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五節

陸希就穆氏離開的身影,突得想起剛才在茶室,耶耶像是不經意的對自己說了一句:「皎皎,耶耶只要你開心就夠了,其他的事不用太在意。」陸希苦笑,不用太在意……她怎麼能不在意?她姓陸啊!陸希思及此,神色又恢復之前的淡然,只是不管她在不在意,都和袁敞沒什麼關係。
陸希腹誹,都家禮還說「朕」,不就是逼著人家要乖乖聽話嘛。
「他身邊還少給他打結絡的人?」鄭家是把袁家給滅了,可沒有抄家,袁家的大半資產都在袁敞手上,還能少了伺候他的人?
果然是皇帝出行才遇上的事,才凌晨三點,就能把外面照的那麼亮!他們把全京城的火把都點上了嗎?陸希有氣無力的說,「我也起來吧,宮裡御膳房的人來了嗎?」皇帝都住在家裡了,肯定在家裡進膳了,她還是早點起來吧,省得一會遇上事了,沒人做主。
「姑娘。」春暄掀簾,柔聲道:「吵醒你了嗎?我們就圍上幔帳了。」
陸希起身後,一口氣灌了兩盞濃茶下去,才算徹底清醒過來,沒法子,她這身體正在發育,屬於最缺覺的時候。陸希站在閣樓上,遠遠望著那些一動不動站著的軍士,讓人熬好了驅寒薑汁茶和羊湯,給輪值換班的禁軍送去。陸希暗暗嘆息,以前她是知道曹家接駕接的家族都破產了,但那僅僅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而已,等到了這裏,她才算徹底體會到什麼叫真正的勞民傷財。陸家離皇宮還那麼近,這還是只是一次皇帝最簡單的出宮,鄭啟本身也是不喜歡太過奢靡的人,不然還要誇張,估計路上都要鋪上地衣。
昨晚皇帝倒是微服過來的,但因夜宿陸府,連禁軍都驚動了,自然也不可能輕車簡從了。內侍們一路洒水清掃,設好步障,一路直通宮中,一路上每隔半丈左右就站了一名拿著松明火把的軍士,別說陸府了,就是隔了半條街都被照亮了,和*圖*書所以陸希一開始才會以為天亮了。而這一切都打擾不到正在安睡的皇帝,因為內侍早在寢室外罩了一層厚厚的布幔,高威親自領著禁軍在陸府守了一夜。
煙微神秘兮兮的湊到了陸希身邊,「姑娘,你不知道吧,今天常山長公主被陛下訓了一頓呢。」
高嚴理都沒理高威,這還用他說?先生是皎皎的爹,先生有什麼三長兩短,皎皎怎麼活下去?
「哦?」陸希放下筆,「陛下為什麼要訓常山長公主?」
長伯也為難啊,在陛下沒當太子前,倒是一直夜宿在陸府,可自從他當上太子后就沒在陸家住過了,皇上晚上睡這兒了,他安全怎麼辦?
這時長伯和長嬸也回來,長伯一聽陛下微服來了,忙去外院伺候,讓長嬸去同陸希回話。陸希聽婁夫人已經收下禮物,高嚴剛挨打的私兵也有人去安撫了,陸家的伎人也已經去獻藝了,莊上也送去了不少新鮮的蔬果和肉菜……她笑著親手給長嬸倒了一盞茶水,「阿嬸辛苦了。」
「給表兄打結絡幹嘛?」陸希不解的反問,穆氏口中的袁六少君是陸希祖母袁夫人的侄孫袁敞,比陸希大三歲。袁家被鄭家滅門,只剩下了小貓兩三隻,長房嫡系就剩了袁敞一人,袁夫人心疼侄孫,就把袁敞接到陸家來養,陸希同袁敞,沒跟高嚴那麼熟,但也算是一起長大的。
「陸家派人送來的。」高元亮說。
「阿兄那時候一直曲解典籍。」提起往事,陸琉臉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似乎又和鄭啟回到了那個親密無間的少年時代。說來也怪,陸琉年少時期大大小小的禍不知道闖了多少,可在學業上總是讓人無可挑剔,偏鄭啟那麼少年穩重的人,因學業問題,也不知道被陸六叔罰過多少次。
「你說什麼!陛下要夜宿!」陸希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驚得差點沒把手中的茶盞落地上,不能怪陸希大驚小怪,先帝倒hetubook.com.com是時常夜宿大臣家中,可當今聖上自從登基后就不曾聽說過有夜宿大臣的事,之前皇帝來陸家次數再多,都沒夜宿過,陸希怎麼能不驚訝?
