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月考完就複習不像你，——陳鈞說的。」
南雅家靜悄悄的，當初的鳳凰花樹下落了一地紅色花瓣。
樓梯上響起咚咚的腳步聲，姜冰冰還沒跑上露台，聲音就傳來：「陳鈞叫我來請人了，青李你幹嘛呢，我們等了快半小時啦！」她跑到窗邊，口無遮攔道：「怎麼那麼久，不知道還以為你們在親嘴呢。」
周洛又低下頭繼續運算了。
眼見溪水把它衝到老遠開外，他想著衣服被南雅摁在縫紉機上穿針引線的畫面，又捨不得，慌忙追去把濕淋淋的衣服撿回。
可畢竟才十七歲，哪裡沉得住氣，出走不過十幾米，實在咽不下，又返身殺回店裡，到南雅跟前揚威：「怎麼？我都說對了，讓你沒話說了？」
紅磚牆頂堆滿白色的泡桐花，她倚著牆，身體呈現著最慵懶放鬆的姿態，輕輕吸一口手裡的煙，深深吸氣，柔軟的胸脯起伏著，漸漸，殷紅雙唇呼出一團煙霧，青煙后，那雙眼睛溫柔而魅惑。
周洛只想撫摸她背上的那串珠子，一路往下，深入溝壑。
張青李忍不住開口：「你在躲我？」
「……」
他和她的處境和夢裡的一模一樣——
周洛頓了一下，抬起頭，手習慣性地轉起了筆：「你看我現在幹嘛？」
……
「哼，誰稀罕？」他冷笑一聲，逞強著不忘再來一句毒的，「留著跟別的男人說吧。」
周洛心口被冷箭刺穿，他頓時成了個傻子，獃獃站在她跟前，而她根本不願抬頭再多看他一和-圖-書眼。
像一滴水落在乾枯的唇上，周洛全身湧起一陣奇異的激蕩感。
周洛獃滯掉，那股心臟被攫住的窒息感又來了。
走出店裡，卻覺得心都碎了。
南雅正裁布，頭也不抬，語氣平淡至極：「以後，我不想再跟你講一句話。」
「都怪你！」
「哦……怎麼了？」
「不躲我陳鈞找你那麼多次你都不出來玩。」張青李的聲音隱隱帶有抱怨。
「要複習。」周洛頭也不抬。
周洛見她失語，惡念如星火燎原，迅速佔據上風：「江智是來看衣服的？我看是來看你的，手都摸上了還買什麼衣服？你那扣子可不是我鬆開的，沒想到我長了眼睛看得到么？也是你要給我縫衣服的，沒想到我得脫衣服，騙誰？或是你要貼著我在我身上縫？總歸是你放縱，別人才會找上門來。還有，我在學校圖書館看見你收藏的詩集了，看那種小黃詩你肯定就不正經，不怪鎮上的人都說你不檢點。」
他不是故意的，可她也不明白。
「你要進來檢查我的卷子么？」周洛問。
那感覺顛倒神魂，他再也控制不住，扯開她的旗袍，看見月光下，她的身體白得發光。
南雅在一秒間冷靜下來，瞥開眼，臉色迅速變冷淡，道：「出去。」
撲面的難過情緒把他席捲。
周洛一拳揮在棉花上，適才的勝利感頓時轉為憋屈。他煩躁地穿好衣服，掀開帘子，也不看她，直衝衝出了門去。
南雅置若罔聞。
天和圖書氣依然燥熱，樹卻知道秋天要來了。
周洛頓了一下，一秒后，「嗯」一聲，繼續做題。
周洛在深夜醒來，內褲里大片大片的濡濕。他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沮喪，難過，羞恥，恨不得把床踹翻。
張青李看一眼他桌上高高的一摞試卷，搖了搖頭。
周洛光著上身，站在她背後。
她一身霜色旗袍，懶懶地斜倚在紅磚牆上，歪著頭，一雙桃花眼若含春|水，眉眼深深看著他，沖他彎唇一笑。
「新開了一家，在旗袍店斜對面。很乾凈的，桌子杆子都很新。」姜冰冰說，「陳鈞派我們兩個來請你，這還請不動呀。」
周洛自尊心碎成渣，羞恥又無地自容。可少年正是驕傲的年紀，恥辱很快轉化成憤怒。他腦子裡瘋狂搜刮著狠話，吐出一句：「你裝什麼裝？」
他走到了南雅家附近。
她憑什麼？！
她在月光下，他在樹蔭里，夜幕下，她哪裡能看得見黑暗中貪戀著她的少年。
那天晚上，周洛做了個夢。
姜冰冰吐舌頭，笑笑：「周洛去嗎？」
「哪裡？」
她系紐扣的動作是一道耳光，打得周洛耳根紅透，強烈的精神刺|激下身體愈發敏感激越，像脫韁的瘋馬。他腦子火辣辣的，想著她收藏的那首小黃詩，想著江醫生對她的觸碰，心中瘋狂地燃燒起一陣叛逆的怨恨和不平。
只消「旗袍店」三字，周洛腦子裡的數學公式幾何圖形轟然炸成碎片。他起先沒做聲，待有條不紊地寫完最後幾個演和圖書算步驟了，才扔下筆，道，「去去去，行了吧。一遍遍來催，煩死你們了。」
