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緣散
第一節

這幾日宋瑜對大哥的行蹤也不甚清楚,不知他在忙些什麼,整日見不得人影。但她不想讓父親擔心,只得臨時編了個謊言:「大哥近來去外面行商了,短期內沒法回來。父親不必擔心,他在外頭不會出事的。」
自打他搬到別院來,便鮮少見到宋珏來探望,上回他病重暈厥,宋珏都沒能過來一次。到底是他大兒子,素來又行事穩重孝順,從未有如此反常的時候,宋鄴免不了起疑。
霍川端坐在八仙椅上,手邊是一盞冒著騰騰熱氣的洞庭君山,他單手支著下頜若有所思,片刻后他道:「那名僕從跟在我身邊有三五年,是個孤兒,並未娶妻生子,若要息事寧人並非難事。」他調整了姿勢,牽了牽嘴角緩緩地道,「我可以不再追究,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近來店裡似乎出了亂子,近幾日謝昌都面露沉鬱,瞧著比往昔憔悴不少。
他按了按眉心坐在黃梨木圈椅上,他已經有兩天不眠不休,此刻很是睏乏:「母親尋我來是有要緊事?」
霍川並不著急,他喝了口茶不咸不淡地道:「如若不然,謝家公子恐怕也難逃脫管教僕人不嚴,縱容僕人謀人性命的罪名……屆時謝公子恐怕也脫不了干係,誰都知道,那可不只是一個簡單的夥計啊。」
誰知道他叫宋瑜來就是為了這事,讓人想借題發揮也沒機會。霍川眼睛才上過葯,此刻有些睏倦,招呼陳管事送客。
說罷他便不再多言,若是擱在往常他定能講得滔滔不絕,此舉頗有些反常。
謝主母自然同意,再三躊躇終於忍不住出聲詢問:「你那日去,見著宋小姐沒?」
霍川並不多言:和_圖_書「日後你便知道了。」
這幾日商鋪出了大事,店裡的夥計失手打死了人,此刻正在鬧官司。
宋鄴這才放心下來,與兩人又說了幾句話便覺得精神不濟。宋瑜擔心累壞了他,不敢過多逗留,就拉著宋琛從屋裡離開。
在鬧市裡鬧出人命,本來就非同小可,謝昌想隱瞞也隱瞞不住,大抵不出幾日城內百姓便俱已知曉,但更要命的是,對於如何分辨瓷器的好壞來說,這個夥計可謂天賦異稟,平日里,貴重瓷器的良莠真偽,都需要他來分辨,對於謝家的店鋪來說,這個夥計可謂舉足輕重。正因為如此,他出了事才讓謝昌焦頭爛額。
謝昌喝了一口,免不了要想起那日不愉快,他劍眉緊蹙:「不大好,伯父身體狀況日益變差。我正要同父親提及此事,家中有不少名貴藥材,改日可登門送去。」
宋瑜站在離他兩步開外,一句話在喉嚨里千迴百轉后才道:「家父連日叨擾貴府,心中過意不去。另外上回的事也多謝園主相助,只希望您不要將此事告知父親,以免他憂思過度,身體承受不住。」
早已料到他們不會輕易答應,霍川點到為止,起身命人送客。
他說得輕巧,可謝家二老當即怔在原處,他們顯然沒料到霍川提出的會是這樣不著邊際的要求。是以謝老爺面露為難之色:「這恐怕……」
他們一併行在廊廡下,宋琛難得表現出心事重重的模樣,甚至都沒有耍貧嘴。
霍川才治罷眼睛,眼前覆了一層白紗布,就在偏廳候著他們。
不待宋瑜回答,宋琛已經側身擋在她跟前,橫眉冷目地道:「去做什麼,他https://m.hetubook.com.com還嫌將我阿姐害得不夠嗎?」
人命關天的大事,豈能善罷甘休。無巧不巧的是,那死者正是霍家花圃的僕從,買的花瓶正是要擺在霍家別院,此刻霍家已經報了官,夥計前兩日被關進了死牢,任誰都不能探視。
宋瑜沒辦法,只有貼著他耳畔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並說此事多虧霍川幫忙,她才能全身而退。宋琛聽罷臉色果然緩和了些,只不過態度仍然堅決:「若是他再對你動手動腳,我可不會再客氣。」
小一輩的姑娘里,她最喜歡的便是宋家的這個姑娘。人長得精緻漂亮不說,禮節是一等一的好,為人又懂事貼心,端的是溫婉可人。她不止一次為自家兒子高興,能娶得這樣妙人兒。她當然也看得出來謝昌對人家上心,三不五時便要巴巴地往宋家跑一趟,滿心滿意都是未過門的媳婦兒,可如今……
話雖是對著宋瑜說的,但他的眼睛卻一直盯著陳管事,陳管事訕訕一笑,便上前為他們引路。
宋鄴近來氣色見好,想必調養得不錯,宋瑜到的時候他正倚靠在引枕上喝葯。
宋瑜心裏裝事,勉強露出笑容:「父親還好嗎?可有不適?」
聽聞腳步聲他便停下動作,向來人方向側了側頭,不甚滿意地蹙眉:「我只請了宋瑜一人。」
謝昌聽罷一滯,頓了頓才道:「母親不是不知,她的話能有幾句是真?您切莫聽信讒言,此事我自有主張。」
隴州的傳言似乎沒進到宋鄴耳朵里,他笑著拍了拍宋瑜的手,又朝身後宋琛看了一眼:「我已大好了,也虧得你二人時常記得來看我。」他頓了頓和-圖-書似乎想到什麼事,又往門口看去,「怎的不見你大哥?」
