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聲聲慢
第三節

轉出折屏果見管事立於紫檀圈椅旁,見宋瑜出來抱拳行禮,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和藹笑容:「小姐請隨我前往。」
宋瑜的手臂僵在半空,她很快又收回手背在身後連連搖頭,眼神里儘是驚慌失措:「園主誤會了,剛剛不過是舉手之勞,若我現在去你房間,恐怕就不妥了。」
知書達理,乖巧懂事,又生得漂亮……他怎麼看宋瑜都覺得中意,如若配他家園主,可謂天造地設的一對。他長嘆一聲,連宋瑜說什麼都沒聽清,醒過神後人已翩然遠去。
從熏籠中散發出濃郁香味,黑漆桌几擺放各種熏香,混雜無序。
澹衫欲給她眉心貼花鈿,被她伸手攔住了:「貼了不舒服。」
溫泉才泡了一次根本瞧不出效果,只是宋鄴像是比昨日精神了些,他並未指責宋瑜莽撞冒失,反而將人帶到跟前引見給霍川:「三妹,這位便是霍園主,他不止一次在我跟前稱讚你,道你心靈手巧。你大哥為他指派的人都不滿意,只相中了你,說起來這也是你二人緣分。」
床榻前坐著一人,玄青雲紋直裰下擺濡濕水痕,鞋子也沾了不少泥土,一看便是今早才匆匆趕回來的,這不是霍川又是誰?此刻霍川手邊放著熱茶,正不知跟宋鄴商量著什麼,在她出聲時便已停下,喝了口茶不動聲色。
宋瑜足下未停,忙道:「我什麼都沒看見,園主不要抓我!」
聞言宋瑜原本僵硬的一張臉,更是連笑都沒法笑出來了。宋鄴本是無心之談,本是想調節氣氛,可惜正好戳在宋瑜的痛處,她簡m.hetubook•com.com直哭笑不得。
宋鄴欣慰地一笑:「去吧。」
沒見過膽小成這樣的,霍川嗤笑出聲,聲音放緩了些不再嚇她:「我的手受傷了,你去外頭柜子上幫我取藥膏來。」
宋瑜腳步一頓,慌張逃出內室。她想去外頭喚薄羅來,可是廊下無人,這丫頭不知去向,院里連個僕從也沒有。她等了一會兒不見人,裏面的霍川又催促得緊,想到自己方才看見他手上流血,宋瑜翻出藥膏硬著頭皮送到屋中。
她剛要說話,旋即又拿絹帕掩住口鼻不住地咳嗽,想必受不了裏面氣味,宋瑜眼眶泛紅,站在門口舉步艱難,實在不明白這人如何忍受得住,就連薄羅都立在廊下不願意進去。
廊廡另一頭有兩個身影徐徐遠去,正是霍川跟那名僕從。他們之間隔著一段距離,宋瑜故意放慢腳步,彷彿這樣她便永遠不會走進跨院。抄手游廊外雨水不斷,有越加緊密的趨勢,粉白花瓣落了一地,碾碎在濕潤土壤中。
她轉入內室,在看清室內佇立著的人後驀地噤聲,濕重的空氣上空盤旋著她的清脆嗓音。
霍川感知到她動作,嘴角噙著笑意:「三妹既然想幫我,不如就扶我進屋。」
霍川在她身後喝了一聲:「回來!」
「宋小姐若無別事,不如便一同前往跨院。」霍川道。
「市面上普通熏香即可。」霍川眼底一圈烏青,看來昨夜徹夜未眠,此刻他心情不大好,在翹頭案站了一會兒,便覺睏倦襲來。
宋瑜看得出神,沒留神碰到他手心和_圖_書的傷口,尖銳瓷片刺入皮肉中,他冷不防抽了一口氣道:「你這是狹私報復?」
一聽霍川名字她下意識縮了縮,撈起錦被蒙頭蓋緊。她當然知道自己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況且此行目的就是教人制香,霍川讓人接應是情理之中,她心中雖如是安慰著自己,卻仍舊生出抵觸的情緒來。
管家姓陳,旁人都尊稱一聲陳伯,對霍川忠心耿耿。是以霍川並未避諱過他,霍川與宋瑜的事他隱約猜到了幾分,昨天見到宋瑜,他又是欣慰又是擔憂。霍川二十有三,至今尚未成家,陳管事暗暗為他著急許久。如今霍川好不容易相中一個,可惜又是個已有婚約在身的。
宋瑜點頭,跟著薄羅走出房間。
父親的葯吃完了,該說的話都已表達清楚,她沒有再留下的理由。看著霍川離去的身影,咬緊牙關從羅漢床上坐起,同宋鄴道了聲別:「我明日再來看父親。」
薄羅無可奈何:「這可不早了,霍園主的人正在外面候著呢。」
一個男人長得處處完美,真是讓姑娘們無地自容。
霍川已經罩上外袍,因腳下都是瓷片,他仍保持原來姿勢站在桌旁。聽聞動靜,他自然而然地將手伸給宋瑜:「扶我到榻上。」
宋瑜立在博古架前一人發獃,不多時裏面傳來瓷器破碎的聲響,像是多套茶具一塊被打碎。她躊躇片刻,終究扛不住心中好奇便進去查看,走到門口,入目所及的是一片狼藉,茶水灑落一地,地上散落著大大小小的碎瓷。她目光往上移,看到霍川胸膛后臉驀地和*圖*書通紅,轉身便要往外走。
宋瑜十分不願:「我告訴你如何走就是了。」
