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千里緣
第一節

未料想霍川正有此意,成親只差最後一步,他順勢在宋瑜身旁坐下,手裡是兩杯合卺酒。宋瑜正要伸手去接,誰知他卻沒有遞給自己的意思,獨自飲下一杯:「你……」
霍川低嗯一聲,他方才雖喝得不多,但頭腦已有幾分昏沉,暈暈乎乎的不大清醒。他不嗜酒,是以酒量向來不深,饒是如此仍有熱情的人向他敬酒恭賀,說了幾句早生貴子、永結同心之類的好話,霍川一時高興,便舉杯一飲而盡。
其實,大多數人在前二十年從未聽過霍川的名字,在嫡子霍繼誠過世之後,霍川才忽然出現在眾人面前,廬陽侯對外稱他是庶子,其中真情又有誰真正了解呢?他的身份眾人心照不宣,卻都諱莫如深,面色如常地上前敬酒恭賀,寒暄道喜,談笑風生。
宋瑜心口一窒,不知他此舉何意。
可龔夫人也不好受,顧不得一旁的家眷賓客,抱著她亦是哭出聲來。好一會兒,她才止住眼淚,又與宋瑜說了好些叮嚀的話,宋瑜都一一點頭記下。母女依依不捨一番,宋瑜被催著上彩輿,一點點鬆開龔夫人的手,蓋頭底下的小臉滿是淚痕。
這人是誰不言自明,他遞了紅綢到她手上,牽著她往門內走去。
司儀吆喝一聲,宋瑜跪在蒲團上拜天地高堂,待到夫妻對拜時,她遲疑了一下。沒等她有任何反應,霍川已經不著痕迹按住她的手,使了一些力道。
因兩地相隔遠,是以她只能先到永安城,再由侯府前去迎接。
和_圖_書可不行,還沒嫁出去便成這副模樣,日後該如何了得。
坐上彩輿,她手心裏滿是細細汗珠。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她的心火熱地跳動著,一路惴惴不安。出嫁的姑娘或許都是這種心情,羞怯又害怕,忍不住退縮,但到了這種時候,哪裡還容得了她逃脫?
片刻后,他才淡淡地道:「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夫君了。」他低沉的聲音水一般流淌,潺潺涓涓。
霍川偏頭:「有何不妥?」
話是對著丫鬟婆子說的,明朗也不例外。他一步三回頭地行至門口,知道這種時候不好有人打擾,是以沒多言語。倒是那個婆子一臉為難,她是侯府多年的老僕婦,在下人面前有些聲望:「這……公子,恐怕不大妥當……」
宋瑜堪堪醒神,兩人相互行禮。
堂前一派喜慶,天地桌兩側的官帽椅上端坐著廬陽侯夫婦。
鏡內照出一張明媚嬌俏的面容,妝容精緻,美得不可方物。
果真是陸氏身邊的人,聞言霍川不怒反倒笑,陰森森的語調透著幾分寒意:「如此說來,我跟妻子相擁而眠,你也得在旁觀看?」
出城又進城,路上輾轉四五日,終於抵達永安城。天色將晚,他們只得在一處客棧下榻,翌日清晨廬陽侯府的人前來迎親。
接著便是喝合卺酒了,霍川吩咐了聲:「都出去。」
他配合著她的步子,走得不疾不徐,不至於讓她狼狽。跨過火盆等一系列俗禮,才得以進入正堂。
眾人見他模樣不m.hetubook.com.com免詫異,不過,他們到底是見慣了各種場面的人,很快從震驚中回神,面色如常地賠笑端酒。待人離開后禁不住同身旁官員嘀咕:「這位的眼睛……」
婆子遞上一柄玉如意:「請公子揭喜帕。」
那人聲音平平緩緩,毫無波瀾,似乎對霍川的情況瞭若指掌。
新嫁娘露出花容月貌,連一旁婆子看了都要惋惜,如此精緻的一雙碧人兒,可惜了可惜。
母親曾經教過她,合卺酒是兩人相互挽著手臂喝的,他怎麼一個人就解決了?
暮色四合,宋瑜連日舟車勞頓,身子骨早就受不住,虛乏地倚在床頭:「我不想嫁了……」
雖然霍川身份尷尬,但依舊有許多官員前來賀喜。來往賓朋絡繹不絕,前院熱鬧不凡,這些人大都想藉此機會與廬陽侯攀附關係。
宋瑜如坐針氈,前頭的熱鬧喧囂似乎與她並無關係,屋裡頭陪著她的是她自己的丫鬟和府里的一個婆子,饒是她坐得渾身酸疼也不敢移動分毫。從清早到現在她都沒吃過東西,此刻肚子餓得厲害,她悄悄地捂著,不發出任何聲音。
霍川因為眼睛緣故不能應酬酒席,只在周圍兩桌走動一番,象徵性地敬了幾杯酒。
婆子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床榻上一臉不知所措的宋瑜道:「夫人交代過,公子的眼睛不便,需得寸步不離地在跟前伺候。」
霍川的臉色陡然陰沉道:「滾出去!」那聲音冷冽不容置喙。
宋瑜只記得他欣m.hetubook.com.com慰喜悅的笑容,他大抵十分高興的。如是一想宋瑜反倒看開了些,只要父親母親高興就好,她再不敢奢求更多了。
霍川接過玉如意,循著方向面對新娘子,卻一動未動。他嘴角翹起,許久緩緩道:「三妹。」
不明白他為何非要支開下人,沒了丫鬟,難不成要她伺候他?宋瑜傻乎乎地坐在床頭,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
好個不識好歹的人,也不看看今日什麼日子,非要觸人霉頭!
