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驚魂夜
第一節

可那兩人看也沒看他就轉身回到了屋裡。
霍菁菁低喚一聲阿瑜,卻無人應答。她心裡頭滿是愧疚,昨日母親那一句話,教她簡直不知該怎麼辦好。母親素來不待見宋瑜,這點她隱約知曉,但她又不解原因……若真如母親所說,今日只保住了孩子,那宋瑜怎麼辦?
穩婆言辭閃爍,在霍菁菁的再三逼問下,她才老老實實道:「這個老奴亦說不清楚……少夫人幾乎去了半條命,能不能醒,還是問題……」
宋瑜才換過一身乾淨衣裳,小臉蛋蒼白得不像話,跟前幾日的紅潤天差地別。
霍菁菁不住地往內室探頭探腦,恨不得立時衝進去查看情況:「那我二嫂何時會醒轉?」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聲音雖然很輕,但常年靠聽覺辨別事物的霍川還是輕易就察覺到了。他鬆開宋瑜纖弱無骨的小手,替她掖上錦被,偏頭往身側看去,他的聲音冷冽,讓人覺得彷彿置身寒潭:「怎麼回事?」
他喚了好幾遍,然而床榻上的人仍舊毫無反應。她臉色蒼白得不像話,唇瓣不見血色,根本不是睡著的模樣,霍川這才反應過來她的不對勁,他將她細細打量一遍……身軀赫然僵住了,他的視線牢牢地鎖在她小腹上,那裡本該有他們七個月大的孩子,如今卻是平坦。
陸氏面上一窒,指甲緊緊嵌入掌心。
明朗尚且納悶她們為何不到跟前伺候,反而各個面如死灰,一副天塌下來的模樣。
內室恢復了平靜,丫鬟將滿室的狼藉收拾乾淨,只留下貼身伺候的澹衫照顧宋瑜。外頭的人都回去歇息了,唯有霍菁菁不願意離去,m•hetubook.com•com她輕輕地踏在毛毯上,站在床榻幾步開外的地方端詳著宋瑜面容。
眼皮子似有千斤重,耳邊不時傳來呼喚聲,吵吵嚷嚷的,全是陌生的聲音。她艱難睜了睜眼,矇矓間只能看見面前模糊人影。太夫人坐在床頭給她鼓勁兒,其餘全是她不認識的面孔。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轉,她沒看見想見的那人……宋瑜失望地閉上了眼,他為什麼還不回來?她都這麼疼了,為何他還不回來。
掀開重重帷幔,終於露出裡頭小小的杏仁臉……膚白勝雪,纖長睫毛倦倦地垂落在眼瞼上,秀挺的鼻子,花瓣般的櫻唇,尖細的下頜,精緻的五官,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哪怕睡著了,她都美到了極致。霍川抬手撫上她的唇瓣,一遍遍地摩挲,是他在黑暗中描繪了千百遍的模樣……
澹衫抬袖揩去眼角淚花,她吸了吸鼻子步入室內。薄羅正從裡頭出來,手裡端著銅盂,看模樣是才給宋瑜擦拭過身子。
霍川瞳眸深處映上她的身影,暗光流轉,他一步步走近,不錯眼地看著她,帶著些自己都不察覺的緊張,他屏息凝神,緩緩靠近床榻。那是他的三妹,他常常在腦海勾勒她的畫像,想象著她是何等的模樣。眼睛,鼻子,唇瓣……無論如何,一定是他最歡喜的一張臉。
忘機庭上下所有人忙碌一天一宿,直到第二天旭日初升,才聽穩婆歡喜地喚了一聲。
雖已天氣轉暖,內室的門窗緊閉,屋裡仍舊燃著火爐,熏得室內暖意融融。床榻上靜靜地躺著一人,她被劇痛折騰了一整夜,此刻總算覺得好hetubook.com.com受一些。這會兒她眉目舒展,面容恬靜,可惜臉色蒼白好似雪間白梅,唇瓣毫無血色,整個人了無生機。
