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白雨跳珠亂入鎮
第五節

勺子暗嘆,堂堂國師的位置不要,卻做了一個苦行僧,只為了心中正義,期盼人間乾淨無濁。可仔細一想,她還是搖搖頭:「天地六界,卻只有你一人,又怎能真將這六界罪惡洗刷的乾乾淨淨。律法雖有漏洞,偶爾還會被小人踐踏欺瞞,可也缺不了它。」
中午,和尚謝過書生和勺子,準備帶著曇花去往下一個小鎮。出門時,雨勢如常,淅淅瀝瀝的。和尚一手撐著二十四骨傘,一手抱著曇花盆,帶著他的執念離開了。
宮女幾乎哭出聲來:「御醫不會過來的,大夫也不許進來,沒有腰牌,也出不了宮。」
他怔了許久,忽然笑了笑,笑出聲來,聲音里全是失望和絕望。
她苦笑:「太子啊……他是太子,皇上哪裡會隨意處置他。」
懷裡的人身體冷的很快,他平日養尊處優,抱著一個人跑了那麼長的路,已是筋疲力盡,步子一個踉蹌,滑在雪上,幾m.hetubook•com•com乎將她摔了出去。
他愣神站了一會,方才那宮女已經進來,拉他出去,將門關緊。他怔怔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說。」
這一聲大人喚來,他又想起青青,抬手顫聲:「點爐子,冷。」
「大人……大人……」
他抱起青青往外跑,直接去太醫院!
青青仍穿著一身青色宮衣,可卻已成破衣,所見之處都是血痕,面頰和脖子皆有青淤,他抬手要碰,卻被她躲過,顫聲:「大人……回去吧。」
手中的茶杯砰然碎在地上,他愕然看她,這幾日他收集的太子罪證,足以讓他死一百回,身背那麼條人命,無罪?一時聲音更啞:「朝廷不處置?」
那鮮紅的血噴濺雪地上,像落了一地破碎紅花。書生和勺子雖然只能看見聽見,不知和尚心中所想。可是此情此景,卻足以讓他們感同身受。一瞬恍惚,夢境已https://m.hetubook•com.com不在雪地之中,而是又回到了他的屋裡。
宮女低聲:「無罪。」
「來了……」
和尚微微彎身,語氣平和:「施主所言無錯,但貧僧會在有生之年,力所能及救贖世人。一個,便是一個,兩個,便是兩個。只要律法未得完善,我的尋佛之路也不會停下。」
他愣神:「殺了那麼多人,卻逍遙至今?」
他又愣了許久,宮女嘆氣,推門進了裡頭,步子剛邁入,就聽她驚叫起來。他立刻進去,卻見那藏青被褥上,全是血,紅的刺目。他疾步上前,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會發抖。
「好,無罪……竟會是無罪。一夜三十七條人命也可以當作無罪。這音國的王法去哪了。」
「青青……」他怔愣,看著面無血色的她,又喚了一聲,可她再不會說話。
和尚是凡人之軀,吃過勺子靈氣滿滿的齋菜后,內傷立刻見好。清晨勺子起www•hetubook•com•com來,雨仍在下,送熱水去和尚房裡,他又出門了。等她擦拭乾凈大堂桌椅,去買菜時,便聽見宋大員外今早暴斃的消息。勺子默了默,知道是和尚所為。
憶了千遍萬遍的和尚臉上並沒有太多波瀾,唯有眼底的堅定不變。他又念了幾句經文,才繼續說道:「我跋山涉水,想往西天問佛,途徑山谷,意外墜落懸崖,卻碰見了這隻在古籍中聽聞的曇花妖。於是我將它帶出山谷,用它殺了許多為惡卻逍遙法外的人。佛教中人不殺生,可這于貧僧而言,卻是一種救贖。」
漫天飛雪,冬日的寒冷一點一點的刺入骨髓。冷的他沒了知覺,大腦空白如雪,怔的再喚不出聲。
宮女默了片刻,聲音低的幾乎聽不清:「昨夜碰見了太子,被強拖進房裡……被奪了……清白。」
他上了幾次摺子,尋了幾遍刑部大理寺,找了幾次聖上,每次都被駁回、駁回……太子依舊逍和*圖*書遙法外。
勺子登時肅然起敬,立刻起身:「我去買肉!不對,給你做羅漢齋!」
「是,聖上讓他們撤了摺子。」
「大人,夜裡冷,多添一個爐子可好?」
過了一炷香,雨勢漸停,抬頭看去,烏雲遮蔽了差不多半個月的天,終於放晴了。萬物復甦,陰霾散去,天邊懸挂萬丈霓虹。
「律法呢?」
「大人,院里的茶花開了。」
被裡裡頭已有哭音,他扯開被子,不由一愣。
聲音漸漸低的聽不見,直至完全……聽不見。
「法是天子定的,誰敢管?」
那日的寒冬,一直冷到如今。每次一冷,就想起青青。
胸腔頓有痛楚溢滿,哪怕是重回夢境,他還是會有當年之痛。
「為何?」
「嗯。」
他心口頓時一悶,宮女抬手抹淚:「太子脾氣暴戾,被杖斃的宮人也不少,三年前一個宮人反抗,抓傷了他的臉,結果家中上下三十七口人……一夜被殺。」
青青蜷在他懷中,眸https://www.hetubook.com.com光漸散:「大人……」
他輕嘆一聲。
和尚雙掌合十,虔誠安詳:「謝過施主。」
勺子默然,她本不覺得會跟奇詭妖物打交道的和尚是好和尚,可是能控制這奇詭妖物而不被其操控的,內心可見並非凡人。但她沒有想到,他竟有這種過往。
「大人……」
他伸手握住青青淌血的手腕,厲聲:「快去找御醫!」
勺子站在門口目送他,每次送住客離開,都會有莫名的失落感。可客棧嘛,都是過客匆匆的。
他不知做了多少噩夢,口乾舌燥。宮女進來倒了茶水,他喝了一口,啞著嗓子問道:「可來了消息?」
「大人……」她低聲念著,低低念著,一遍一遍。
心口如利劍刺來,生生吐了一口血,天地晦暗無光。
勺子看著那歇下金色袈裟,放下禪杖的年輕和尚從皇宮出來,踏雪而行,背影寂寥落寞,也不由嘆氣。片刻,那皇宮大殿已消失,也再無風雪。和尚要給他們看的夢境,已經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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