「當然找高大人,讓他調禁軍來守衛。」陸希無奈,還能怎麼樣?把皇帝趕走不成?陸希心中萬分同情自己老爹,他已經兩天一夜沒睡了,這會旁邊躺著這麼一尊大佛,今夜能睡著嗎?
「乞奴,還記得當時六伯給我們講的這四個字嗎?」鄭啟輕笑著問,牛靜守雙手捧著接過他手中的筆,宮女們上前給他擦手。
高威目光卻落在陸府,果是君心難測啊!先帝和今上,這些年來,將陸家徹底的架空,堂堂十世八公的吳郡陸氏,如今淪落到一族嫡系僅有兩人在朝中為官的境地,陸琉官職高並無實權,陸訥倒是外放了,可熬了十來年迄今還沒有熬到太守,這在世家子中是極為罕見的。陸琉這些年在朝中任性行事,陛下雖多有維護,可也從來沒有提拔過陸琉,朝中不少大臣,包括自己都覺得聖上之所以不動陸家,不過只是承一份香火情。
長嬸受寵若驚的雙手接過茶盞,「大娘子言重了,這些都是我們應該做的。」
「剛過寅時。」春暄說。
「怎麼了?」陸希揉眼問,「我渴。」
「大娘不給袁六少君也打個結絡嗎?」穆氏給陸希挑著絲線問。
高威的話讓高嚴和高元亮同時一愣,老狐和老錘是高威的心腹侍衛,一個狡猾如狐,一個力大無窮,使著一口流星錘,一錘就能把人砸成肉餅。這兩人跟著高威南征北戰,也不知道救過高威多少次命,兩人說是高家的奴僕,可即便是高元亮見到兩人都要恭恭敬敬的叫一聲阿叔。
「可是——」
「不錯。」鄭啟在下方提款,「當初我說,上善若水,水無處不在,潤物無聲,為人處事也須如水般,慢慢滲入,再徐徐圖之,結果被六叔斥之為歪曲和-圖-書經典,罰抄了五十遍《道德經》。」
「父親,喝點湯驅驅寒吧。」高元亮端著一碗清澈見底的羊湯給剛回來休息的高威。
穆氏見陸希露出了這副笑容,知道自己剛剛說的話的確逾越了,低頭輕聲的應了就退下了。
陸希識趣的讓乳母抱著阿劫退下,讓君臣三人說話,又吩咐了下人將酒菜送上。
「我好像聽到阿劫哭了,阿媼,你去看看阿劫。」陸希微笑但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強硬對穆氏說。
陸希昨天很早睡了,睡到半夜的時候,感覺有些口渴,含混的喊著春暄,「咦?天亮了嗎?」陸希揉了揉眼睛,迷瞪瞪的望著窗外,外面似乎天光大亮了。
「可以讓袁六少君也掛在荷包上啊。」穆氏心頭暗急,大娘對毫無相干的高少君那麼上心,可對老夫人臨終前希望她嫁的未婚夫卻怎麼冷淡,這算什麼道理?穆氏是真心想不通,論出身、論容貌、論才華,袁少君哪一點都不比高少君差,大娘怎麼就是不上心呢?
阿劫同陸希玩了半天也累了,不住的用小胖手揉著眼睛,陸希就讓乳母把他下去休息,取來絲線打結絡,暗忖著給阿兄荷包下面陪個結絡吧。
陸琉只能硬著頭皮把醒酒湯喝下,這已經是他一早上喝過的第三碗醒酒湯了,一碗是陸希準備、一碗是常山長公主準備的。
陸琉忙要起身謝君,鄭啟怫然道:「朕不是說了,今日只行家禮嗎?」
「哪裡來的的羊湯?」高威問。
按宋制元旦后七日之內,是不用上朝的,但鄭啟身為皇帝,也不可能離宮很久,第二天寅時還不到,陸家除了正在安歇的皇帝和作為陪客的陸琉外,陸府大部分人都起身了。宮中的內侍,一早就騎著馬,將皇帝的盥漱用具、換洗的衣物給送來了,宮中宮女也來了,有的熏衣、有的烹茶,眾人無聲且忙碌的準備皇帝起身的事宜。
這次聖上突然讓陸琉去益州當刺和-圖-書史,刺史和光祿大夫同秩,都為兩千石,看似聖上並未貶低陸琉的官職,但是大宋十九州,哪州的刺史不是熬了多少年才熬出來的?陸琉除了年少時當過一年縣令外,餘下所有的時間都是先帝和今上的近臣,負責撰寫詔書,壓根沒有治理地方的經驗,派這樣的官員去當刺史,能壓下的手下的那些別駕、太守嗎?更別說十三州的刺史,連陸琉在內,僅有三人為世家出身,餘下全為寒門出身的官員。這職位弄不好,就是把人架在火上烤啊!
