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世
第三百四十五章 把握

一名囚犯扭頭看到徐礎,辨認片刻,大聲道:「吳王救我!吳王救我!我沒有背叛梁王!」
「于公子既不當我是范門弟子,不必管我想做什麼。我再問一句:如果梁王能夠禮遇讀書人,一如鄴城所為,于公子可願歸降?」
潘楷說得不詳細,徐礎道:「我此行正為讓梁王冷靜下來,切勿輕起釁端。」
「梁王不是降世軍,其先人乃是前梁皇帝,他是貨真假實的帝胄。」
「佩服,于公子這番話,頗有范門氣象。」
穿過騎兵群,徐礎看到奇怪的場景:軍帳前跪著數十人,個個衣衫破爛,身上帶著傷痕,雙手負后,被鎖鏈連成一串。
「你問這個幹嘛?難道你想……」
潘楷更顯尷尬,還是道:「徐公子與梁王乃是至交,有些話我們不好說,徐公子可以說,這個……希望徐公子能讓梁王稍稍冷靜一下。」
走不多遠,路邊出現一大群騎兵,全都身著鐵甲,手持長槊,在陽光下奕奕閃爍,騎兵圍繞一頂高大的帳篷,顯然是梁王的臨時軍帳。
徐礎快步進帳,認出這些人多是降世軍,當初曾與梁王一同擊殺降世王及其親眷、部下,不知為何鬧到今天這一步。
「你不會?」于瞻十分懷疑。
費昞說得沒錯,一個時辰后,又有一支軍隊從路上經過,舉的是梁軍旗號,留下來保護鄴城使者的士兵卻在議論「淮州軍」,梁王兵少,麾下將士很高興能得此強援。
徐礎被帶到路邊,等候多時,目送一支軍隊經過,然後才有一隊身穿鮮明鐵甲的騎和-圖-書士趕來,帶頭之人在馬上拱手,「請吳王上馬,隨我去見梁王。」
鄴城三名使者,梁王只見一人。
于瞻張口結舌,隨即怒道:「你故意戲耍我!不就是想說自己更聰明嗎?我又沒否認過,何必來這樣一出?」
于瞻愣住了,「勸我與勸梁王可不一樣。」
「反正已經來了,總得試一試。」
「哈哈,于公子還是不信我。那我問一句:如果能保存范門弟子與學問,你可願歸降梁王?」
「肯定不成。」于瞻的腿又抖起來,「你甚至不是鄴城人,鄴城安危於你有何干係?」
「我不會。」徐礎道。
「再大的把握也不會是十拿十准,到最後,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
潘楷又向自己的部下望了一眼,見無人看向這邊,神情稍緩。
潘楷還是沒將話說清楚,他卻已滿足,拱手告辭。
「我住在思過谷。」
「于公子家裡還有什麼人?」
「當然。」
于瞻坐在鋪上,不知是發抖,還是有這個習慣,右腿抖個不停,目光盯著徐礎不放。
士兵還是稱他為「吳王」。
徐礎坐下,給自己倒碗水,慢慢地喝,「飲過思過谷的水,就不習慣外面的水啦。」
「還有我在。」
徐礎不肯放過,又問道:「梁王若親來禮聘,委以重任,于公子降還是不降?」
「你肯定接受啊。」
軍隊陸續行進,梁王卻遲遲沒有露面,徐礎回到帳篷里,他是站累了,想休息一下。
「梁王在意什麼?天下嗎?」
其他囚犯也爭先恐後和*圖*書地哀求,聲稱自己無罪。
「然則天成無道,又被今梁所滅呢?于公子所謂的朝廷在哪裡?」
「這就是梁王在意之物。」徐礎邁步出帳。
費昞也嘆息一聲,扭頭看向徐礎,「你還以為自己能夠勸退梁王?」
于瞻半晌不語。
于瞻橫眉立目,腿也不抖了,「范門教出的人都是忠臣義士,若是一見強敵便要歸降自保,乃是親手扼殺范門之學,人活著,學問卻已不存。不不,我寧願以死殉道,也不願苟活滅道!」
「你為何總想勸我歸降?」
于瞻還要再問下去,帳外傳來聲音,「梁王將至,請吳王前去相會。」
潘楷搖頭,表示自己並非這個意思,卻又不知該如何講述,尋思一會,道:「我覺得梁王做得完全沒錯,對有些人就該多加警惕,只是……不宜波及太廣。徐公子到時候會看到,請徐公子千萬不要梁王面前提及我說的這些話。」
潘楷要帶兵繼續前進,臨行前留一批人保護鄴城使者,對費昞與寇道孤,他客氣了兩句,然後單獨將徐礎請到一邊,私下交談。
「多謝潘將軍提醒。」徐礎拱手道。
潘楷立刻將徐礎的手按下,用更低的聲音說:「徐公子千萬不要在外人面前對我行禮。」
「前梁無道,為天成所滅,算不得數。」
徐礎搖搖頭,「天下只是個借口,他另有在意之物。」
費昞搖頭道:「這些人只是先鋒軍,後面的才是大軍。」
「嗯,你們的在意之物有所不同,除此之外,倒也沒有多少區別https://www.hetubook.com.com。」
「你傳的是偽學,不如不傳。」
「換成於公子呢?」
「就我一個,你想說我不配『家破人亡』嗎?」于瞻怒道。
徐礎笑道:「正好,我的脾氣是『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潘將軍請講。」
