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哆嗦一下：「肯定是中邪了。」
南雅說：「偶爾會卡。有時聽出不對就停下讓它休息。但這次絞成一團糟。」
「那倒不用。」周洛說，「你就當我不存在。」
「等著看唄，反正胡秀嬸子心臟病惡化，得長期住院了。」
「喏。」他還在笑。
他把磁帶拿過來，把鉛筆插在齒輪里一轉，帶子迅速卷進去一大截。
以前遇上什麼不痛快還能和陳鈞講講，再打場籃球就過了，但這次，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周洛站在貨架后，不太自在地搓了搓脖子。
陳玲雖然在這群人里算年紀輕的，但家庭好，爸爸是警察，媽媽是人民教師，老公是鎮醫院的外科副主任，自己是衛生院的護士科科長，在當時那都是體面又受人尊敬的職業。她在人前自然一副很有威信的派頭，即使有目中無人炫耀欺壓之嫌，但也沒人敢說她。
南雅也來了。
一切都很和平。
周洛：「怎麼不是我這個年代？我這個年紀都聽。但很少有當了媽的人聽。」
轉念一想，或許他們感情很好，他這是多此一舉，愚蠢而無聊。
周洛不滿，皺了皺眉。
周洛抬起頭來，眼神古怪，像看著一個外星人。
周洛灰心喪氣地往家走，走到半路忽想起陳鈞，又覺得幸好自己個兒高，還能男人氣概地幫南雅推開排風窗子。要像陳鈞那樣矮，就得搬小板凳搭著，只怕在南雅面前真是小屁孩。
南雅回頭，細眉微抬著：「啊。」
那是個傍晚，店外音響播放著劉小慧的《初戀情人》。
周洛語調都變了：「你那個年代的人居然喜歡beyond？」
少年滿心的成就感，他靠在院牆外等了很久，摸著下巴回味著那碗格外美味的三鮮丸子湯。
「你以為南雅簡單？」陳玲翻了個白眼，「南雅那種樣貌是書上說的紅顏禍水。」
南雅：「……」
周洛想也不想，趕緊閃去一邊躲著。
周洛聽不下去了，不高興地扔了冰棍簽兒，起身離開。他心裏不爽，突然想買東西，說來他很少買東西，因為自家就開小賣部，規模不小，相當於后些年的超市，什麼都在家裡拿，平常沒用錢的地方，ｈｔｔｐs://wｗw.ｈｅｔuｂｏｏk•cｏm•cｏm而鎮上也沒什麼娛樂消遣，想來想去想到鎮郊有家音像店。
一連好幾天，周洛心情低落，學習是學習，但閑下來時人難免沉悶。
周洛跑去買磁帶時發現正清倉處理。店裡只剩一個貨架，等待處理的磁帶堆在上邊，長久沒人買，包裝都舊了。
「又要搬出什麼理論？只有未成年人才能喜歡？」她反問。
說完便只敢埋頭干正事兒了。
周洛抬頭，轉動的筆從手裡掉下來：「你來啦？」
「有啊，誰的？」
南雅也沒堅持，買走好幾盤磁帶。
南雅：「居然有這種歧視？」
「不，」周洛話鋒一轉，「這說明你還年輕。」
南雅認真照做，手指插在卷帶齒輪里轉著，卷半天帶子挪進去一小點。
沒跟女人滾野地，他心裏卻爽翻了。
他抄近路從田裡走，繞過一塊青翠的玉米地，意外看見徐毅在前頭走。徐毅是做生意的，平日里忙，動不動就往市裡跑，這個時候出現在地里實在奇怪，周洛正想著要不要追上去打個招呼，玉米地窸窸窣窣，一個女人走出來。
他正不知所謂地把貨架上一盤磁帶撥出來又推進去時，聞到了極淡的女人香，回過神，南雅已站到他跟前，嘴角含著極淡的笑，輕聲問：「我能看看那盤磁帶嗎？」
一星期後，音像店風光開張。左鄰右舍都來湊熱鬧，尤其初高中的學生。林桂香天生會做生意，專門調查了學生喜歡的歌手愛聽的歌，內地台灣日韓歐美的歌手團體，還賣起了收音機，單放機，進口的國產的各個檔次，總能找到心儀的。
周洛修到半路起了心思，抬眼看南雅，她正在挑磁帶，他垂眸想想，撥了一個零件后把機子原封不動裝回去了，「修好了，再卡帶的話，來找我。」
周洛兩三下把機子拆開檢查。
「有沒有人推不曉得，但我爸他們發現了一些古怪。」陳玲說道。
磁帶盤出來，帶子還絞在裡邊，周洛開了檯燈，解帶子，專註時習慣性微皺著眉。南雅伏在柜子上，盯著他的手，兩人的呼吸都很輕。
他救了南雅。
她站在貨架前，淡笑一下，wwｗ.hｅｔｕｂook.ｃｏｍ.ｃoｍ問：「那我是不是要變得像一點再過來。」
