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緣散
第二節

宋瑜沒心思留意他,一天之內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她腳步虛浮地走回寢室。薄羅澹衫都擔心她,但見她除了不說話,似乎一切都正常。她悶頭將自己藏在被褥中,一覺睡到傍晚。
謝家退親,兩家難堪,母親今日氣急,必定不許她再跟謝昌有牽扯。然而一對上謝昌那雙戚戚雙目,見他雙眸中平日的光彩全被哀慟所取代,她又於心不忍。宋瑜想了想,道:「作數,只是得讓宋琛作陪,不能讓旁人知曉。」
她穿著白綾對襟短衫,底下是一條湖綠色織金花鳥紋馬面裙。靈動的一雙妙目顧盼生輝,長長的睫毛像振翅欲飛的蝴蝶,張開翅膀便能飛到他的心頭,將他整個胸腔都佔據。她櫻唇微微抿起,讓人想起別院里被霍川吻過的模樣。謝昌眸色一黯,饒是這樣渴望,都狠不下心強迫她,他大抵真的不如那人。
丫鬟艱難地頷首:「是謝夫人親口提出來的……」
宋瑜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外面有誰?」
宋瑜沒走上前,只站在門外與他對話:「謝公子不是才同我退親,此刻又為何要尋來?」
那是她正經頭一回與他接觸,彼時她還對他心生抗拒,處處刁難他,如今想想實在不應該。
宋瑜盯著他看得發怔:「你說。」
她確實對謝昌沒有男女之情,可這些日子里卻是生出不少好感。他不是喜歡自己的嗎,為何說退親就退親了?他是不是看到自己跟霍川糾纏不清,所以嫌棄她了?
龔夫人心疼她,讓她回房休息:「我三妹這樣好,日後求親的人多的是,何必在乎他一家。」
原來謝家當真是來退親的,並且態hetubook.com.com度堅決,他們寧願擔上不仁不義的罵名也執意如此。龔夫人問了問緣由,她也只說兩家不合適,連個正經由頭都沒給出,難怪龔夫人如此氣憤。
謝昌垂眸輕笑,宋瑜這才發現他左臉頰有個淺淺的酒窩。謝昌頓了頓,輕輕說道:「我怕有些話此刻不說,日後便再無機會了。」
正堂里坐著的正是謝家主母,她見過幾回,彎唇正欲對人報以笑意,便被龔夫人冷聲喝住:「三妹,過來!」
都過去那麼久的事了,難為他還心心念念地記著,可是他們兩人已經沒關係了,若再來往……
宋瑜故意恐嚇她:「告訴母親,讓她教訓你。」
那丫鬟被他凶神惡煞的模樣嚇住,戰戰兢兢地答道:「他們是、是來退親的……」
他勉強牽起嘴角,一張口才發覺聲音澀啞:「三娘還記得大隆寺時,你我二人被拋下一事嗎?」
說罷她走上台階,快步往重山院走去。
幾日不見他形容疲憊憔悴,眼下是一片淺淡青黑,他朝宋瑜輕道了聲三娘,話語透著濃重的哀痛與不甘,卻又只能化作一聲無可奈何的輕嘆。見到他這模樣,宋瑜心中再多的怨氣也在轉瞬間煙消雲散,不知緣何竟對他心疼起來。
兩人追也不是,留也不是,立在門外左右為難,直到兩人消失在游廊盡頭。
宋瑜抬眼打量著他:「是你請他過來的?」
宋瑜氣急敗壞地將他推開,只怪他多管閑事:「你叫他來做什麼,日後見面徒增尷尬!事情都到了這地步,你何必多此一舉?」
醒來后外頭一片霞光,照得室內金黃昏和-圖-書昧,她胸口堵得發慌,說不上是何滋味。
宋瑜嚇壞了,忙手忙腳亂地安撫龔夫人:「母親你別哭,究竟出了何事你倒是說呀……」
沒想謝昌忽然抬頭,猝不及防地對上自己的視線。宋瑜面露赧色,雙手背在身後交握,眼睛四下游移,很是心虛。
謝昌靠近她,控制不住地想與她親近,最後卻停在她身前:「三娘上回說要重新陪我過生辰,此話還作數嗎?」
與她一塊來的還有十幾抬賠禮,龔夫人看見便來氣,全命人送了回去。坐在八仙椅上久久不能言語,撫著胸口震怒不止,宋瑜在一旁看得焦急,一邊為她順氣一邊追問:「究竟發生了何事,母親你倒是說一聲!」
宋瑜不解地乜向他:「自然記得。」
話未說完便被宋琛厲聲打斷:「胡言亂語,謝昌怎麼可能捨得退親!」
宋瑜一筷子魚肉掉在桌上,心疼得不得了。她踉踉蹌蹌跟上宋琛步伐,薄羅澹衫也急著追上來道:「公子要帶姑娘去哪兒?」
龔夫人心情漸次平定,拿絹帕拭了拭眼角淚水,才將方才事情娓娓道來。
這招果然見效,他是怕龔夫人怕得緊,連忙好聲好氣地懇求:「我是為了誰?怕你傷心難過,還不是想讓你問個清楚,這才想著討一個公道。」他豎起手指對天發誓,「可不是我叫謝昌過來的,是他非要見你一面,我只是顧念著往日與姐夫情分才幫了他一把。」
兩人之間好似隔了一條無法跨越的溝壑,她不上前,他只能放低姿態遷就。退親何曾是他的意思,自打父母從花圃回來后便忽然轉換態度,權衡過後執意要與宋家退婚https://m.hetubook•com.com。不知霍川同兩人說了什麼,但大致內容可以想見,無論他如何反抗都毫無作用。自己並不善於分辨瓷器的好壞,謝家之所以能成為隴州城裡最大的瓷器商,幾乎全賴這個夥計的相助,而且眼下隴州城裡也有很多人在經營瓷器生意,那些人家對那個夥計覬覦已久,此時,幾乎都在想辦法把他救出去收為己用。一旦他去了別人家,那謝家的生意,也算是做到頭了。此刻,能挽救謝家的唯有這一條出路,就是霍川給的。
