
宋瑜真的害怕他了,他就像扎在心頭的一根毒針,無聲無息,就會令人屍骨無存。她怎敢跟他牽扯半點關係。宋瑜斂眸,後退一步掰開他的手,聲音雖小,但十足堅定:「不需要,此事我自會解決,不敢勞煩園主。」
說罷,她轉身走向城門,將一人一車留在這裏。
原來,他的額頭被竹節杯砸破,沁出了血珠。宋瑜心中雖恨他,但未曾想過要傷害他。她旋即愣住了,停下動作避於一旁,片刻后,她掀開布簾朝外道:「停車,我要下車!」
霍川胸腔翻滾著一股怒意,他從未見過如此不識好歹的女人。
早回到宋府的薄羅澹衫聽聞風聲,從宋瑜院落匆匆趕來,見她神情怏怏,不敢多言,給她披上褙子扶出門去。
霍川向他伸出一手,道:「扶我出去。」
宋瑜心亂如麻,她張了張口,說不出半句話來。
宋瑜無暇與他周旋,將人撥開走入廊廡,後頭緊跟著澹衫薄羅。她頭也不回地道:「去找母親。」
僕從連忙抽了一下馬背,車輦繼續往城門口行去。
宋瑜眉頭微蹙,自覺現在無臉見他,定了定神舉步繼續往龔夫人的大院走去。
宋瑜搖頭,一邊哭泣一邊為他解釋:「不是,與他無關……是我想退親,是我不好……」
宋琛回以一個「還算聰明」的眼神,咧嘴一www•hetubook•com.com笑頗為得意:「這回不同,是姐夫親自登門。」
沒走幾步她又被攔下,這回宋瑜不大耐心了:「你又做什麼?」
她說不能,而非不願。
僕從打簾彎腰進車廂,晦暗難辨的光線讓他看不出霍川的情緒,走近他才看見他額頭傷口一直往外冒血,長長的一道血跡,從眼角蜿蜒到下頜,僕人擔心地問:「園主,您的傷口是否先處理一下?」
姑娘眼下情緒不佳,她們也不好多言,兩人回屋準備好熱水和換洗的衣服,宋瑜重新換了件衣裳,簡單凈面后便倒在床榻上,一言不發,她直愣愣地盯著床頂,半晌才閉目睡去。
說到一半淚珠滾滾而落,滾燙的淚砸在手背,終於泣不成聲。她逃避了許久的現實,倏忽被他攤在了眼前。那天的真相讓她無地自容,她覺得自己好似赤身裸體曝露街頭。若是沒有那一夜,她依舊是冰清玉潔的身子,只需在家中待嫁便是。現今她不復清白,再也無法與謝家聯姻,再無顏面對謝家公子,這件事一旦傳出去還會敗壞宋家的名聲。
宋琛哎一聲跟在後頭,一邊走一邊同她說話:「找母親做什麼,你知道前頭誰來嗎?」
聞言龔夫人心疼更甚,這謝家大郎定是把三妹欺負慘了,都到了這地步她還在為他說話呢。平常看著知禮守禮的孩子,背地裡怎的如此氣人?這才一天工夫,他非但沒照顧好三妹,還讓她這般狼狽地回家?
「你急哄哄的要去哪兒?」他後退兩步立在門外,早聽母親說她近幾日心情不佳,讓他不要來打hetubook.com.com擾。眼看都已過去好幾日,正牌姐夫帶著賠禮致歉,卻被母親不聞不問「晾」了兩個時辰,他身為小舅子,無論如何該有點表示才是。
淅淅瀝瀝的小雨,從昨晚開始便一直沒停,悄無聲息地打在屋檐上。宋瑜此刻心情低落,她緩緩停下腳步,思及那日踏春行謝昌說過的話,不大確定地猜測:「是謝家的人?」
僕從往車內瞅一眼,早聽裡頭動靜不小,豈料自家園主已受傷,他面露不快道:「姑娘,前頭才到城門,在這處下車不安全。」
霍川握著拐杖的拳頭緊了又松,最終敲了敲地面,喚了聲僕從的名字。
龔夫人大怒:「這懋聲著實過分!改日我定要好好說他一番!」
她身上的酒水早已幹了,但酒氣卻在,遠遠聞去像她酩酊大醉一般,潮濕的鞋履沾上了淤泥,連裙擺也被染了灰塵,龔夫人見過險些暈厥,丫鬟上前扶她坐在榻上,她緩了緩神才驚慌地將宋瑜叫到跟前:「你不是去參加懋聲壽宴了嗎,怎麼弄成這副模樣?」
僕從茫然地徵詢霍川意見:「園主……」
那僕從不敢不從,只想將車輦停在路邊,霍川卻發話了:「繼續前行。」
彼時宋瑜正在當縮頭烏龜,躲在自己的重山院閉不見客。
思及此她便招呼人去詢問,一問之下才知女兒竟是孤身一人回來的!
