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樣算成品?」
南雅道:「你媽媽不說,鎮上人都知道,總會有提起。」
「給你看看。」南雅轉身走去柜子后,打開抽屜,捧出四五個玩偶。這才是成品,黛眉杏眼,烏髮成髻,娃娃姿態各異,所穿旗袍不盡相同。
南雅見周洛來,些許意外,繼而看見他手裡的黑袋子,一下反應過來,抱歉道:「這幾天店裡忙,我給忘了。麻煩你跑一趟。」
「從家裡跑來吃冰棍?」林桂香一臉莫名其妙,「做卷子做傻了吧,家裡冰箱裡頭有啊。」
周洛以前對這些從未上心,現在一回想,卻發現記憶里竟零零碎碎聽過她很多事情,這感覺著實微妙。
「還沒穿衣服。」
周洛答:「不假。」
「但鎮上少有人買。」
周洛抬頭看一眼南雅,卻見她正看著他的身體,目光移開半刻,又重新看他的臉,說:「你衣服破了。」
不親近又不疏離,找不清該用什麼來形容她這種姿態。
「看來你是服裝設計師。」
周洛切一聲:「她王婆賣瓜,見人就誇。」
周洛的羞恥心頓時就碎了一地。
小賣部里今天沒有八卦會,周洛白跑一趟,別提多失落。
南雅:「陳玲說過。」
周洛感覺她的手指碰了他一下,女人的體溫涼涼的,剛才的無名之火「嗷嗚」一聲又下去了。
「吃完了。」周洛應付著,暗想今天下午得把家裡的冰棍吃光嘍。
他氣憤江智這男的道貌岸然,又氣憤南雅這女的拈花惹草。可再一想,輪不到他氣憤啊,又不是他老婆。這想法讓周洛猛然嚇一跳,沮喪又泄氣,然而轉念一想,www•hetubook.com•com等等,他可以替徐毅生氣啊,於是光明正大地又窩火了。再一轉念,不對,徐毅還跟陳玲鑽玉米地呢,他也不是個好東西。
悲哀的是,連這點兒小盼望,老天爺都不滿足。
這麼一想,周洛騰地翻身下床,跑去小賣部。周洛一路小跑,想著自己居然冒著大太陽屁顛顛跑去聽那群婦女講八卦,不禁暗罵自己真是飢不擇食。
周洛哪裡想出去,委屈地振振有詞:「我光著身子坐外面算怎麼回事?別人看見還以為我暴露癖。」
他此刻瘋了般想見南雅,卻沒有半點由頭,總不能跑去她店裡說要買旗袍。可就算見不到,能聽到也好,哪怕是說她的壞話。
周洛想也不想,閃去一邊,他眼瞎了吧?陳鈞他姐夫江智?江醫生?江主任?
還是……她就是傳言中的那種女人,所以無意識就……?
「幾步路,麻煩什麼。——放哪兒?」
她表情自然,周洛心裏也沒譜,繼續試探:「江智哥還搞這套,陳玲姐捨不得買,他偷偷給她買回去?」
「誰啊?」
「大中午的又往外跑!別打籃球啊,當心曬中暑。」
南雅一愣,不禁淺淺笑一下,低垂的長睫毛像撲撲的小扇,周洛盯著看,呆住。
南雅問:「第一總不是假的?」
周洛愣了愣,她——讓他脫衣服?
南雅和她母親一樣喜好文學藝術,當年成績非常好,都以為她會是清水鎮的第一個大學生。可胡秀霸著南雅父親的錢,卻不給交報名費,南雅很快輟學。那時甚至有人說,胡秀想把南雅留著,給她那不m•hetubook•com.com學無術的混混兒子做媳婦。
周洛木然拉開冷櫃,說:「熱,吃冰棍。」
「不打籃球,打遊戲。」周洛接過她手裡的黑袋子甩肩上,走到門口又彎腰順走攤子上的兩個橘子。
眼前的南雅便是尋常的樣子,溫和卻又不可捉摸,不是純粹的溫柔,卻也不是純粹的冷漠。
這幾年鎮上開了什麼「網吧」,擺著幾台小電視機樣的東西說叫電腦,那可是個禍害,一茬茬的好學生著了道,一頭扎裡邊玩遊戲出不來,成績一落千丈還不思悔改。林桂香憂心忡忡,生怕哪天她的寶貝兒子也被吸進去。
南雅的爸爸生性嗜酒,醉酒便打人,別說妻子,連小南雅都躲不過。一次虐待后,南雅母親自殺。父親很快和帶著兒子的胡秀重組家庭。但不過幾年,南雅的爸爸在雪地里凍死,那時南雅上高中。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周洛憤怒地笑了一下。
周洛吸一口氣:「同學去了家裡玩。」
「嗯。」
他一進店就注意到她領口的紐扣鬆開了,露出潔白的肌膚。剛才還只能看見隱約的鎖骨,此刻居高臨下,起伏的胸脯一覽無餘,一滴細細的汗珠在她胸口凝結,滾動,滑進溝里不見了。
南雅垂眸想了想,似乎進退不得,卻也沒說什麼,走到縫紉機邊坐下了。
南雅搖頭:「只做給宛灣。」
周洛稍稍意外,又有點驚喜:「你知道我上高三?」
再說此刻也不該他躲。
「木偶?」周洛起身去看,木頭一截截粗細有致,拿絲線系著做成人形。周洛提著線動胳膊動腿,好奇寶寶似的:「和_圖_書這麼玩?」
周洛覺得沒勁,決定回去消滅冰棍,這時,林桂香從櫃檯後邊拎出一大包黑色塑料袋,抱怨:「和她說了東西今天到,也不自覺來拿。」
南雅正縫著衣服,隨手隔著旗袍領摁了下發癢的胸口,一抬頭,與周洛慾念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南雅一轉身就看到他精光的身體,這才愣了一下,眼睛別過去,聲音也小了點,說:「你在外邊等我吧,馬上就好。」
周洛躺在涼席上,望著呼呼轉動的吊扇,想著穿旗袍的南雅,心裡頭百爪千撓。
南雅頓了片刻,說:「——問陳玲上次來看中哪件衣服。」
少年眼睛放光,難掩興奮道:「我以為要扔了。」
……
周洛目光一瞬沒離開她。
「哦?還有誰?」周洛順勢拉把椅子坐下,大有聊天不肯走的架勢。
周洛順水而下,問:「剛江智哥來幹嘛?」
南雅說:「你媽媽說過你成績很好,全鎮第一,甩第二名一百多分。」
「嗯。」
縫紉機吱吱作響。
「太陽曬的。」周洛說。
南雅莞爾一笑:「裡邊有縫紉機,我給你縫下,一分鐘就好。」
南雅又問:「甩一百多分也不假?」
「啊?」周洛低頭一瞧,T恤的胳肢窩下散了線,透過洞口能看到他的「排骨」。
幾秒的功夫,周洛心裏千迴百轉,一頓卧槽。這幫成年人到底在玩什麼鬼,他這個少年已經搞不懂了!
