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五節

施溫見狀忙問:「胡長史,可是要香茶,施某這裡有。」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隻不過他巴掌大小的細長單肚小葫蘆,那葫蘆一看便知是主人的愛物,被摩挲的澄黃光潤,葫蘆口上配上青金石的搭扣、杏色的流蘇,看起來極是清雅,更讓人叫絕的是,那葫蘆口還趴伏了一隻螞蚱,再仔細一看居那隻螞蚱居然是那葫蘆上生出的結子,被人巧思雕琢成了這樣。
「……」高嚴眼睜睜的看著陸希拖著陸琉離去,而後面無表情和趕來的袁敞對視。
陸氏父女說的興緻勃勃,早就忘了兩個被兩人丟下的人了,虧得高嚴和袁敞都是在陸家待慣的,壓根沒把自己當客人。兩人原本感情就不怎樣,如今也沒了外人,也懶得找招呼,乾脆各做各的事。袁敞得了竹紙,這會正在興頭上,見書房裡還磨了墨,便執筆在竹紙上寫了起來。高嚴接從書房翻了一本書,就坐在向陽的位置,看起書來。
胡敬饒有興緻的看著二少君難得「活躍」的舉動,果然還是要和同齡人在一起啊,二少君這樣可比在家有意思多了!施溫放下茶盞,笑盈盈的望著兩人,打打鬧鬧才是年輕人嘛。
「好。」陸琉點頭,讓女兒回去后,就讓長伯飯廳擺飯,留胡長史一起進午食。高嚴護送自己是陛下派的任務,但他沒想到高威居然還會讓他的長史官親自過問這件事,高威這麼重視和陸家的關係,陸琉自然也不會端著架子,兩家人是未來的親家,兩家關係越好對女兒就更有利。
袁敞見陸希難得的束手無措,不由笑了,目光溫柔的望著陸希,「皎皎,是我不好,我太激動了。」他望著手中的紙,「這竹紙讓阿叔上書的話,想來馬上就能被天下士子追捧了。」畢竟陸家的名望擺在那兒。
午食完畢,陸琉又同胡敬寒暄了幾句后,就先離開了,袁敞和和-圖-書高嚴也被他帶走了。
「耶耶,我給你說,今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雕版……」陸希把父親拉到內書房后,就和父親說起了活字印刷術的事,因她想的突然,說話也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說的有點顛三倒四的,虧得陸琉有耐心,一直認真的聽著女兒的話,也沒去打擾她。等陸希說完后,陸琉又詳細問了陸希,她到底是怎麼想所謂的活字印刷的。
「阿叔有些事,暫時先離開一會。」袁敞說道。
「子亮,這位是高大人的長史官胡長史。」施溫介紹著自己身後的中年男子道,又對胡敬說:「胡長史,這位是袁少君。」
陸琉到飯廳的時候,眾人已經落座了,眾人一見陸琉來了皆起身,胡敬含笑作揖:「陸大人。」
「皎皎,你可知如果你不把這竹紙技術傳出去,只讓陸家工坊製造竹紙,陸家能獲利多少?」袁敞知道陸希從小跟著祖母管家,不是那種不通庶務的小貴女,她心裏應該很清楚,如果陸家不傳出這個技術,陸家光靠賣紙,就能有一筆相當不菲的收入了。也正是如此,袁敞才會這麼佩服表妹。都說談錢太銅臭,也真正能將銅臭看開的人,還是少數。
「阿妹可知,天下有多少士子目前無紙可寫?」袁敞說,他這些年遊歷了大江南北,見慣了很多家庭貧寒的士子,用清水蘸了毛筆,在芭蕉葉、石板上練字,全是因為紙張價格太貴,且很多造紙的工坊僅屬於士族豪強獨有,尋常百姓根本別想知道如何造紙。
「先生,我也是和子亮一樣。」高嚴忍著噁心道。
陸希跟著父親解釋了半天,說的斷斷續續的,天知道她對活字印刷的了解,還是從中學語文、歷史課本上知道的,學了這麼多年,內容早就還給老師了,就只能把自己記住的內容,說了一個大概。饒是如和_圖_書此,也讓陸琉覺得女兒這個想法很可行,如果要是真能研究出來的話,說不定真會比現在雕版更方便呢。
「胡長史。」袁敞對著他微微頷首后,繼續低頭寫字。
「皎皎,你要知道印書的,光是雕刻一套印版就非常花費功夫,而且印版上只要有一個處刻錯了,這版就廢了……」
袁敞問:「怎麼了,皎皎?」
袁敞的話,讓陸希突然想起了活字印刷——對啊!她怎麼忘了活字印刷了呢!活字印刷成本肯定要比雕版印刷低多了啊!陸希心頭砰砰跳了起來,前世中國古代為什麼能保持那麼多年的世界領先地位,就是有造紙術和印刷術。在歐洲還有絕大部分貴族都不認字的中世紀,中國卻已經發展出了輝煌的唐宋文明!如果現在能把紙張成本和印刷成本繼續降低,受教育的人肯定會更多的,那麼以後……
「皎皎,這件事你就讓工坊去干吧,要什麼東西,都去問長伯要。」陸琉也有些激動,如果真能這樣的話,哪怕——有一天陸家沒有了,吳郡陸氏也會被人牢牢記住的!