牛靜守躡足小心的進入寢室內,寢室內鄭啟和陸琉其實都已經起身了,休息了一會晚上,陸琉的精神恢復了許多,他正坐在書案前,不緊不慢的磨墨,鄭啟正提筆寫字。
「都來了。」春暄說,皇帝一切食物,都有京城京郊的別莊供應,連盥漱飲用的水,宮裡都送來了。
因皇帝在,元旦之日,陸家出乎意料的非常安靜——沒了陸琉,陸家能搞什麼活動?常山長公主剛被兄長罵了一頓,連面都不敢露,乖乖待在房裡琢磨著自己要寫的檢討。而陸訥在同皇帝敘舊一番后,就被鄭啟隨便找了一個借口打發了,陸家下人倒是挺淡定的,皇帝微服到陸家也不是第一次了,反正照常伺候就行了。可大家等到了天黑,都不見皇上有起身的動靜,一個個都有點坐不住了。
高威一口喝完了羊湯,果然身上漸漸暖和了些,他對靜默的站在自己身邊的高嚴吩咐道:「這次讓老狐和老錘一起跟你護送陸大人入蜀。」
「臭小子,你跟我聽著,這次送陸元澈,你他娘的,你能死,都不能讓陸元澈掉半根頭髮,知道嗎!」高威惡狠狠的對兒子說。
陸希又交代了一些內院的事,長嬸就退下了,穆氏聽完長嬸的回報,欲言又止的望著陸希。
春暄擰了帕子給她擦臉,用隔夜泡好的陳茶伺候她漱口后,才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是宮裡的內侍來了,正和*圖*書在給陛下鋪行障。」
被穆氏這麼一說,陸希失了玩鬧的心思,示意丫鬟把阿細抱下去,讓春暄磨墨,開始抄寫經書,春暄見姑娘和往常沒什麼區別的神情,心中一嘆,對煙微使了一個眼色。
「據說是,長公主一聽說郎君要去益州,就去找皇上,要求皇上收回成命。」煙微說,當時皇帝正在內殿休息,常山長公主就這麼直直的沖入內殿,對著兄長大叫,氣得皇帝直接讓人攆了常山,訓斥她身為公主,理應成為天下婦人典範,卻一不知孝順長輩、二不知侍候夫君,讓常山回家反省去,不寫出一篇檢討,不許她再入宮。
難怪常山今天這麼懨懨的,原來是被皇帝訓了,陸希恍然,皇帝對長姐豫章長公主尊敬有加,可對這個同母的妹妹感情一般,從侯瑩迄今沒有任何封號就知道了,皇帝讓常山寫檢討,就是真讓她寫,絕對不會允許她找人代筆的,看來常山這些天有得難熬了。
大家都懷疑是不是陸琉這次在崔太后壽誕連上了十來本參崔陵的奏摺,惹的聖上的厭煩,才把他丟到益州眼不見為凈的。可今天聖上的舉動,讓高威明白,陸琉肯定沒失去聖心。今上非先帝,先帝豪爽大方,今上生性多疑,再寵幸的大臣,都不曾見他夜宿大臣家中,更別說今日還是元旦……益州那些人這下有好果子吃了!高威心中無不幸災樂禍的想到,以陸元澈眼裡揉不得沙子的脾氣,估計回頭聖上案頭的奏摺都能疊成山了。
「阿兄是指那次你被六叔罰抄了五十遍《道德經》的事嗎?」許是在自己家中,陸琉也不復之前的拘束,從善如流的叫起了以前對鄭啟的稱呼。
「上善若水?」陸琉挑眉望著鄭啟寫出的四個字,鄭啟的書法水平算不上大家,但也絕對屬於皇帝中的高水平,尤其是為帝多年,更有一股凌厲之氣,原本理應含蓄溫柔的四個字,被他寫的霸氣十足。
「什麼時辰了?」陸希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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