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驚魂夜
第三節

他同其餘人面面相覷,目光相接之後,無奈地給出回應:「我們自當儘力。」
待人至跟前,太夫人驚詫不已:「你的眼睛……」
霍川朝她一禮,言簡意賅地道:「治好了。」說完他向室內看去,「近日來多謝祖母照顧孩子,不知他此刻在何處?」
已經到掌燈時分,廊廡內燭光閃爍,在地上投下兩道身影。月色迷濛,夜間涼風襲來,夾雜著淺淡桃花香味。
郎中心下咯噔一下,眼前這人的身份他們都很清楚,自然萬萬不敢得罪。可、可這不是為難人嗎……
太夫人往偏房看了看,眼中是滿滿的慈祥:「他方才困了,我就讓乳娘抱他回房去睡覺。你是該看看他,不過這孩子睡眠淺得很,別吵醒他。」
霍川掀眸,其中冷光泛濫,彷彿出鞘的利刃一般銳利:「將她帶往別院,在陸氏面前杖責一百打斷手腳,同陸氏放在一處。」
這可把陸氏氣壞了,她將屋裡東西都摔個乾淨。可霍川管不了那麼多,他說到做到,不過一個下午的時間,陸家已經生了變故,陸氏的兩個宗室兄弟鋃鐺入獄。她這才深知霍川絕不會善罷甘休,她將他恨得咬牙切齒,卻也只能在當日傍晚由正院搬到別院去了。
起初她以為自己是在夢中,但身上酸疼無一不提醒她是在現實。她蹙著眉凝視面前的臉,看了許久,旋即又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那處院子沒人照顧,荒蕪破敗不說,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若她真去了那處,恐怕如何死的都沒人知曉。
這話裡頭威脅再明顯不過,陸家子嗣大半在朝為官,大大小小不下十人。陸侍郎是陸氏的父親,如今m.hetubook.com.com年過六十,陸氏雖心思歹毒,但對父親卻不能置之不理,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入獄。更何況朝廷里還有她的叔父兄弟,恐怕他們屆時都逃不過霍川的手段……
廬陽侯對此竟然一句話都不說,連太夫人也是睜一眼閉一眼,沒有一人為她說話。陸氏當晚便氣出病來了,險些暈厥在別院之中,然而霍川吩咐過眾人,說陸夫人需要在院中靜養,任何人不得上前打擾,是以沒人敢進去照顧,更別說請來郎中。
一個郎中斗膽上前道:「敢問世子,可否讓老夫為夫人扶脈……」
他不想讓宋瑜擔憂,便沒寫家書寄回。何況,也只有這樣才能壓制住他對她的思念,一旦他執筆寫下書信,滿腔思念就會難以抑制,他會克制不住地趕回永安城見她。
宋瑜只覺得自己睡了許久,睡得腦子都有些木木的。她皺了皺眉,視線漸漸聚攏,她漸漸看清了霍川的臉。
小傢伙沒聽見霍川的話,兀自睡得沉沉的。不一會兒他伸出緊握的小拳頭蹭了蹭臉頰,霍川不由自主地握住他綿軟無骨的小手,他的手太小了,他幾乎不敢用力。霍川輕輕地把他的手放回被子中,替他掖了掖被角。
稀薄日光透過綃紗,將細碎斑駁的陽光投在床榻上,霍川的身子擋住大半光芒,他剛執起宋瑜小手,卻清晰無比地看到她眉頭微微一蹙,濃密長睫旋即抖了抖,然後,宋瑜慢慢掀開眼帘。
郎中抬頭看一眼霍川,他的視線始終落在宋瑜身上,他並不急著催促郎中開口,大抵是清楚病人情況。郎中鬆一口氣,正欲開口,卻和*圖*書見他目不轉睛地說:「我要她三天之內醒來,若醒不來,你們的醫館也別準備開了。」
三天時間是有些短,但憑喝葯著實難以讓宋瑜醒轉過來,所幸其中一人善於針灸。銀針刺入她周身幾處大穴,刺|激氣血遊走,活絡血脈。再以補藥喂之,剩下的便是聽天由命。一通忙活過後,天已然黑了,丫鬟這才將數位郎中送走。
霍川低頭思忖片刻,起身離席:「你們照顧好少夫人,我去看一看他。」
然而他終究沒保護好她,今天的狀況,何嘗不是因為他的失責。她原本好端端的一人,活潑乖巧,笑時軟糯甜美似在撒嬌,此刻卻面無血色身體虛弱,只能靜靜地躺在床榻上。霍川將她綿軟小手納入掌心,一遍遍地沿著她手心紋路摩挲,又把她的手放在唇邊不住地親吻,滿心都是悔恨。
霍川腳步未停,忽地想起一事:「那天將宋瑜撞倒的丫鬟,可是問到了?」
丫鬟怔忡不已,一天了都沒聽世子提過孩子一次,還當他是忘了小世子的存在,她連忙應道:「小世子此刻由太夫人帶著,此時應當已經睡下了。」
旁邊有兩個婆子伺候,見著他們倆忙道了聲世子,就識趣地沒有上前打擾,退至一旁等候吩咐。霍川坐在床頭的綉墩上,靜靜地端詳著他的五官,這麼小的一個人兒,是宋瑜送給他的寶貝。也是他,將宋瑜折磨成如今模樣。尚未見到他時,霍川對他心存怨恨,然而一看到他可憐兮兮的小模樣,便只剩下滿腔喜愛與疼惜,他想將他抱在懷中,卻又怕驚醒了他。
忘機庭里,霍川在宋瑜身旁躺下,小心翼翼地擁她入懷,她比他和-圖-書離開時瘦得不是一星半點,纖細單薄的身子彷彿只剩下骨頭,幾乎一推便倒。大約只有放她在懷中時,他才是真正的安定下來,像漂泊許久終於停靠的港灣,有她的地方便是柔軟的夢鄉。