身旁那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忐忑不安,連忙住口。
紅艷艷的嫁衣罩在她身上,她雖纖細,但足夠撐得起這身繁冗衣裳。紅綢遮住視線,外頭花轎已然到達,婆子扶著她上彩輿,恭恭敬敬。
第二日清早,樓底下熙熙攘攘圍了許多人,迎親的車輿足足排到街尾,頗為隆重。
霍川離開不遠,明朗擔憂地覷了他一眼,只見他臉上無波無讕,似乎沒聽見兩人對話。
他前一刻還是笑模樣,眨眼便變得面目可怖,別說宋瑜,連那婆子都被嚇住了。她曾聽過這位新入府的公子不好伺候,此刻一看果真如此,知道他是將來世子,這婆子也不敢真正惹怒了他,道了聲是便恭敬退下。
宋瑜混沌的思緒陡然清醒過來,只覺得腸胃痙攣,攪在一塊兒般地疼痛。蓋頭下的小臉皺得像苦瓜,手足無措加上心慌意亂,使得霍川走到她跟前都恍若未覺。
霍元榮眼角笑出褶皺,喜悅之情不加掩飾,倒是一旁的陸氏面上起伏https://m.hetubook•com•com不大,直勾勾地看著下方兩人。她到底也沒給兩人難堪,在如此重要的場合,這兩個人關係到整個侯府名聲,她不至於如此愚蠢。
龔夫人已經給她開過臉,纖白嬌容越發像一塊瑩潤美玉,光潔無瑕。眉心貼的花鈿映襯著她嬌俏的容顏,此番遠嫁,說到底竟不知是福是禍。她一直居住隴州倒好,注意的人不多,如今遷居京城,天子腳下多是地位顯赫的貴胄,只希望她不要太引人注意的好。
下一瞬喜帕掉落,眼前驟然湧入光線,宋瑜恍惚抬頭,對上他漆黑幽深的雙眸,猛然一頓。
誰知婆子非但不走,反而低頭答道:「按照規矩,確實應該如此。」
喜房門窗貼大紅雙喜字,彩紙剪得精妙絕倫。屋內布置一派喜慶,條案上擺放五穀,床榻四角挑紅羅幔帳,寬敞的大床上安安靜靜地坐著一個穿大紅喜服的姑娘。
他似笑非笑的模樣英俊至極,身上喜慶的紅色添了幾分明艷。此時的霍川褪去了往日的鋒芒畢露、尖銳刻薄,只剩下溫潤美好,漂亮得不像話。可惜她能看見他,他卻不能看到她的顏色,宋瑜頭一回覺得遺憾,好不公平。
侯府外早已聚滿了人,人潮湧動,賓客爭相道喜。宋瑜低著頭,只能看到一雙雙鞋履紛至沓來,許久人群之中走出一雙皂靴,沉穩地停在宋瑜跟前。
彩輿在廬陽侯府門口停下,由一個年輕俊俏的姑娘掀起轎簾,恭敬地將她扶下轎子。
因為眼睛的關係,在座的大半官員霍川幾乎都沒見過,和*圖*書他與他們也並不熟悉,但此刻他卻要勉強掛著笑臉應付眾人,著實累得很。是以霍川只撐了一刻鐘,便耐心盡失,薄唇抿著不大愉快,臉上凝了一層寒霜,以至於不少舉杯的人瞧著他都望而卻步。
屋內恢復寧靜,方才還熱熱鬧鬧的,頃刻間只剩下他和宋瑜二人。
話說得太直白,連宋瑜都忍不住紅透了臉。若真如此,那這陸夫人的手也伸得太長了些。
吉時到,龍鳳花燭點燃,鞭炮齊鳴,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及至此時宋瑜才醒過神來,她是真真切切要嫁人了,再也回不得母親身旁,不能對著父母撒嬌任性。她難過得要落下淚來,握著龔夫人的手不肯鬆開,淚珠兒一串串落下,濡濕了紅頭繡鞋:「母親,母親……我想你了……」
宋瑜梳妝完畢由澹衫扶著下樓,此次出嫁母親給她另添了四個丫鬟近身伺候,可宋瑜用慣了她和薄羅,旁人反倒不如意。
越接近明日,她這種心情便越發強烈。她想要退縮,總覺得前頭等待自己的是萬丈深淵,一旦踏入便萬劫不復。況且她想家人想得緊,臨行那日父親特地從別院前來,可惜都沒能和他說上幾句話。
如此才算完畢,她被送入兩人新房,只需等待霍川便是。
果然還是聽見了,明朗低嘆一聲:「小人亦不清楚,待婚宴結束后再去問一問。」
少頃他坐回座位,才低頭詢問:「方才敬酒的那二人是誰?」
不多時,外頭傳來聲響,只聽婆子低喚了一聲「公子」,皂靴踩在地板上的聲音就漸次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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