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驚魂夜
第二節

他起身走向室外,外頭候著一干婢僕,因沒有吩咐,不敢到內室伺候。他們沒照顧好宋瑜,害得她出了這種事,自然各個惴惴不安。要知道世子的手段一向是果決狠戾毫不留情的,如果他要懲治他們,他們這些下人根本招架不住。
難怪廬陽侯一路上合不攏嘴,從正堂回來便一直笑眯眯地說:「有出息,有出息。」
他素來不是好人,可以說和善良根本不沾邊,旁人招惹了他,他必千百倍奉還。以前他沒有動作,只因為時機沒到,他隱藏蟄伏許多年,她卻觸碰了他最敏感的逆鱗,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了。
陸氏強自穩了穩情緒,深吸一口氣,嘴角勾出個平靜弧度:「這話好笑,你眼睛好不好,同我有何干係?」言罷她眉頭一緊,話語更加嚴厲,「放肆,有你這樣同長輩說話的?」
語畢,他果見陸氏臉色煞白,全無方才鎮定之色,她猛地站起身來,身子因氣憤而猛烈地顫抖:「你竟然搬弄是非……」
她閉著雙目,扇子似的睫毛靜靜垂著,緊閉的眼瞼遮住了眼裡光華,此刻,她安靜得不像話。
饒是聽明朗解釋過,薄羅這會兒依舊忍不住顫抖。她哆哆嗦嗦地放下山藥薏米粥,躬身立於一旁,話未出口,人已哽咽:「姑娘已經昏迷好些天了,郎中說,不知何時才能醒來……」
霍川心裏惦記宋瑜情況,他起身冷冷地道:「後院有一處院子清凈安寧,夫人年事已高,難免糊塗,不如去那處靜養幾日。」
霍川眸中鋒芒一閃而過,他來回摩挲宋瑜花瓣般的唇瓣,嗓音里透著凌厲之氣:「三妹,你今日受的,和_圖_書我都會幫你討回來。」
霍川不必人攙扶,更無需拐杖,一步步走到正室中央,平靜無瀾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她。他沒有落座,只是坦然地立於陸氏跟前:「夫人大抵沒想過,我還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前頭家僕來傳話,道是建安候邀請霍元榮到府上一趟,霍元榮聞言整了整衣裳,臨行前想起一事轉身交代:「前陣子成淮媳婦一事我聽母親說了,你對唐氏的怨恨不必發泄到她身上,如今唐氏人早已沒了,你再氣都是徒勞。成淮媳婦為何會早產,你心裡頭清楚,此事我不好追究……不過如今成淮回來,他應當不會輕易罷休。他現在是四王身邊紅人,連我都未必勸得動他。如果他要對你做出何事,你便自求多福吧。」
霍川薄唇掀起,眸中卻凝成一層冰霜,淡淡地看著她:「你做了那麼多虧心事,夫人還想全身而退?」
底下聲音停滯片刻,有個丫鬟緩緩出聲:「是、是婢子和霞衣姐……」
不久的將來,江山便要易主,未來的大越必定是四王楊復的天下。
以前雙目失明時,霍川就已經教人畏懼得緊。如今的他面色深沉,走起路來從容不迫,全身上下透著凜冽的氣息。同面對宋瑜時全然不同,此刻,他面若凝霜,毫無表情地走到眾人跟前。
從宋瑜為何會早產,到胎位不正性命難保都說了出來。一時間房間里的氣氛靜得讓人不安,薄羅穩了穩情緒,最終將陸氏那句「保住孩子」說了出來。說完后,她忽然覺得從腳下泛起一股冷意。她噤聲朝霍川看去,只見他眉宇低壓,表情陰m•hetubook•com.com冷至極,彷彿周身縈繞著重重霾氣。
少頃,陸氏又跌坐回八仙椅中,顫抖的雙手緊緊抓住雲紋扶手,指甲死死地摳著花梨木,她的表情因憤怒變得猙獰。底下丫鬟都不敢靠近,可不多時有個小丫頭冒冒失失地來到門口,躬身行禮道:「夫人,世子來了……」
廬陽侯轉頭看向她,歲月在她臉上鑿下痕迹,留下淺淡細紋。這個同他糾纏了半生的女人,為人刻薄刁蠻,尖酸任性,正因為如此年輕時他才分外厭惡她,只鍾愛溫軟柔和的唐氏,可惜是他無能,沒能保住心中愛人。
如今時過境遷,她卻依舊沒有任何改變,依舊自以為是肆意妄為。霍元榮雙手負在身後,舉步朝外走:「當年你無憑無據,不照樣將他母子折磨得沒有退路?」
陸氏眸中的懼意一閃而過,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霍川,好像從未認識過他一般。
饒是陸氏這種婦人,也懂得揣摩時勢,更何況朝中圓滑的官員。自從回朝之後,四王是炙手可熱的香餑餑,一時之間朝中大臣捧四王如天上明月,而他身邊的霍川,自然也有不少人來巴結。
他斂眸看向下人:「少夫人出事時,是誰在跟前伺候?」
薄羅不敢有二話,交代了幾句便匆匆離去。
薄羅拭了拭臉上淚痕,這麼些天她已經快哭瞎了雙眼,她一邊哭訴,一邊將事情娓娓道來。
陸氏眸中閃過不可思議,旋即她又譏諷道:「我名義上是他的母親,他無憑無據,能拿我如何?」