宋瑜拗不過他,一步步謹慎地走往後門。木門年久失修,兩側是半人高的草叢,她推開虛掩的門,看清外面立著的人後赫然愣住。
「原本下山的路另有一條,但我卻選了艱澀難行的小道,目的只為了與你多接觸一些。」對上宋瑜詫異的目光,他緩緩地道,「後來我生辰臨時改了地方,也是因為你,我想與你多些機會相處。我一直覺得自己還有的是時間,甚至能夠慢慢陪你一輩子,可惜最終打錯了算盤,你我始終無緣。」
宋瑜仔細想了想,謝昌好像並未提及此事。只是言語之間透出不得已的苦衷,她搖搖頭道:「沒有。」
宋瑜訥訥地說不出一句話,長這麼大頭一回被人告白,可惜這個人卻跟她再無瓜葛。再多的情意只能埋藏心底,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你們說清楚了嗎,他家為何要退親?」宋琛問道。
謝昌面露愉悅,已是莫大歡喜:「到時候我讓人接你,一定教你學會放紙鳶。」
她胡思亂想一通,摸了摸眼睛並無淚水,只覺得乾澀。看一眼窗外雲蒸霞蔚,外頭是丫hetubook.com.com鬟小心翼翼的說話聲,她穿上鞋履走下床榻,揉了揉眼睛迷迷瞪瞪地走到外邊。
宋瑜被他感染,情不自禁地跟著點頭,唇邊綻出一抹盈盈淺笑。
桌上擺著的泰半都是宋瑜愛吃的,她此刻正覺得口中寡淡,松子魚金黃酥脆,外面澆了一層濃稠湯汁,看得人食指大動。薄羅拿帕子給她擦拭了雙手,她舉箸還沒來得及送入口中,房間便闖進來一人。
澹衫正在擺弄晚飯,尚在苦惱如何叫醒她,偏頭見她已經醒了,稍稍有些驚訝:「姑娘醒了,是否餓了?您中午便沒吃飯,婢子特意讓廚房多做了幾樣可口的菜,您看合不合心意?」
宋瑜被他拽得手腕子生疼,估計這會兒手腕已經紅了一圈兒,卻無論如何掙脫不得。看方向他是要帶自己去後門,可這時候去後門做什麼?他半天跑得不見蹤影,便是為了此事?
迎面吹來晚風,臉上冰涼,宋瑜抬手摸了摸才發覺濡濕一片。她眨了眨眼並未覺得眼睛酸澀,可不知何時,她已經流下的眼淚。她剛掏出絹帕來擦拭眼睛,宋琛就從一旁蹦到她跟前:「你們兩人說了什麼?」
然而宋琛卻不肯多言,只守在不遠處一動不動,打定主意要讓宋瑜過去。
丫鬟委屈地垂下頭,不情不願地接了句「是真的」。
宋瑜聽罷雖不為所動,卻已然似被觸到痛處。
宋瑜一顆淚珠掛在睫毛上將落未落,似乎沒能聽明白這句話。她偏著頭淚眼矇矓傻乎乎地問:「是跟我退親嗎?」
他底氣不足地摸了摸鼻子,旋即注意到宋瑜濕漉漉的雙眸:「你怎麼哭了,如今婚都退了,你還捨不得嗎?」
宋琛疾走兩步和*圖*書攔在她跟前,臉上滿是不解:「你要去哪兒?」
宋瑜頷首,聽話地回了重山院,一路上宋琛都跟著她。
宋瑜聽后不知該作何感想,她怔怔地盯著一處出神,只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卻並不多難過。
宋瑜同他退親了,再也不是他的……或許不出多久她便要嫁給別人,思及此謝昌便滿心悲痛,這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姑娘,最後卻只能拱手讓人。
她一哭宋瑜也跟著紅了眼眶,兩人登時抱作一團。宋瑜兩眼淚汪汪地覷著宋琛,把他看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耐心全無抓著一個丫鬟便問:「方才謝家的人來做什麼?」
宋瑜不明所以地走到跟前,只見謝主母目露慚愧地看了看她,就被一旁丫鬟請出門外。
他背著她下山,教她放紙鳶,最終也沒能留住她。
「我不信姐夫是這樣的人。」宋琛道。他似乎比宋瑜受的打擊還大,說罷便轉身跑開了,沒幾步就不見了蹤影。
宋琛火急火燎地走到她跟前,拽著她便往外走:「你跟我來!」
謝昌就立在幾步開外,不知在這兒站了多久。他身後是一道小河溝,岸上栽種幾株青翠綠柳,柳枝垂在水中攪動著漣漪,一襲月白色的袍子更襯得他人如碧樹,面如冠玉。他就這麼靜靜地凝望著宋瑜。
龔夫人緊握著她的手,不由分說地將她攬到懷中,連日來的打擊終究讓她再也扛不住,她把頭埋在女兒的頸窩慟哭失聲:「我苦命的三妹……」
眼瞅著後門就在跟前,宋琛總算放慢了腳步,鬆開她的手示意前方:「你有什麼疑惑,一併問了吧。」
宋琛這人,說風就是雨的,毫不客氣地扭頭對她們道:「你們別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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