周洛扯了根狗尾巴草叼嘴裏，蹲在田埂上望天，突然嘴角一勾，就笑了起來。
周洛心都快撞出胸腔，與那雙桃花眸匆匆對視半秒，迅速道：「很好。」
少年瞪大眼睛，一字一句做了個口型：「卧！槽！」
「謝謝，我先看看。」南雅聲音平溫。
周洛撓撓腦袋：「你家最近事有點多。」
吃飯時，徐毅臉色不太好，周洛卻和顏悅色拉著他侃天，問他的工作講籃球足球還扯上國家經濟世界局勢，一頓飯居然也有聲有響地過去了。
周洛緩緩低下頭，挑挑眉毛，又無聲地做了一個「哇哦」的口型。
女人們神神叨叨地議論著。周洛蹲在門口吃冰棍，也覺得蹊蹺，但他對胡立帆的死沒有半點興趣。
周洛先把帶子拉出一截留點空間，然後摁住磁帶，用力一拔。
「這回是害苦了我。」十香姐來小賣部買東西，一肚子苦水朝街坊們倒，「倒了血霉，胡立帆恁好的人克了我也不舒服，可胡秀也不能賴上我呀。池邊攔了木板，他自己撞進去非往那裡頭走，難不成我大晚上在後頭推他呀。」
「呀！」南雅微微吃驚。
南雅不禁笑了下，說：「你先看到的，這盤磁帶給你。」
「你喜歡 搖 滾？」周洛這話每個字都透著不可置信。
南雅接過鉛筆和磁帶，這回很迅速就把帶子卷好了。
南雅愣了愣，淡淡一笑。
檯燈光很熱，漸漸在皮膚上有了感覺。
店裡的婦人都瞧過來。
音像店門口的大音響全天播放《失戀陣線聯盟》《花心》《愛如潮水》之類的歌，還有濱崎步SES貓王西城男孩，清水河岸整條街的商鋪都聽得到。
南雅不解，抬眸看他，少年蹙眉修著機器，店裡的音樂突然沒了，靜悄悄的一秒鐘后，《光輝歲月》的前奏音樂出來。
南雅：「……」
周洛聳聳眉梢，一副哇塞的表情。
肩膀慢慢垮下去，少年垂頭走在巷子里，搖了搖頭。
周洛放心了，拔腳走下陡峭的青石巷，覺得晚風吹來的田裡的稻米清香都格外醉人，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卻又有股說不清m.hetubook.com.com
的失落。
南雅再度抬眸，盯著他，周洛莫名緊張，飛速道：「——姐！」
周洛一下笑出了聲，又想忍住，不停拿手背搓鼻子。
「算了，是小問題。」
「南雅姐。」周洛說，「你最近還好么？」
周洛出門時，徐毅還主動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心情不錯，應該不會打架了。
周洛皺了眉，胡秀嬸子病情惡化是因為兒子驟死，關南雅屁事啊。他從未像現在這麼反感這群女人，沒事閑著的時候說南雅不檢點，好不容易有點事兒給她們議論了，八竿子打不著也要扯上南雅。
周洛只覺迎頭被打了一悶棍，要說點什麼證明自己不是小孩，可南雅已經轉身走了。
她似乎感應到什麼，抬起眼眸來，周洛迅速垂下眼皮。
周洛起了心眼，立刻提一嘴：「周太太，音像店！」
周洛意外極了：「你喜歡beyond？」
這心照不宣的默契，周洛唇角彎了一下。
她忽莞爾，輕說：「beyond是我那個年代的，不是你這個年代的。」
隔著貨架他看見淡青色的旗袍下擺，上邊綉著竹子花紋。
周洛輕聲笑了一下，又問：「你還喜歡什麼哪些？」
周父拿筷子敲敲碗：「不說別人家的閑事。」
「怎麼了？」
周洛說：「你坐啊。」
陳玲壓低聲音：「胡立帆死的時候，手裡抓著一塊長方形的花布，新的。你說他大晚上的，抓塊花布去幹什麼？」
南雅抬頭看他。
南雅走後，周洛靠在椅子里轉筆，一想到以後她會常常拿著卡帶的單放機來找他，他就忍不住一個人笑得停不下來。
後來結賬時，老闆看他只買一盤磁帶，嫌棄得白眼都要飛到天上去。
「哦，看吧。」周洛退後一步，看了南雅一眼，她也看了他一眼，眼神平淡明凈。周洛心知肚明，很是受用。那晚他賴在她家吃飯，她心裏明了。
南雅歪頭，問：「你看我，覺得是好還是不好？」
機器蓋子開著，磁帶卡在裡邊，銀棕色的帶子跟軸輪絞在一起，捲成一團亂麻。
南雅卻沒接，一錘定音：「你是小孩。」
周洛還想聽八卦，無奈周父制止，林桂香也不講了，轉而說起小賣部隔壁的htｔｐs://ｗwｗ•hetuｂoｏｋ•ｃｏｍ•ｃoｍ五金店要搬走，她這些天正琢磨著盤下店面來，一半用來擴張小賣部，一半留出來再開個什麼店。