她話音未落,一雙皁皮靴已經邁過門檻,霍川緩緩走入她的視線。方才他沒去正堂,直https://m•hetubook•com•com接回的忘機庭,是以陸氏尚未見過他。
霍川說罷神色一凜,周身籠罩著一層陰鷙的冷氣,他一動不動地看著陸氏道:「所幸宋瑜無事,若她出了意外,夫人如今便不是在此安坐著。」
明朗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餘下一干婢僕一時間不知所措,回過神后也只能各自認罰。
霍川又另外找來兩個丫鬟兩名婆子近身伺候宋瑜,這幾個是太夫人身旁的人,對她們,霍川還算放心。
而且,這幾天太醫也終於查出了聖上患病的緣由,聖上喝的茶中含有一味葯,時間長了那味葯能使人心肺衰竭死於無形。那茶正是六王供奉的雀舌,聖上得知后大發雷霆,當即下令將他拿下,關押在牢獄之中等候審訊。
若說以前,霍川壓下心頭怨恨,或許會對她恭敬一些。可眼下他卻連偽裝都不需要。不怒自威的架勢讓人望而生畏,霍川薄唇微微一動,語氣中的譏誚不加掩飾:「夫人竟敢自詡是長輩,我可從未見過,將自己兒媳推入險境的長輩。」
不必他說話,底下人便呼啦啦跪了幾排:「請世子息怒,婢子願意受罰……」
當年霍川的眼睛找了很多人醫治卻從未見效,這同她當年所作所為脫不了干係。而她深信霍川的眼睛這輩子都好不了,是以才有恃無恐。未料想他一趟遠行,非但立下大功,還治好了雙目,這教她更加不能接受。
他漆黑的眼珠轉了轉,視線牢牢定在來人身上。深不可測的烏瞳里掩藏著怒意,使人不寒而慄。
霍川放在床沿的手青筋暴起,臉色陰沉。
得知霍川回來,可謂有人歡喜有人憂。相比和圖書于廬陽侯的喜悅,陸氏一直惴惴不安。
一報終有一報償,陸氏心中本來就不安,此時她更是僵住,直勾勾地盯著他決然離開的背影。
此次他和四王立了大功,聖上龍心大悅,給了四王不少賞賜,霍川也是風光無限。何況這幾日朝中波譎雲詭。聖上卧榻在床,對於朝中事務有心無力,自從四王回來后,便將大部分政務交給他處理,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太子之位,若無意外便落在四王頭上,重臣官宦對這一點心知肚明,屆時最得信任的,自然是與他最親近的幾人。
霍川一勺勺喂她吃粥,不錯眼地盯著她的臉,不捨得漏看半分。他的全部心神似乎都被她攫住。這一晚薏米粥,宋瑜能咽下去的並不多,霍川便耐心地為她揩去嘴角水漬,好不容易一碗粥見了底,他情不自禁地俯身銜住她粉白唇瓣,一遍遍輾轉摩挲,呼吸之間全是她的幽幽淡香。她一直都是靈巧慧黠的,難得有如此安靜躺在身下的時候,霍川抵著她額頭輕聲道:「你不是在等我回來?如今我回來了,你為何睡著?」
今日霞衣不當值,此時她應當在後罩房歇息。霍川收回目光,往門口行去:「你們不加防範失職無用,讓夫人出事,如今各杖責二十,之後自行離開侯府。」他頓了頓,看著眾人道,「院內其餘人就在門口跪著,少夫人何時醒來,你們何時再起來。」
她有句話一直沒敢說出口,宋瑜等了您許久,痛苦時喊的都是您的名字,彼時您在哪兒?
陸氏抬頭,接觸到一雙黝黑深邃的雙眸,頓時渾身僵硬,她雙目圓睜彷彿見鬼了似的。
陸氏坐在他身邊不和圖書置一詞,表情稱不上好看,更多的是不甘。多年前她從未放在心上的孩子,如今一躍而起,成為人中龍鳳,連帶著他的母親也沾光,她心中積鬱難平,握著茶杯的手不斷收緊。
可是看霍川這副狂怒的模樣,給她十個膽子她也說不出這句。
陸氏眉心一跳,強自鎮定地問:「你這話何意,莫非你還敢對我怎樣?」
薏米粥熬成糊狀,不必嚼便能咽下去,最適合宋瑜現在的情況。面對她時,霍川總會有無限柔情,他撫弄著她精巧的耳垂,凝視她嬌花般精緻的面容:「三妹,睡了這麼多天,該醒醒了。」
床上人兒毫無動靜,了無生氣的模樣讓人恐懼,霍川多怕她就這樣一直睡下去,再也不醒來。腦海中一旦閃過這個念頭,霍川便難以抑制心中的怒氣,他覺得自己的心尖彷彿被鈍器緩緩割裂,疼得他不能呼吸。這是他的三妹,他沒能好好保護她,讓她吃了這樣的苦頭,只要她醒來,怨他恨他都無妨,他只要她醒來。
左右已經撕破臉來,他們之間有好大一筆賬等著來清。霍川坐于椅中冷聲譏誚道:「蘇州府貪污案一事,結果尚在處理中,其中牽連朝中大小官員數十名。若我沒記錯的話,陸侍郎在職這幾年毫無建樹又不善言辭,聖上對其態度不喜,若是我將他的名字順口一提,結果會如何?」
「郎中說姑娘氣血大傷,此刻身子虛得很……需得好好靜養,即便醒了,也得調養一年半載才能好……」她拭了拭眼角,憐惜地朝床榻上看去一眼,「若不是太夫人相救,恐怕姑娘……」
她正欲上前喂宋瑜吃粥,霍川收斂起渾身戾氣對她道:「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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