他不能徒勞地等下去,否則他會在宋瑜面前失控。他一天都等不及了,何況宋瑜等了數月,他不能讓她再等下去了。
霍川回眸,臉上不見絲毫情緒:「或者夫人想讓陸侍郎去?」
霍川抬眼淡淡地看了看他,深邃的眸子蘊含著千溝萬壑,深不見底,那裡頭看似無波無瀾,實則凝聚著疾風驟雨,毫無感情的一眼,卻看得郎中禁不住顫抖。霍川冷著聲問道:「你能治好她?」
一瞬間的心悸之後,霍川心疼得無以復加,他緩步上前將她攬入懷中,她那樣脆弱,彷彿他稍微一碰,她便要離他遠去。霍川幾乎不敢使太大力道,卻又恨不得將她揉碎在胸口。
郎中擦了把額頭汗珠,虛虛地應道:「不敢保證,但我定當儘力而為……」
他的鼻子小巧挺翹,像極了宋瑜。唇瓣略薄,眉毛黑濃,有他的影子。精巧可愛的小臉,眼睛緊緊地閉著,跟他母親一樣沉睡著。霍川俯身碰了碰他的額頭,目光柔軟:「都是你這小傢伙,將你母親折磨成那樣。」
這日清晨霍川下床,洗漱更衣后,絞乾凈帕子為她擦拭臉頰雙手。以往都是她服侍他,如今立場調換,便由他照顧她,偏偏他還心甘情願。
從正院回來,霍川直接回到忘機庭。庭外老老實實地跪了三排婢僕,見到他回來連頭都不敢抬,只規規矩矩地喚了聲世子。
陸氏厲聲道:「這家裡何時輪到你決定我的去處m.hetubook.com.com?」她的聲音裡帶著難以言喻的尖銳。
這時候太夫人剛剛用過晚膳,正欲去佛堂抄經,前腳才邁出門檻,便看見霍川從影壁後頭走了出來。她今日從丫鬟口中聽聞他回來的事,正準備明日帶著孩子看他,沒想到他倒先來了。
霍川舉步行去,推門入屋,偏房內只留下一盞燈,轉過一道十二扇牡丹折屏,只見鋪著百子千孫毯子上躺著一個小小的嬰兒,他身上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小得可憐的臉蛋。未足月便降生的孩子,比一般孩子小了不少,看上去很是孱弱。
從太夫人院落回來,已經月至中天,他回到忘機庭,明朗上前稟告:「公子,外頭跪著的丫鬟有幾個暈過去了。」
片刻后,霍川起身,厲聲吩咐僕從:「去將城中有名的郎中全部請來,務必將少夫人喚醒!」
兩人一併行入正室,明朗低著頭道:「問到了,那丫鬟名喚秋菱。」
是他將她害成如今模樣。丫鬟說她已經昏睡了四五日,郎中瞧了也只說無可奈何,這種情況不知要延續到何時。
他閉著眼,近乎貪婪地汲取她身上芬芳:「三妹,我聽了你的話,每日都在想你。你也應當聽我的話,快些醒來。」
宋瑜的氣息確實比早晨平穩許多,其間霍川一直在旁守著她,此時他見暮色四合,才恍然驚覺自己已經一天沒有用膳。丫鬟備好菜肴在正室等候,霍川在桌旁坐下,舉箸停滯片刻,忽然問道:「孩子呢?」
說罷喚來明朗,兩人一併前往太夫人院落。
陸氏張了張口,啞聲無言,只能看著霍川離去,眼裡漸次染上恨意。
坐在外面的霍川神情陰沉,帷幔遮掩,他們只能hetubook.com•com覷見一個朦朧身影。
從前往蘇州府到回來永安城,他無時無刻不牽挂著她。這姑娘對他的影響力早就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他也以為自己兩個月內便能回府,未料想那幾日陡生變故,有人意圖殺人滅口。彼時他正同四王在書房洽談商議,有人破窗而入,他行動不便,被人用劍刺入左胸,索性沒有傷及心脈,但他也足足調養了半個月才漸漸好轉。四王左臂受傷,傷口不深,沒甚大礙。而這一場刺殺也更堅定了四王要把貪污案查個水落石出的信念,是以霍川傷勢未好,便跟著他四處輾轉斡旋,一拖便過去了兩個月。
新來的丫鬟聞言忙應一聲轉身走向屋外,半個時辰后她陸續請來好幾個郎中,這些郎中都是在永安城被百姓讚頌的好醫者。路上他們已經了解情況,此刻正簇擁在床榻邊沿,交頭接耳商量對策。
從帷幔中探出一隻瑩潤無瑕的皓腕,白皙剔透,是雪一般的蒼白,足以見得手的主人有多虛弱。腕上覆著一方絹帕,郎中不敢耽擱,並起食中二指放上去,脈象虛軟得緊,輕飄飄的難以察覺,他禁不住蹙起眉頭,沉默不語。
霍川沒有應答,舉步邁入內室。然而宋瑜同他離開時一樣,窗外餘暉落入室內,灑在床上纖細身影上,為她鍍上一層金色光輝,將她整個人隱匿在晦澀不明的光中。霍川看著她,只覺得她身形矇矓,彷彿即將羽化歸去。
兩日過去,郎中每日都為她針灸治療,宋瑜雖有起色,但仍未見轉醒。
起初陸氏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等廬陽侯回來后就在他面前哭訴,指責霍川放肆無禮。豈料廬陽侯對此不置一詞,只淡淡地扔下一句:「因果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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