周洛撿起幾盤磁帶看了看，沾了一手的灰。
雖然對不起陳鈞，但這麼一想后，周洛又實實在在地開心了一點兒。
「啊，好。」她出乎意料地配合他的玩笑，「那你也不要告訴別人。」
某一刻，不由自主想到南雅。他對她的好奇從未減退，說她閑話的人越多，他越想了解她的真實一面，可她似乎總站在迷霧裡，讓人看不清。正想著，「在這裏寫作業不會分心？」南雅走進店裡。
南雅：「我單放機壞了。」目光掃一圈，「——你們店裡有小工么？」
南雅微愣：「怎麼了？」
冷靜下來后，他又想起在玉米地里看到的事，可斟酌了好久，最後什麼也沒說。轉而問：「南雅——」
磁帶盤已經拉出來，周洛抬起眼皮看她一眼。
好幾秒了，探出頭，那女人拉著滿是褶皺的裙子，又理了理沾滿碎葉的頭髮，小碎步走在田埂上。
什麼亂七八糟的。
南雅：「怎麼？」
「我看是胡秀命硬。」十香姐小聲抱怨，「先後兩個老公死掉，現在兒子也死了。南雅是出嫁了，不然沒準被她剋死。哼，還賴我家的池子。」
剛才還對周洛愛答不理的老闆熱情招呼：「南小姐又來啦。今天清倉，一塊錢一盤，買的多還可以講價的。」
南雅把磁帶拿出來，是beyond，她收進手裡。
非要說有哪裡變了，就是當周圍有人提到某個名字時，他會留心了。
帶子順利取出，周洛把磁帶盤給她，說：「你把帶子卷回去，我看下機子。」
說完立刻改口：「要買什麼？」
和他一樣。
南雅：「很多啊，滾石、MJ、老鷹——」
周父：「年輕人打個架都被你們添油加醋的。嘴碎！」
「給我看看。」周洛坐在櫃檯后，朝她伸手。
周洛拿起鉛筆對她晃了晃，笑容更大：「用這個。」
林桂香嘀咕一句：「那你說他們結婚前那陣子，徐毅跟胡立帆打架是什麼回事？」
林桂香：「徐毅人品很好的呀，有錢有事業，長得又帥，當初追南雅的人里，很多不務正業的，幾個讀書人和_圖_書呢又沒他條件好，他是佼佼者，和南雅談了半年戀愛就結婚了。要我說，南雅這女人呀，不適合做老婆，漂亮是漂亮，太漂亮了，不會安分。徐毅那個條件，什麼賢惠媳婦找不到，南雅還是小姑娘的時候名聲就差得不行，還有人說她跟她哥——」
「那她們倆誰克誰？」
在那個沒有KTV電影院遊樂場的年代，林桂香的音像店幾乎成了小鎮的精神食糧。學生們一放學就跑來看有沒有新歌手新專輯。
周洛知道南雅離自己很近，起初還強撐，後來抵抗不住分了心，一抬眸，南雅近在眼前，那張臉清新得像剝了皮的蜜桃。
周洛看她啞口無言，心裏正得意著，
周洛正坐在店裡寫作業，手上轉著筆。
南雅瞧了一會兒，問：「你這兒有國外樂隊的磁帶么？」
南雅拉了椅子坐在櫃檯對面。
光是背影周洛就認出來了，陳玲連衛生院的制服裙子都沒換下來。
南雅：「……」
「謝謝。」南雅接過單放機，要拿錢包。
林桂香也覺得可行，麻利著就著手辦了起來。
「披頭士、滾石樂隊、傑克遜、貓王，都行。」南雅平淡地說。
「哦？」周洛忽說，「你喜歡的歌來了。」
吃完飯從南雅家出來，周洛心底坦蕩，帶著英雄凱旋的姿態。
林桂香：「你這孩子，人家夫妻間吵架動手很正常，什麼叫徐毅打她？」
磁帶已遞到他手裡，周洛如大人一樣，客氣又大方道：「讓給你，你是女生。」
「只是有點意外。你——看著不像。」何止是一點兒，如果周洛腦袋裡有個小人，那小人此刻下巴都要掉了。
等了一會兒，南雅家裡依舊平靜，沒人吵架也沒人打架。漸漸傳來宛灣咿咿呀呀唱歌的聲音，伴著收音機里的「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快來快來數一數，二四六七八——」
……
周洛說：「電視機電腦都會修。——經常卡帶么？」
南雅走過去把單放機遞給他，頗帶質疑：「你會修？」
晚上吃飯時，周洛隨口問了句：「徐毅好像不是第一次打南雅了吧？他們之前怎麼在一起的？」
這家店果然該倒閉，磁帶少歌手也少，除了四大天王還是四大天王，他正腹誹時，聽見高跟鞋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