宋瑜抿唇一臉固執道:「我現在就要下車。」
「你說做什麼?」宋琛不無曖昧地笑了笑,似乎對他倆的事了如指掌,「你們小兩口鬧彆扭,被母親知道了,母親能輕易放過他嗎?如今人家正眼巴巴地在正和圖書堂候著呢,眼看著便要用午飯了,連主人的面都沒見著!」
「是,是。」僕從似已習慣他的壞脾氣,他好聲好氣地同他指明方向,待上車后正欲掉頭回花圃,想了想又回頭詢問,「園主是否要去醫館,先把頭上傷口止住血?」
宋瑜沒見過他這般冷厲的模樣,以往他雖不易接近,但總會偽裝出幾分虛假笑意。眼下他連偽裝都省去了,對待她絲毫不留情面:「或者你更願意失身給他人?宋家嫡女果真有骨氣,你放心,既然我碰了你,便會對你負責,改日我便去宋府登門提親。」
若說宋瑜方才還只是害怕,如今的她則感到驚悚了,她不可置信地盯著霍川的陰沉面容。
馬車前行一段很快就追上宋瑜,前頭不遠便是城門,隴州是個大城市,商貿往來讓這裏熱鬧繁榮。其中數一數二的大商戶便包含了宋謝兩家,宋家不僅幾乎壟斷了全隴州的香料生意,而且在大越多半城鎮都有生意,許多商販爭相與其合作,可謂家喻戶曉。而謝家則以經營瓷器為主,從越窯燒制出的瓷具色彩豐富,造型精美,深受人們喜愛,因此,宋謝兩家在此地頗具名望。
僕從哎一聲上前扶他,被他陰晴不定地揮開:「不必扶我,只管引路便是!」
宋瑜不理他,自顧自地往前走。
宋瑜回家后沒回自己院落,反而去了龔夫人居所。
僕從心中不免疑惑,人都走遠了,還去宋家做什麼?他看一眼遠處越加渺小的身影,認命地駕車迎上。
霍川招架不住,卻無處閃躲,猛地,額角上一陣疼痛,他抬手觸及一片濡濕。
「三妹。」霍川立https://m.hetubook.com.com於車頭,因著看不見她,面對的方向出了偏差。他神情冷峻,一派嚴肅。
而龔夫人果然說到做到,幾日後謝昌帶人上門賠禮,可惜宋家夫人根本不理他,宋瑜也不知去哪兒了。
一路薄羅吞吞吐吐,多次想開口詢問,但都被澹衫以眼神制止。
宋瑜既氣又惱,她對霍川恨之入骨,避他如蛇蝎,顧不得馬車尚在前行,走出車廂一縱身便躍出門外。僕從哪承想她如此大胆,趕忙停車下去查看,只見她摔傷了腳腕,正緩緩站起來,看也不看車輦,自顧自地踉蹌前行。
「不妨事,先扶我出去。」霍川已經露出不耐煩,那僕從不再多言,小心地將他扶出車外。
龔夫人心疼地撫了撫她的後背,只當她是受了委屈,忍不住責備起謝昌來:「傻三妹,這親事是你阿翁定下來的,豈能說退便退?是不是他欺負你了,你儘管告訴母親,母親尋人去為你做主。」
她有婚約,他要如何提親?難不成他要說破兩人關係,讓她從此聲名狼藉?
車內寂靜,良久裏面傳來一聲:「進城。」
宋瑜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去找龔夫人,尚未出門便迎頭撞上疾步前來的宋琛。
城內魚龍混雜,她那副模樣進去難保不會出事。霍川的馬車一直不疾不徐地跟在宋瑜身後,直到她安全進府才離開,之後,他才命僕從轉去了街頭的一家醫館。
宋瑜一見她便又忍不住要哭,眼淚就跟流不完似的,她撲在她母親懷裡哭訴道:「母親,我們跟謝家退親吧……我不能嫁給謝昌了……」
僕從以為他同意醫治,痛快地應下便要前行,卻聽霍川補充道:「去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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