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個僕從告密，他們今晚行程被母親得知，兩人剛回來便讓他們下跪。
龔夫人一言不發，看得出她確實生氣了，並且氣得不輕。宋瑜是個有眼力見兒的，察覺事態不對便癟癟嘴做出一副知錯的模樣，可憐巴巴地討好：「母親不要生氣……我們下回再也不出去了，再也不瞞著您……」
她讓薄羅澹衫回屋收拾東西，同龔夫人依依不捨地道別後，這才登上去永安的車輦。
宋瑜緘默不語，能怎麼說呢，來來回回就那些罪名，連個新鮮說辭都無。
薄羅蔫蔫地道：「夫人在堂屋把守著呢。」
車輛共兩乘，丫鬟被安置在後頭，她踩著腳凳上了前面一輛。本以為車內無人，誰想一打開帘子便看見裡頭坐著個人。
她來到前院，果見龔夫人在堂屋八仙椅上坐著，手裡還捏著一封書信，神情頗有幾分複雜深沉。宋瑜的信心登時煙消雲散，她囁嚅地喚了聲：「母親。」
宋瑜想了想，舉步走出重山院，一邊走一邊道：「我去說服母親，就算是為了父親，我們也斷不能輕易放棄此行。」
許久龔夫人似才想起他，往他身上瞥去一眼問：「你可知錯了？」
宋瑜低嗯一聲，這些話從小到大她聽了許多遍，何況宋瑜每每到別人府上做客，舉止得體，無不讚歎。
車軲轆徐徐轉動，已然出發。宋瑜手足無措地推了推他的胸膛，仍舊堅持ｈtｔｐs://www.ｈeｔｕboｏk•ｃｏm•cｏm：「路途遙遠，我跟園主同乘一車唯恐不妥……」
門外車馬確實是侯府的無異，龔夫人也無話可說，良久才道：「去吧，侯府不比家中，到了那處記得萬事謹慎，出了差錯可沒人替你兜著擔著。」
今早，她忙著琢磨怎麼跟母親解釋，連早點都沒顧得上吃，此刻車子已經行駛了兩三個時辰，她肚裏早已空空。宋瑜悄悄瞥一眼身後閉目養神的霍川，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已經多時，不知是假寐還是熟睡。
早在宋瑜的肚子第一次發出響聲，他便聽見了，其實，他一直沒睡，只是睜不睜眼都一樣，索性合目冥思。這樣一來，他自然知道她跟個小老鼠似的猶豫不決，偷偷摸摸地拿出油紙包攤開。他還知道，她吃東西時的動靜很小，不時會有灼灼目光睃來。
再一想門外停著的車輦，宋瑜大抵明白是怎麼回事。霍菁菁是他妹妹，幫他也不足為奇。
隴州距離永安城有百十里，需要三五天才到，這期間除了夜晚住宿，她都得與他待在一塊，能逃到哪裡去？
霍川順勢將她環住，非但不鬆開反而越加過分：「哪裡不妥？三妹連人都是我的，同我乘車反而膽怯了？」
霍川不疾不徐地接話：「早晚而已。」
宋瑜很為難，她又一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掙扎許久重新打開油紙包和圖書，從裏面挑了個饅頭遞到他跟前：「那你吃吧。」
車內光線昏昧，陽光從縫隙穿行而入，恰好照亮了霍川半張臉。
見她不說話，龔夫人還當她是真的悔過。到底是捧在手心裏疼的閨女，無論她怎麼錯都不捨得打罵，她讓宋瑜從地上起來，點著她額頭恨鐵不成鋼地嗔道：「你呀你，究竟是有沒有心？」
龔夫人教訓他們日後不得再做今日之事，更不得與謝昌再有任何牽扯。
宋琛咬咬牙，道：「孩兒知錯。」
路途顛簸，林中樹蔭蓊鬱，風吹得樹葉颯颯作響，時值正午，天上日頭暖融融地照著車頂，安逸的氣氛使人倦怠。偶有一陣風吹來，捲起車中布簾，露出宋瑜百無聊賴的面容。
他似在車內小憩，斜倚著車壁姿態閑適懶怠，宋瑜在外頭卻步，正欲下去跟丫鬟同乘一車，便聽他緩緩開口道：「進來。」他的嗓音低沉，還帶著矇矓的睡意，卻不容抗拒。
恰在此時，宋瑜肚子居然響了一聲，她忙不好意思地低頭捂著。
她實話實說，並無任何隱瞞。龔夫人將書信遞給她：「這姑娘邀請你到永安侯府住幾天。」
疼愛歸疼愛，但該說的卻一點不少。
謝昌早命人送來了圖紙和信物，上面將郎中的居所畫得詳細清晰，讓人一目了然。信物是一個小瓷瓶，瓶子里有幾顆黑色藥丸，看著並無特點。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木盒，盒子是ｈttｐs://ｗww.heｔuｂｏoｋ.cｏm.coｍ支大人蔘，看模樣不下百年，宋瑜拿在手裡一時說不出是何情緒。