郎中來看過,道宋瑜是氣虛哀慟所致,她積鬱在心,又面臨早產,身體大傷,恐怕一年半載休養不好。問及何時會醒,他卻含含糊糊說不出所以然,看這情況,或許三兩天,或許一直醒不來。
春雨綿綿,編織成細密的網,籠罩在忘機庭上。春雨拂落一地玉蕊花瓣,風驟起,挾著潮濕的泥土芬芳撲入鼻息,滿園春色掩映在陰雨蒙蒙之中,一如人沉寂的心情。臂上掐痕淡去許多,澹衫合起傘骨立於檐下,靜靜望著外頭雨景,待回過神時,雙目已然濕潤。
她們寸步不離地守在外頭一宿,不停地為宋瑜祈禱,期望母子平安,就是怕發生這種意外。昨晚那等心驚膽戰的場景,至今都讓人心有餘悸,眾人心裏都知道,宋瑜若能逃過此劫,便是她福大命大。
餘音裊裊,纏繞在內室上空。大抵是等得過了頭,澹衫反而毫無欣喜之色,只是深深地錯愕與怨恨,她一個丫鬟尚且如此,姑娘又該如何?
太夫人說完仍舊放不下心,她由丫鬟攙扶著走進內室。她年長有經驗,府中的好幾個孩子都是她看著出生的,這種時候她或許能幫得上忙。走到門口時,太夫人又停住了腳步,她回頭看了看陸氏道:「宋瑜這孩子我瞧著歡喜,你若是不情願,日後便由我看著她。」
身子好像在天地間沉沉浮浮,周圍的景物虛無縹緲,她毫無立足之地。宋瑜的力氣已經用盡了,她握緊的拳頭漸漸鬆開,腦海中的m.hetubook.com.com景象光怪陸離扭曲變幻。她再也撐不住了,渾渾噩噩地合上雙目。
宋瑜仍舊不見醒,無論灌喂多少參品補藥,她都不曾有任何反應。小世子身體有些虛弱,但還算健康,宋瑜沒醒的這段時間,都是太夫人在照顧孩子,孩子很可愛,太夫人對他更是寶貝得很。
外頭薄羅與澹衫面面相覷,躊躇不前。
這一句話說得眾人頓時僵住,連帶著陳琴音,都是一副悲慟的表情。
兩人默默地服侍著宋瑜,彼此之間配合默契,誰都沒說一句話。桌上擺著才煎好的湯藥,澹衫一勺勺喂宋瑜喝下,小心翼翼地給她拭去嘴角的葯汁。宋瑜陷入昏迷的這段時間里乖得很,喂她吃藥她便吃藥,喂她粥羹她亦不抗拒,可饒是如此她仍舊消瘦得很快,單薄的身子籠罩在白底粉花的衫中,像是一碰就碎的琉璃人兒。
她素來心平氣和,跟下人說話都溫言細語的,鮮少有如此嚴厲的時候。說完,她見穩婆還愣愣地杵在原地,連忙著急地催促:「你還不快進去幫忙?」
少頃,只聽室內傳來微弱的哭聲,那聲音不大高,卻足以讓所有人鬆一口氣。孩子不足月便降生,身子自然虛弱,需要人好生照看。積鬱在正室的霾霧終於散去,然而穩婆下一句話,卻讓眾人心頭一凜:「少夫人昏迷不醒,此胎將她全部精力耗盡,此刻她身子虛弱得緊……得有人謹慎看顧。」
霍川在門前停住,表情終於有一絲鬆動,袖筒中的手掌微微收緊,幾乎不等薄羅兩人開口,他已然舉步前往內室。
腦海中畫面一轉,她記起了自己昏倒前最後一眼看到的畫面hetubook.com.com。陸氏素來冷漠,可宋瑜沒想到她會將自己害到如此地步……放在身側的拳頭緩緩捏緊,宋瑜下頜綳得僵硬,下唇被咬出細細血珠,她多麼不甘心,多麼不想讓陸氏稱心如意。
出乎她們意料的早,松竹梅影壁後頭走出一人,那人正是霍川。同半年前相比,他身穿穿著玄青綉金雲紋長袍,足蹬皂靴,端的是風流倜儻俊美非凡,他眉宇之間隱有幾分迫切和疲憊。他身後跟著明朗,兩人風塵僕僕,急匆匆地朝院內走來,見霍川走到眼前,兩人連忙行禮,可薄羅的心裏泛起了疑惑,此刻的霍川和以往似乎有些不同,但究竟是哪裡不一樣呢?