「我來吧。」
周洛提著線,娃娃一會兒拍手,一會兒跳舞。
周洛蹭地起身:「我剛好去找同學,順路帶去。」
周洛腳步輕快,一手拎著大黑包,一手抓著兩個橘子走hetubook.com•com到南雅的服裝店,卻撞見一個男人在店裡,笑著摸南雅露在外邊的手臂。
南雅說:「嗯。」
周洛還真去過一次,林桂香聽陳鈞他媽說起時嚇一大跳,小賣部也不管了,衝去網吧揪周洛。
周洛感同身受地胸口一癢,差點兒沒打哆嗦。
他盯著她的臉,想分辨她是故意還是無心,她已轉身去安置貨物,邊說:「你不是上高三么?時間寶貴。」
林桂香奇怪:「你怎麼這時候跑來?」
周洛同她講了一會兒話,還不想走,又四處看看,指著櫃檯上的木頭問:「那是什麼?」
考試後放月假,這一鬆懈下來,周洛終於有時間把曾經聽過的和南雅有關的傳聞從腦袋裡搜刮出來。
林桂香還不信,可一年半載過去,周洛雖然偶爾玩玩,但從未沉迷,極有分寸,林桂香也就過了。
「就知道嘴上氣你媽。」林桂香跟著他屁股罵道,心裏卻驕傲得很。
隔間不到兩平米,狹窄而悶熱,南雅一身水綠色旗袍,坐在縫紉機前。虛掩的門縫裡斜進來一束陽光,曬著她的臉一點點變紅。
「給宛灣做的牽線木偶。」
「多浪費。」南雅掀開帘子走去後邊的隔間,說,「衣服給我吧。」
周洛放下手臂,毛毛躁躁地捂住,「我居然不知道。」
「……」
他玩得很入迷:「這可以拿去賣了。」
南雅眼神閃爍一下,慢慢地低下頭繼續縫衣服,一秒,兩秒,抬手把領口的扣子繫上了。
結果半路遇上往家走的周洛,說有點兒意思,但不夠意思。
周洛敷衍一句,看向南雅,後者很是平淡尋常,不慌也不忙,沒有半點做https://m•hetubook.com•com了虧心事的樣子。
周洛勾勾嘴角:「那倒不是。」
林桂香這才作罷。
還是看不出個所以然,周洛不深挖了,他不想兩人尷尬,更沒想趕盡殺絕,轉圜地笑一下,把橘子遞給她:「我媽讓捎過來的。」
他昂起頭,堂堂正正走出去,江智正好笑容滿面地出店,見到周洛還熱情地打了個招呼。
南雅的媽媽是知青,漂亮有氣質,愛讀書,尤愛文學詩歌。當年被南雅的爸爸看上,她是要返鄉的,可有天晚上也不知怎麼喝醉,懷了孩子,結果就留在清水鎮。南雅的媽媽喜歡念詩,又愛做衣服,是清水鎮縫紉的一把好手,她說做旗袍的手藝來自南雅姥姥,是從民國傳下來的。鎮上沒人信,且多認為有傷風化,對此嗤之以鼻。
「批發的珠子絲線什麼的,哎呀,做衣服用的那些玩意兒。」
林桂香愈發驚詫:「我前天帶回去二十根,全吃完了?」
雖然考前瘋玩了半天,但這對周洛沒有任何影響,月考他照常穩定發揮。
「什麼東西?」
周洛:「……」
周洛聽了這話抬頭,看看四周:「聽說你店裡的旗袍都是自己做的?」
周洛興高采烈跟進去,麻溜地脫下上衣給她。
「——謝謝。」南雅多少有些意外,愣愣地接過來,說,「還是熱的。」
「南邊那位小姐,還有誰?」
她上輩子修了福,生了個爭氣的兒子,長得人模人樣不說,學習從不用家長操心。林桂香在清水鎮時刻都有資本把頭抬得老高。
她是不是對他有意思?周洛想入非非,
「噢。」她說。
周洛直來直往,南雅倒不介意,也坦誠:「都是外縣人來拿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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