「小酌怡情,焉有誤事之理……」
「都給我坐下。」陸琉淡淡的說,「有客人在,你們兩個像什麼樣子。」
「既是如此,那你們就坐一起,好好『一敘衷腸』。」陸琉有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
「阿叔,我許久未來,對阿嬸甚至想念,我去拜見阿嬸。」袁敞起身接過那鳥籠笑著說。
袁敞今天也穿了淡青織錦深衣,壓了素白的衣緣,衣擺處還織了玉蘭暗紋。青色不算太高貴的顏色,大宋身份最低的官吏,身上的官服就是青色,可袁敞身上那件青衣卻純凈如夏日午後的天空,從領口至衣擺顏色層層過渡,最後衣擺處的顏色幾乎同衣緣渾然一色,就這麼一件平面無紋的衣料就價值幾十貫了,而袁敞這件衣https://m•hetubook•com.com衫上還織了同色的暗紋,那價值更是往上翻了幾倍,就那麼一件衣服,就夠尋常百姓度用兩三年了。
「阿兄,就算有了這竹紙,還是會有很多寒門弟子用不上紙的。」陸希可沒袁敞想的那麼樂觀,她那個時代也是唐朝就開始有竹紙了,可古代依然還有很多人買不起筆墨紙硯。
「施叔父。」高嚴和袁敞同時起身,施溫也是從小看著兩人長大的,兩人對施溫都比較尊敬。
陸琉還沒回答,高嚴就起身一手搭在袁敞肩上,皮笑肉不笑的說:「子亮兄弟,為兄明日同先生離京后,你我兄弟怕是又要一年不見,今天阿弟可要陪為兄好好喝上一杯。」甚是想念常山長公主?要去拜見她?他在說笑話嗎?高嚴是絕對不會讓這小子,在自己眼皮底下去找皎皎的!
兩人自在,陸家的下人也習慣了,給兩人上了茶水后,就退至一旁伺候兩人,是故當施溫領著高威的長史胡敬入內的時候,看到書房裡只有兩人,不由奇怪的問:「子亮、仲翼,郎君呢?」
「是啊。」袁敞嘆氣,「這寒門弟子缺的何止是紙,還有書呢!不過紙若是能便宜下來,大家還是可以抄書的。」
陸琉也被女兒驚了下,但看到高嚴的舉動,臉色不由一沉,剛想拉過女兒,卻不防被陸希一把揪住衣袖,「耶耶,我有事情跟你說!」說著扭頭對高嚴說,「阿兄,你在這兒等會啊!」
「胡長史不必多禮。」陸琉回了他一個半禮,讓他坐在自己左側下方,眾人再次落座。
「阿叔,我這不是捨不得仲翼兄離開嘛。」袁敞硬是違心的說。
「阿兄,不是可以印書嘛,這不是比抄書方便許多嗎?」陸希小聲的問,她也不知道自己理解的對不對,反正陸家有很多書都是用雕版印出來的,她記得古代雕版印刷工藝是非常發達的。
和圖書敞對高嚴回以微笑,「仲翼兄此番遠走,為弟雖心有不舍,但男兒志在四方,惟願兄長此行能振翼高飛!然飲酒傷身、醉酒誤事,阿兄明日一早便要遠行,為弟斷斷不敢耽誤兄長大事!」
「耶耶,我先回去了。」陸希聽說高家除了高嚴外,還來了高威的長史官,就沒和父親一起回書房了。
陸希聞言,欲言又止的望著袁敞。
隨著和父親的討論,陸希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她忍不住想,要是這兩件事能讓耶耶提出,推行開來的話,陸家在文人中的威望定會更上一層樓,耶耶這個刺史的位置,也會做的更穩,耶耶今年也才三十三,政治生命才開始呢!