床榻上的人早已昏迷,宋瑜只覺得置身黑暗中,四周霧茫茫一片,沒有盡頭,沒有光亮。她渾身疼得不得了,彷彿天塌下來壓在了她身上,全身的骨頭被碾得粉碎,腹部像被針扎一般地疼。
對霍川的點滴思念越積越多,最終匯聚成思念。思念轉化為怨恨,在她心頭膨脹腐爛,將她整個人吞噬。她甚至開始胡思亂想,不要他了,再也不等了。
霍菁菁不由自主地慌亂起來,她身形微晃,險些站不穩。
床榻上靜靜卧著一個小人,三千青絲垂壓在身後,襯得她身量越發嬌小。
一定要討回來,一定不能讓姑娘白受委屈。
陸氏所言讓她慚愧,所以她才眼巴巴地在這兒守著她,希望她平安無事。可是此刻她卻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像個精雕細琢的瓷器娃娃,不會動,也再不會醒來。
太夫人發話,無人敢有二話。室內一干穩婆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勢必保住小世子和少夫人。可原本胎位不正已是大m.hetubook•com.com麻煩,此刻早產,宋瑜和孩子就更加危險。
澹衫攜著薄羅匆匆走出室外,一路上聽她將前頭僕人說的話娓娓道來。
一碗葯很快見了底,捧著碗行將起身,外頭傳來慌亂匆忙的腳步聲。不多時薄羅驚慌失措地闖了進來,眼底的驚喜掩飾不住:「前頭傳來話,說世子回來了!」
「生了,是個男娃娃!」
滿腔滿心的情愫破繭而出,化作蝴蝶振翅飛出胸膛,幾乎將他整個掩埋。霍川俯身,忍不住同她耳鬢廝磨:「三妹……」
穩婆看了看眾人,轉身就要進屋,太夫人猛地站起,神情肅穆地道:「少夫人和孩子都得保住!」
她按著穩婆的囑咐,將所有力氣都留在肚子上……她不知抓著誰的手臂,只覺得自己的指甲掐入對方手臂肉中,卻沒聽見對方叫喚一聲。宋瑜的眼角溢出滾燙的淚珠,淚水矇矓了視線,她想哭出聲,可哭聲卻細如貓叫。
他興沖沖地跟二人報喜:「世子的……」
原來世子此次回來得突然,毫無預兆,也從未知會過任何人,連廬陽侯都措手不及。此刻他在前面和廬陽侯說話,少頃便會回到忘機庭來,她喋喋不休地說著,語氣滿是期盼:「咱們姑娘受了這麼多委屈……」
穩婆不住在耳邊鼓勵她使勁兒,幫著她調整呼吸,可是她使不上半點力氣……宋瑜迷迷糊糊地想著,自己是不是就這樣了?
丫鬟勸她回去休息,畢竟一夜沒有休息,身子必然扛不住。霍菁菁本欲搖頭,但她在這兒也幫不上忙,還不如讓宋瑜清靜清靜。末了,她一步三回頭地離開忘機庭,目眶有隱隱淚光閃爍。
室內氣氛驟然低沉,仿似醞釀著一張疾風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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