宋瑜手中一哆嗦,葯碗差些摔在地上,她戚戚然放在床頭桌几上,細如蚊吶地嗯了一聲。
屋內窗戶未關,細雨斜斜地打在人身上。他身上衣裳都沒來得及換,衣袍鞋履上都是泥水,遭到宋瑜拒絕後他並無多言,拄著拐杖獨自進屋。
霍川的手十分好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他是個愛潔成癖的人,每個手指甲都修剪得整齊乾淨,宋瑜看了他的手再看自己的手,指甲上的丹蔻褪去,露出粉|嫩的顏色。雖也好看,卻怎麼都不如他的精緻。
門內無聲,她等了片刻推門而入,迎面而來的是各種花瓣香料的氣息,刺鼻嗆人。宋瑜聞到香味,緊張的情緒頓時煙消雲散。這香味跟她家裡的不同,更像是放置許久發酵的味道,又甜又膩。
西跨院轉眼便到,轉過一道月亮門,此處更像霍川的花圃里的院落。這裏草木叢生,花團錦簇,混雜著雨水從腳下緩緩而過,泥土混合著花香,不失為一種妙趣。
他轉身要走進內室,卻被一隻杌子絆住腳,宋瑜來不及提醒,他已身子前傾似要栽倒在地。屋裡沒有僕從,薄羅對屋裡香味敏感,此時正在廊下等著澹衫趕來。宋瑜猶豫再三,終究不忍心眼睜睜看他摔倒,快步上前伸手要扶他,沒想他自己撐著窗欞穩住了身體。
薄羅往外間瞅一眼,惶恐至極:「姑娘,您想要見老爺的話,婢子這就去轉告這裏管事的說一下,您去看看父親,也是人之常情,他hetubook.com.com大抵不會阻攔。」
薄羅上前將窗戶關上,幸虧此行準備了厚衣服,沒想到這麼早就用上了。她將宋瑜從床上喚起,洗漱用具一應備齊,她呵了口氣要幫宋瑜穿上褙子:「今兒天冷,姑娘多穿些,仔細別著涼。」
丫鬟將他用罷的葯碗收拾出去,門外澹衫薄羅搓了搓手背跟上她,不知誰打了一聲噴嚏。
薄羅在床邊好言好語相勸,她總算從被子底下探出腦袋:「我能先去看看父親嗎?」
她在心頭將霍川罵了不止千百遍,罵完還得乖乖給他挑走手心中細小的瓷片,幫他上藥包紮。這裏的下人跟集體商量好似的,全然不見蹤影,她待會兒定要好好教訓澹衫薄羅一頓,宋瑜憤懣地想著。
宋瑜貝齒咬住下唇,默默地伸出一條胳膊:「你隨我走。」
昨日父親試了溫泉,她心裏有事一直沒能探望,也因此惦念了一夜,不知他身體好些沒,是否見效。她一邊說一邊穿上高縵履,換上織金短襦石榴裙,梳低鬟髻,貓眼翡翠簪斜插,端的是明媚動人。
宋瑜昨夜許久才入睡,這會兒頭栽在枕頭上耍賴不肯起,再加上雨天天涼陰翳無光,這種天氣用來睡覺再適合不過:「再讓我躺一會兒,你快出去。」
霍川的袍子大抵是才從上面取下的,隔著數步遠她都能聞到上面的檀香味,而他卻面不改色地披在身上。霍川正要去側前方的翹頭條案那邊去,卻聞到了從門口傳來屢屢幽香,那氣味與屋裡古怪的香味明顯不同,是宋瑜身上獨有的氣味。
澹衫為她撐起雙環油紙傘,提著襦和圖書裙一步步避開水窪,好不容易來到檐下,兩人身上各濕了半邊。澹衫急忙抽出絹帕為她拭去水珠,這種天氣稍微不慎便會讓寒氣侵體,很容易染病。她同薄羅交代一聲便回去娶衣裳,薄羅收起油傘放在門口,痛快地應下。
屋中擺設他都清楚,霍川輕車熟路地來到桌案前:「站著做什麼?還沒睡醒?」
這話里不難聽出嘲弄,大清早的他怎麼就像吃了火藥桶子,宋瑜不情不願地踱步到他跟前:「園主想學何種香料?」
病人需得靜養,宋瑜不能長時間逗留,她詢問了宋鄴身體狀況,又不放心地叮囑幾句才轉身出去給父親端藥物,不一會兒,她又回到了室內。此時,霍川也起身了,外室有僕從上前牽引,領著他走出屋外。
清晨,窗外雨聲不斷,細密雨絲打在窗紙上濺出雨花,空氣中透出一絲涼意。
言罷霍川不語,片刻后,他緩緩地道:「三妹想讓謝家知道你我關係?」
內室無人,僕從說霍川正在耳房中,宋瑜轉身走近,在門口頓了頓輕叩兩聲。
宋瑜腳步輕快地來到父親房前,撣去身上水珠避免帶入潮氣,她將薄羅澹衫兩人留在門口,獨自邁入房間。人未到聲先至,此處只有她和宋鄴兩人相伴,語氣難免帶了幾分依賴:「父親,你身體可有好些,那溫泉有用嗎?」
有霍川在,宋瑜很不自在,她想同父親說幾句體己話,礙於有旁人在場也開不了口,只盼著他識趣點趕快離開。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見他有任何動作。好沒眼色的人,宋瑜不滿地癟癟嘴,有父親在底氣足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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