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昨夜星辰昨夜風 深監遺恨
第三節

何靖大吃一驚,比看到皇后不動還要震驚三分,自他跟無艷京內相見,無艷從未如現在般疾言厲色,何靖心弦緊繃,忙去探李世元的脈。
之前她滿心惦記李世元之事才心無旁騖,如今見尉遲鎮變裝出現在自己跟前,又想到丹纓方才不顧一切要讓她跟著出宮……再加上這太監不停催逼,李慶瑞替丹纓撇清,無艷心中通明,她看尉遲鎮一眼,卻對丹纓道:「王爺,小紫璃的身子有不妥么?那等我得空了,便替他看看,王爺不如先出宮吧。」
尉遲鎮微微一笑,接了下去,念道:「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閑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
無艷說罷,便將尉遲鎮的手推開,又捏捏他的手,沖他一眨眼,便轉過身。
李慶瑞震驚非常,抬頭叫道:「無艷姑娘……」
何靖低頭,咬住唇,低聲道:「真的不是我,也不是我師父,小師姑,這葯,是太子殿下獻上的。」
何靖張了張口:「那個……小師姑,那個有什麼不妥嗎?」何靖說著,便飛快地掃了皇后一眼。
那太監急不可待地便要讓人帶李慶瑞跟無艷入殿,尉遲鎮握緊無艷手腕,竟無法放手,此時此刻,任憑他多麼處變不驚,卻也想不出什麼脫身的好法子了,雙眸望著無艷,滿滿地寫滿擔憂焦慮之色。
尉遲鎮身形一動,不聲不響地攔在無艷跟前,擋住幾個飛撲上來的侍衛。何靖握緊雙拳,額頭冷汗流落:「小師姑和*圖*書!」
無艷這才抬頭,雙眸竟有些凌厲,道:「你自己看便是了!」
偏偏無艷並不回答,丹纓心如火燒,卻也知道無艷的性子,當下並不催促。此一刻,外頭卻又有一人急匆匆進入,正是太醫何靖。
那慵懶聲音繼續道:「……把何太醫,跟那個丫頭,押下。」
無艷道:「我曾在師父收藏的古籍上看到過藥方,這葯對於病弱之人的確有奇效,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然而天底下哪裡有什麼逆天之物?服藥久了,必有反噬的大隱患,因此師父曾批註說這藥方是害人的,不可傳出,你是如何知道的?難道是大師兄傳給你的?」
李慶瑞跪在地上,無艷卻站在旁邊,張皇后道:「你真是你父皇的好兒子,瞞天瞞地,深夜傳個來歷不明的女子入宮,到底是想要救命,還是害人?」
尉遲鎮凝視她的雙眸,在這生死攸關的當口,他竟微微一笑,將無艷的手輕輕握住,低聲道:「別怕,不要去想別的,還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的么?你所要做的,不過是救人而已。」
無艷閉眸,深吸一口氣,手中銀針如流螢亂舞,極快地在李世元身上遊走數處。
尉遲鎮咳嗽了聲:「再念下去,天就亮了。」
再加上此刻皇后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因此剩下的眾人竟失去主張,不知如何是好,大殿內頓時一片沉寂,連準備再度向著無艷跟尉遲鎮撲上去的侍衛們都停了動作。
何靖心頭急轉,俯身對無艷道:「小師姑,這是個圈套,太子不會放過我們了。」
張皇后冷笑和*圖*書:「還敢讓你靠前?之前皇上身子雖弱,卻不曾似今夜這般嚴重,焉知跟你沒有關係?休要仗著你是慈航殿之人就為所欲為,你之身份是否為真還有待查證!」
尉遲鎮跟薛逢別了之後,便直奔王府,丹纓本是不應的,一來深夜入宮已是犯忌,二來就算入宮,也是兇險重重,令人難以預料。
可是,自跟尉遲鎮認得,他從來都是溫和在外淡漠在里,對所有人都是若即若離極有分寸,可是他為了無艷,卻深夜來訪,放低身段相求。
無艷雖不通世事,可此時此刻,卻也看出情勢大為不對。
無艷驚道:「不是你又是誰?」
手指搭上李世元的脈,何靖臉色煞白。
兩人目光相對,尉遲鎮身子一顫,望著無艷雙眸,又是擔憂又是不舍,綿綿延延,揮之不去,越發挪不開眼了。
何靖看向無艷:「心脈……心脈都快沒了,小師姑……你說、你說怎麼辦?」
此刻宮女太監們紛紛圍住了張皇后:「娘娘,您怎麼了!」一時竟沒有人去管無艷,無艷輕而易舉到了李世元身邊,抬手便握住李世元的手腕。
丹纓,竟無法放棄這個機會,一個能讓尉遲鎮真心實意向著自己低頭的機會。
無艷張了張口,她的確是心亂,之前她的確只想救人,可是現在,救一人,卻涉及了許多人的生死,彷彿丹纓,尉遲鎮的性命都也握在她的手上,偏她也沒有好法子。
丹纓斜睨他道:「念啊,怎麼不念了。」
丹纓表面鎮定威嚴,掌心卻也捏了一把汗,僥倖令這些宮人未曾亂動,丹纓便上前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步,道:「無艷姑娘,如何?」此刻只盼無艷能夠把皇帝救醒過來,否則的話,等皇后能言能動了,頭一個遭殃的恐怕就是丹纓。