一提起這件事,于瞻就感到惱火,「嘿,你霸佔思過谷。唉,有什麼意義?連鄴城也快要落入他人之手。據說梁王與你有舊,我們家破人亡,你還是能住在谷里,無非是換一位庇護者。」
于瞻認不出器械的樣子,但也能猜出來必是攻城之具,不由得越看越是心驚,喃喃道:「這麼多人,這麼多東西……」最後乾脆跑回帳篷里,不敢再看。
「所以你也沒有太大把握。」
「嘿,我有什麼本事,值得梁王禮聘?換成你還差不多。」于瞻抬眼打量徐礎,「沒準你就是為這個出來的,你根本不是想勸梁王退兵,而是藉機避難,再給自己找個新靠山!」
這些人才是真正的囚犯。
差不多每隔一個時辰左右,就會有一支軍隊經過,前幾支以騎兵居多,後幾支步兵為主,推送數不盡的車輛,車上全是各式各樣的器械部件。
于瞻心中一片恍惚,似乎明白,又全不明白,但是對徐礎的敬佩還是油然而生,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拚命壓制,暗暗數落徐礎的種種惡行,良久之後,他嘆了口氣,小聲道:「范先生……還真會欣賞他這樣的人。」
「不是勸,只是好奇,梁王為人我很清楚,他現在最缺兵將,絕不會浪費精力討好讀書人。所以hetubook•com•com咱們只是閑聊,假設問題,于公子不必當真,也不必為此說謊。」
除了寇道孤,其他人都站在外面,觀望梁軍遠去,于瞻忍不住道:「梁兵好像也不是很多,能有一萬人?就憑他們可攻不下鄴城。」
「我還好,梁王待我如至親,從無懷疑,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潘楷笑得有些尷尬,緊接著又道:「有件事要求徐公子幫忙。」
「梁王有備而來,兵多將廣,器械充備,且又有淮州軍為援,如何肯輕易退卻?他便是想退,只怕淮州將士也不同意。」
徐礎上馬跟隨梁兵,心裏清楚得很,梁王故意讓他等候,以顯地位差異,馬維最想要的不是天下,而是受到所有人的敬仰。
于瞻上告不成,得了一個誹謗之罪,若不是徐礎相邀,現在還被軟禁在家中,半步不得出來。
「就因為知道我不會臨陣歸降敵軍,鄴城才會讓我擔任使者。我若歸降梁王,可保一時平安,但是名聲盡失,從此以後再得不到信任,便是梁王也不會信我。寄人籬下而不得信任,能保幾時平安?」
難得他說了一句「徐公子」,徐礎放下碗,笑道:「天下沒有必成之事,只有必做之事,勸退梁王便是如此。」
「有何不可?」
費昞無奈搖頭,也退回帳篷里,不想再看下去。
「潘將軍……擔心被告密嗎?」
「我生在鄴城、長在鄴城,當然不希望看到鄴城毀於兵火……天下大亂,難得有一個地方還能容下讀書人,鄴城一旦失守,書墨無存,范門之學也將就此斷絕。」
梁軍拔營出和_圖_書發,只留下數頂帳篷與幾十名士兵,一大片空地上,蹄印密布,車轍縱橫,灶坑星星點點,一些坑裡還在冒著青煙。
徐礎站起身,笑道:「于公子剛才問我,勸說梁王能有幾分把握,我說不出來,只好將自己的勸說之術展示一下,讓于公子自己判斷。」
「我當然不會說謊,如果……我是說如果的話,梁王真能禮遇讀書人……」于瞻想了一會,「我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但是鄴城的讀書人差不多都會歸降,願意殉城者寥寥無幾。不不,我不會歸降,至少我認識的人當中,還有幾位不會。無它,鄴城乃是朝廷所在,梁王再怎麼樣也是反賊。」
徐礎也不反駁,笑道:「梁王若願意留我,于公子覺得我該接受嗎?」
「我知道公子此行的目的,但是我有軍令在身,不能停留。」潘楷向遠處的兩名使者望了一眼,小聲道:「我得到的命令是緩慢行軍,如果不遇抵抗,五日後到達鄴城,何時攻城則要等梁王趕到之後決定。」
「朝廷……鄴城有恩于讀書人。」
徐礎下馬,由另外一隊士兵引路,步行前往軍帳,身上雖無鏈銬繩鎖,卻有囚犯的感覺。
「于公子不惜一己而念一城,令我敬佩。」徐礎道。
「鄴城對於公子有何恩賞?」
「幹嘛換成我?」于瞻突然長嘆一聲,「論才智,我自愧不如。我就是一名尋常的書生,城毀人亡,哪來的選擇?不像你,早就安排好退路,鄴城存亡,於你無損。換成我……我會接受。」
于瞻按住抖動的右膝,「徐公子真能勸說梁王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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