「唧唧——喳喳——」清脆鳥叫聲傳來,一名袁家的侍從提著一隻鳥籠站在飯廳門口。
陸希驀地站了起來,「表哥,你先坐一會,我馬上就回來!」
陸希和陸琉說了好一會話后,父女兩人才想起家裡還有客人,而居然已經快到了午膳的時間了,長伯也來問他們什麼時候進食。
施溫對胡敬道:「胡長史,不如我們去花園走走,順便消消食?」
「皎皎?」高嚴率先站了起來,一下子扶住了陸希,擔憂的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陸希今天穿了一件牙白底紋海棠紅纏枝桃紋深衣,和同樣一身牙白深衣的高嚴站在一起,宛如金童玉女般。不過高嚴這會可沒心思注意這小事,他也沒讓陸希坐下,只輕拍著她的背,讓她緩氣。
「袁少君。」胡敬向袁敞拱手行禮。
施溫招呼胡敬坐下,書房的侍童們立刻奉上了熱茶,胡敬端著茶盞,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袁敞,他是高威最親近心腹,高威無論什麼事,都不瞞著他,他自然清楚眼前的袁少君是什麼身份。
「耶耶!耶耶!」陸希一口氣跑到了陸琉的書房,門口守著的書童,目瞪口呆的望著陸希,壓根忘了陸琉的囑咐,m•hetubook•com.com眼睜睜的看著陸希推開了書房的大門,房內兩人錯愕的望著陸希。
「好。」胡敬欣然應道,他伸手往袖中去掏,卻不想袖袋中空無一物,「咦?」
袁敞聽了陸希的話,微微笑了笑,先伸手摸了摸正獃獃望著兩人的阿劫,彎腰抱起阿劫后說道,「皎皎,我們進屋說話吧。」
胡敬目光落在自家少君的衣衫上,高嚴那件錦袍論做工質量,皆屬於最上等的,價值就算比不上袁少君身上那件,可差不了多少,但他衣衫上圖案卻是青竹,就這一微小處,往往能看出世家和新貴的區別了。袁敞衣衫上的花紋,正是應景早春之花,建康城內大街上那些玉蘭樹如今都結上了花苞,美景衣衫相互映襯。胡敬忍不住暗忖,姑且不論其他,光論這份雅緻,就是新貴拍馬都及不上的。
兩人一人盛情、一人婉拒,一問一答,不亦樂乎,施溫好整以暇的對胡敬舉杯,兩人以茶代酒,先喝了一杯。
「表哥,不是的……」陸希突然覺得很羞愧,這竹紙技術也是古人智慧的結晶,她不過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而已,她也沒有表哥想的那麼偉大。陸家很有錢,十世八公的吳郡陸氏名聲不是吹出來的,陸家自前漢從北方遷移到江南后,世代在江南紮根,幾百年的經營,錢對陸家來說,只是一個數字而已。更別說陸希本身也有封邑——一個有鹽池、鐵礦,全是七丁大戶的封邑,輪到她缺錢,大宋也岌岌可危了。如果她現在很窮,估計就不會那麼大方了,當然要是她很窮的話,也弄不出這竹紙。
「好。」陸希也感覺站在花園裡說話挺傻的。
「……是。」這兩人都恨不得立馬一掌拍死對方,可聽陸琉這麼一說,還真只能一臉哥倆好的坐下。
「皎皎?」袁敞見陸希突然提起裙擺,跑了出去,不由愣怔,他還是第一次見端莊溫柔的表妹,有這麼風風火火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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