霍川將面前香料一推,僕從為幾人各倒了一杯茶,他模稜兩可道:「三妹若真過意不去,不如替我做一件事。」
最終還是謝老爺出言婉拒:「霍園主請容我與內子回去思量一番。」
宋府門口停著另外兩輛車輦,才回到府上宋瑜便直覺家裡不大對勁,府中上下安靜得厲害。
剛見到霍川,二人就道明了來意:「霍園主,那僕從的身後事謝家定不會虧待了他,每月送去銀兩給他的妻子兒女,再有別的要求霍園主都可以提,只求您寬宏大量……」
宋琛早看他不順眼,當下就一臉囂張地杵在跟前,仰頭睥睨著他道:「若是你又欺負我阿姐怎麼辦,我豈會讓你如意?」說罷他才反應過來對方根本看不見,遂撒氣般往一旁綉墩狠狠坐下,「你們談,不必在意我。」
他起身走向門口,這幾日事情冗雜,店鋪里連連出事,使得他精神緊繃,連帶著話語也不由得尖銳起來。出門時他轉身向後看去,正對上謝主母關懷視線,謝昌努力舒展眉宇道:「城內流言我已讓人壓制下去,最近讓綺蘭安分些,不是所有言語都是空穴來風。她若再如此,我不會再幫她第二次。」
不知裏面人說了什麼,她才邁入門檻便見龔夫人恨恨一頷首:「好、好,謝家真是教我刮目相看!從此以往兩家便再無來往,來人,送客!」
其實,這件事並不是沒有解決方法,只是謝昌不願意往深處想。
到底他幫過自己,宋瑜想著是要道一聲謝,便扯了扯前頭阿弟衣角,同他商量:「不如你同我一起?」
宋瑜直到和圖書從屋裡出來都有些迷糊,總覺得有不大好的預感,她是不是答應了什麼不得了的事?
宋瑜也怏怏不樂,兩人一路沉默,廊下有人朝他們走來,近了她才看清正是陳管事。陳管事朝宋瑜微微抱拳道:「園主請小姐前往堂屋一趟。」
他不願意,不代表謝家二老也不願意。連日來,謝家二老看著唯一的兒子愁眉不展,自然不能坐視不理,翌日二人就驅車趕往城外花圃。
宋瑜那番話實屬客氣,沒想到他自然而然地就當真了,她登時愣住了:「何事?」
白瓷燈下他的五官略顯柔和了些,大抵是因為紗布掩蓋了凌厲的眉眼,看起來竟不如平常那樣咄咄逼人。他倦怠地半躺在彌勒榻上,側臉精緻無瑕,面前擺著各種各樣的香料,他正逐個試味。
宋琛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她:「你燒壞了不成,那人有什麼好見的?」
有要求就好,代表還有轉圜的餘地。
謝老爺做了個請講的手勢:「園主但說無妨。」
如此一來,這個「交易」便是已然定下,宋瑜連反駁的機會也無,硬生生落進了他設的圈套,她抿著唇很不痛快。
謝昌頷首:「她去照顧宋伯父了。」
到底是一家人,顧念著親人情分,謝昌回房休息不多時,便有商鋪里的人匆匆趕來。
謝主母試探地問:「綺蘭方才來了,說她跟霍家園主有染,可是實話?」
霍川薄唇輕啟:「這要求並不難,只需你們同宋家退親便是。」
他是個極其護短的人,城裡滿是流言蜚語的時候,有人在他跟前說宋瑜閑話,他也敢二話不說揍了回去,如今,親眼目睹了兩次宋瑜被霍川欺負,從此便對那人一點好感也無。m.hetubook.com.com父親在他府上治病實乃逼不得已,如若不然他定不會讓宋瑜踏入這裏一步。宋琛態度堅定,他站在宋瑜跟前,端的是不肯退讓半步,讓陳管事很為難。
宋瑜這幾日心思都在父親身上,城內流言四起時,為了避嫌她不得不留在家中,哪兒都不能去。此刻流言好不容易平定下來,她便忍不住前往別院探看父親,如她所言,一同陪伴的還有宋琛。
管事天生一副笑模樣,面對他的刁難也不生氣:「我家主人只是要和宋小姐說兩句話罷了,不會為難小姐的。」
她想再去問問,可又不想再見到霍川,最終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就神色複雜地同宋琛一道離去。
謝主母心疼他,親自給他遞了杯龍井到手上,坐在條案旁一本正經地問:「聽說你前幾日去看望宋老爺子了,他身體可好?」
說得輕巧,他這麼個大活人就在旁邊,誰能忽略?
謝家二老面面相覷,神色複雜。
她原本打算回重山院,但見正堂似乎不大平靜,便與宋琛相攜前往。尚未走近便聽龔夫人隱忍怒意的聲音:「謝夫人可是想明白了?」
那人在店裡買了一對青瓷纏枝靈芝紋落地花瓶,回去后竟發現瓶口有瑕疵,便送回店中理論。那店裡夥計也是火爆脾氣,非要說是對方自己磕壞的,兩人一言不合就扭打成一團,夥計失手將人推在花瓶上,那人撞破腦袋當場沒了氣息。
一方面他們不願意謝昌為此毀了前途,連累自家生意;另一方面他們又捨不得宋瑜這個未過門的媳婦兒,若是由他家提出退親,宋家必定惱恨非常,兩家多年關係一朝破裂,吃虧的還是謝家。
宋琛雙手環抱替阿姐回答:「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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