宋瑜接過細看，字跡娟秀，話語之間透著幾分靈動活潑，委實是霍菁菁的口吻。可她從未跟自己提及此事，為何會忽然邀請自己去家中做客？
她只佔了很小一塊地方，下頜枕在手臂上，怏怏不樂地盯著外頭不斷倒退的風景。
真會反客為主，霍川彎了彎嘴角：「我卯時未到便去宋府接你，足足等了一個時辰，三妹以為呢？」
饅頭白得像雪，裏面蓬鬆有如千層，嚼在口中有淡淡甜味，可惜有些冷了，宋瑜不無遺憾地想著。她咬一口覷一眼對面的霍川，經過一上午的相處，他並未有任何越軌的行為，這讓宋瑜漸次放下心來。
她該如何讓龔夫人同意？母親定不會讓她拋頭露面，可若是不去，父親的病情便毫無進展，她不能坐視不理。
總算填飽肚子，宋瑜正默默地要將食物放回原處，抬眼卻看見了霍川睜開的雙眸，他的瞳仁漆黑似墨，深不可測。她手下動作驀地僵住，一時竟有種做賊心虛的錯覺，礙於吃了人家東西，她抿抿唇十分有禮貌地問：「你餓了嗎？」
她帶的吃糧全由澹衫拿著，看樣子他們目前沒有休息的意思，她也無法開口提出要吃東西的要求。可再這麼下去，她可是要被餓壞了的。宋瑜記起明朗似乎說過桌几底下有乾糧糕點，她www.hetubook.com.com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黑漆小几上。
宋瑜猶豫片刻，霍川卻等得不耐煩，確定她的方向後，伸手將她帶入車廂。
宋瑜怔忡，餘光瞥見信上落款正是侯府霍三姑娘。她不用想也知道怎麼回事，她頓了頓答道：「我們是上回謝公子生辰宴上認識的，她與我很是投緣。前幾日花朝節也有她在，母親，怎麼了？」
龔夫人放下茶杯，看她一眼仍舊不動容，片刻之後才道：「三妹，你可知今晚的事若被旁人看見，他們會如何說你？」
及至二月十九，這一日是霍川口中出發的日子，宋瑜仍舊毫無頭緒。
她拾掇下心情：「母親呢？」
粗布帘子隨即輕飄飄地落下，宋瑜面頰燒紅，步下趔趄，半個身子都偎在霍川懷中，偏偏他手臂牢牢地將她困在車內，讓她沒法掙脫。
固執守禮的模樣嚴肅極了，卻讓人更加想欺負她。她的手放在霍川胸口，一點威脅力都沒有。
宋瑜晃了晃，偏頭解釋：「就在你面前。」
龔夫人打眼一瞧，將她喚來跟前一本正經地問：「你何時同廬陽侯府的人扯上了關係？」
不過她今晚倒也聰明一回，一到人多的地方便自覺戴上梅花面具。並且滿大街又都是她調製的熏香香味，旁人看見只以為謝昌跟個姑娘出行，斷沒有理由猜到她身上。
他送這麼貴重的禮物，只為了她能請動那名郎中，宋瑜心裏沉甸甸的，薄羅連喚了她兩聲，她ｈtｔｐs://ｗｗw.ｈetｕｂoｏｋ.ｃｏｍ•cｏm都沒聽見。
她往前探了探，並未見霍川有任何反應，便鬆一口氣照明朗所說，拿出裏面油紙包著的食物。誘人的香味撲鼻而來，是東街街尾的李家千層饅頭和尋康橋底下的雪花糕，擱在平常宋瑜或許不以為意，現在卻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了。
伴隨著千層饅頭的甜香傳來的，還有從她袖筒里飄散出的馥馥清香。霍川並不接，只是問道：「在哪裡？」
若說怪罪，龔夫人將泰半過錯都歸到宋琛身上。怪他心思不正，帶壞了宋瑜，過了多時她才輕嘆一聲：「你也起來吧。」
宋瑜皆應下，卻不敢說她才求人家幫了忙，過不幾日要到永安城去一趟。
她一口氣吃了小半個饅頭和幾塊雪花糕，其間還為自己倒了一杯花茶潤喉，模樣倒是愜意。
廬陽侯的兒媳婦此時正在正堂承受龔夫人的苛責，她規規矩矩地跪在前頭低頭認錯，手邊是一同被懲罰的宋琛。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無奈。
這下宋瑜無論如何承受不住了，她慌張地從他懷裡逃出，尋了個角落縮著：「我、我才不是你的！」
「姑娘，大門外來了車輦，是霍園主的人。」薄羅試探地開口，「東西都準備齊全了，您要出去嗎？」
宋琛鄙夷地覷了她一眼，此等賣乖求饒的行徑他根本不屑，所以沒人喊他起來，他一直在地上跪著。
宋瑜知她消氣了，笑著貼上去撒嬌：「自然有了，全在母親和父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