無艷不理兩人,邁步便想上前看李世元如何,卻被宮女們攔住,無艷道:「你們攔著我幹什麼?讓我看看。」
何靖聞聲,才看見尉遲鎮,卻搖頭道:「這個,恐怕無法救了。」
兩人相視一笑,丹纓搖了搖頭,一步進殿。
丹纓見情形已經超出控制,但是此刻,正是許進不許退的光景,若他退縮,便是百口莫辯,不如且豁了出去,當下丹纓並不膽怯,反而喝道:「住口!休要妖言惑眾!無艷姑娘是慈航殿高徒,要給父皇看病,誰若要攔著她,才是造反!」
無艷的目光從何靖面上轉開,落在尉遲鎮臉上,隱隱慌亂:「大人……」
丹纓嘆道:「得你這一句,之前你所應允我的,倒顯得不那麼要緊了。」
無艷說到「出宮」兩字,目光一轉,卻看向尉遲鎮。
尉遲鎮在旁聽了,眉頭一動。無艷獃獃道:「太子?這……這怎有可能?」
那太監見他來到,忙道:「何太醫,你快給娘娘看看!這到底是怎麼了?」
只因丹纓昔日失寵,后又久不在京中,且京內宮中之人都以太子跟皇后馬首是瞻,故而十分小覷他,然而丹纓畢竟是正統血脈的皇子,此刻他拿出皇族威風來,倒是煞有其事,一時之間氣勢十足,竟把一干宮人都鎮住。
尉遲鎮一笑:「殿下肯冒險入宮,微臣那一句允諾又算什麼。」
無艷皺眉道:「誰要逃走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腳下一動,身形閃爍,很是巧妙地避開幾個宮女,極快到了張皇後身前,張皇后大驚,正欲叫人,無艷道:「情非得已,得罪啦。」說著抬手,指間銀光閃動,張皇后張著嘴,無法發聲,亦無法動彈分毫。
丹纓看向尉遲鎮,此刻方覺這人的面容不似之前所想的那般可恨了,或許是兩人此刻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生死與共,故而看起來跟之前才不同了。
這一刻,丹纓跟尉遲鎮雙雙從外進來,見一堆宮女太監圍著張皇后亂糟糟地,又有幾個撲向無艷,尉遲鎮閃身上前,將幾個欲對無艷不利的侍衛屏退。
何靖進來之後,見皇後娘娘如一尊木雕般矗立,何靖先是一怔,繼而便明白這是為何,普天之下又有誰人敢對皇後娘娘動手?何靖震驚之餘,卻又暗笑。
無艷見李世元一動不動,她是醫者之心,倒十分擔心他有個三長兩短,偏張皇后還在叫囂:「給我把她看住,休要讓她逃走!」
就在何靖說話的時候,果真有個略帶慵懶的聲音道:「把東平王李丹纓,瑞陽王李慶瑞拿下!」
兩人便行約定,丹纓答應尉遲鎮的請求,入宮相救無艷,但是尉遲鎮因此欠丹纓一個情,至於日後該怎麼還……
尉遲鎮雙拳緊握,望著她窈窕身影一步遠離,恨不得上前把人搶了便走。丹纓站在尉遲鎮身側,怔怔地亦看著,方才無艷明著是對他說話,暗中卻對尉遲鎮示意,丹纓怎看不出來?一陣夜風吹過,徹骨寒冷,丹纓深吸一口氣,道:「既然來了,就沒有無功而返的道理,渾水已經趟了,鞋子都hetubook.com.com也濕了,如今再走,算什麼?你說呢?」
最後三字,卻是向著尉遲鎮。尉遲鎮長眉一揚,含笑看了丹纓一眼:「王爺果然英明。」
尉遲鎮道:「絕對出自真心。」
何靖面露難色,無法出口。無艷道:「師父的書除了我能翻之外,大師兄也能看上幾本,不是你們的話,難道會是師父?」
之前帶李慶瑞跟無艷回來的那太監正是皇后的心腹,見狀叫道:「這是……這是造反了么?東平王!你這是在幹什麼!」
何靖目瞪口呆:「小師姑,這葯不是我配的!」
無艷下的手,何靖自然不願插手,便道:「看樣子娘娘只是被定住了身形,片刻穴道自解就好了。」他含糊向著皇後行了一禮,便起身奔到床邊,問道:「小師姑你怎在此?皇上怎麼了?」
丹纓望著檐頭那輪中天明月,忽道:「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太子駕到!」彷彿嫌這一場戲不夠熱鬧般,外頭一聲喝,緊接著,數道人影極快入內,伴隨而入的,還有十幾名御前侍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在場眾人都圍在中央。
無艷道:「皇帝吃的葯是不是都要經過你過目的?阿靖,那金丹是你造的?」
尉遲鎮見她面露悵惘之色,便提醒道:「丫頭,此刻要緊的是救皇上。」
李慶瑞俯身道:「兒臣不敢!」
丹纓呵呵一笑,道:「這一句可是真心實意的么?」
尉遲鎮面露駭然之色:「什麼?」
無艷凝視著李世元彷彿沉睡的臉,屏住呼吸,手腕抬起,最後一針紮下,竟是向著李世元的頭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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