「打撞球呀。——」姜冰冰納悶，「青李你沒跟他說啊，你上來這麼久都講了些什麼？」
他憤怒地叫：「本來沒事的，都怪你！——誰讓你破掉的！——我根本不想說那些話！都怪你！」
周洛在水裡好幾個趔趄，腳踢到石頭，痛得齜牙咧嘴。他勉強把衣服抓回來，捂著腳坐到溪邊，胡亂把T恤重新套上。冰涼的衣服貼著肌膚，山風一吹，他打了個哆嗦。羞憤，不甘，痛恨，各種洶湧的情緒被風一掃而空，少年的心漏了一個大洞，空了。
他跳下山澗，沿著清水河邊的稻田一路狂走，太陽曬得人睜不開眼，陽光和溪水混在一起白花花的。他一身熱汗，又煩又燥，走到半路開始痛恨自己身上那件T恤。
「沒有。」周洛的鉛筆在草稿紙上沙沙作響。
他看著她微微抖動的背影，如同看著自己生命之最初始的啟蒙，最原始的性與欲，最難以啟齒的隱蔽在身體最深處的翻騰攪動的慾望與念想。
周洛正認真解著數學題，窗前閃過一片陰影，罩在他試卷上遲遲不散，抬頭一看，張青李站在窗外。周洛解題到一半，腦子正快速轉著，想也不想低下頭繼續寫。
南雅如同觸電，猛地轉過身，縫紉機被撞得劇烈搖晃，她寒毛直豎，睜大雙眼看著他，如同瞪著地痞流氓；周洛猛遭當頭一棒，精蟲控制的頭腦突然清醒，頓時后怕地和圖書冒出一身冷汗，有些絕望地看著她。
她朝他走來，身體不受控制地倒下，他迎上去接住。她綿軟的身體瞬間充盈他的懷抱。
要是剛才返回店裡道歉就好了，要是不說那些混賬話就好了。可現在肯定來不及了。
他該怎麼辦？
夢見天黑了，他在山上走，台階錯落，曲曲折折。某個瞬間，他在朦朧的夜色里看到南雅。
這下氣氛更不對。
鬼使神差，他真這麼做了。
夢裡的那個人再也不要理他了。
他一把將T恤脫下來摔進水裡：
張青李又站了一會兒，讓聲音輕鬆了點：「周洛，那天的事就當沒發生，我們就和以前一樣。」
放假這兩天，陳鈞好幾次來找周洛玩，一會兒說去魚塘抓魚來烤，一會兒說去地里偷玉米棒子偷地瓜去烤，周洛只埋頭做卷子，一律拒絕。倒是陳鈞第一次過來時，周洛塞給他二十根冰棍然後不由分說推出了門去。陳鈞抱著一堆冰棍站在門口莫名其妙。
她似乎不想和他有目光交流，也不想看他穿衣，轉過身去整理縫紉機上的線頭。
……
南雅利落地剪斷線頭，T恤還給他。周洛麻木地接過。
周洛坐在山上，俯瞰著小碗一樣的清水鎮，紅色的白色的房子掩映在茂密的樹林里；梯田一塊一塊，黃的是稻米，綠的是油菜；銀色的像碎鏡子一樣的是魚塘。
張青李急眼，用力瞪了姜冰冰一下。
「好像警察在調查當年南雅他爸死掉的事，不知怎麼被鎮上的人知道了，就有人說閑和*圖*書話，胡秀嬸子在街上聽到人指指點點，又氣病了。」
南雅眼神漸冷，直視著他。周洛被她盯得心慌，背脊發涼。她卻沒有一句多的話，掀開帘子出去了。
她說得清清楚楚，以後不想跟他講一句話。
「哦。」周洛說。
南雅微微瞠目。
氣氛尷尬，張青李找八卦講：「誒，你知道么，胡秀嬸又住院了。」
周洛跟沒聽見似的。
旗袍絲滑，包裹著她纖細勻稱的身體，柔軟起伏的線條一覽無餘。她背對他，彎著腰，有些寬泛的旗袍緊繃起來，一串背脊骨浮現在絲緞上，像一串滾動的珠子，沿脊珠往下，水綠色的料子裹著她的臀，視覺圓潤而柔軟。
「不去。那撞球店臟死了。」周洛說。
張青李也鬆了口氣。覺得那天自己太主動，不知羞；可很快她又感到煩惱，周洛似乎一直都這樣，她問他題目他會耐心解答，說到好玩的事也會笑，和大家都是同學，但也不和誰有多深的交情；那件事後，仍沒有半點親近，對她的態度也沒有改變。他到底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呢？
他沿著環山公路走了一下午，漸漸沒勁，於是往山下走，走過一條條青石板鋪的小巷，路過一家家開滿繁花的院子。神不知鬼不覺，又來到那條溪水淌過的小巷。
月色如水。
他心灰意冷，倒在草地上，把T恤掀起來遮住了頭。
周洛恨恨離去。
想著音響店相遇的默契眼神，修單放機的友好，拿玩偶給他看的親近，全和打碎的鏡子一樣，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