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亂世
第三百四十六章 敘舊

徐礎不語,馬維道:「怎麼?礎弟還不滿意?」
一名武士伸出手臂,示意客人止步。
「沒錯。」
徐礎剛回到帳篷里,又被單獨請出來,騎上馬,繞行至附近的一座小山上。
「故人在此,梁王醒來!」
「馬兄變化不小。」
費昞身為正使,卻沒有得到召見,他並不在意,一見徐礎就問:「如何?」
寇道孤仍然坐在車裡,不參与外面的事務,他就像一名偶然與商旅同行的大家閨秀,聽從安排,但是拒絕拋頭露面。
高聖澤將客人領到桌前,左右沒有椅凳,兩人只能站立。
「此帳本屬於張息,多年未用,已有破損,是我找人修補完好。我倒不是貪圖此帳之大,而是為了復讎。」
「張息滅梁時,曾住過此帳?」
「礎弟還跟從前一樣愛喝酒嗎?」
馬維大笑,「她若是男子,我不敢饒過,一名婦人,靠著張氏祖業,僥倖稱雄一時,鄴城一破,她自然毫無威脅。但有一條,礎弟得看緊些,不許她再生野心,我只能饒她一次,沒有第二次。」
「馬兄是在說歡顏郡主?」
馬維醒了,神情卻沒有變化,打量徐礎兩眼,「吳王什麼時候到的?」
「正是。」馬維顯出幾分興奮,伸手指向台上的椅子,「這本是我們馬家之物,先祖喜愛郊遊,所至之處,必攜此椅。張氏不識寶物,藏於庫房多年,被我按圖索驥,一眼認出。」
「你以為我是梁王,你是布衣,我就不念舊了?」馬維站起身,高聖澤立刻快步跑過去,從獸皮hetubook.com•com覆蓋的檯子下面抽出一隻木凳,放在台邊,剛好用來墊腳。
月亮離樹梢不遠,大概還有一炷香的時間。
這是一名年老的宦者,徐礎看著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是誰,「我早已不再稱王,徐礎而已。請恕我眼拙,閣下是……」
原來這麼多話都是說給梁王聽的,徐礎笑道:「梁王經常在白天睡覺嗎?」
馬維親自斟酒,高聖澤彎腰,將托盤舉過頭頂,幾十歲的年紀,雙臂卻絲毫不抖。
「剛到不久。」徐礎拱手,臉上露笑,「如今大家都稱我『徐公子』,吳王之號已是過去。」
「總管不敢當,如今是梁王身邊的常侍。」
二更過後,馬維宣布撤宴,先行離開,費昞想要進言,起身之後卻被高聖澤攔下,沒機會開口。
徐礎突然大聲叫喊,毫無徵兆,高聖澤臉色刷的白了,門口的四名武士也嚇一跳,伸手握住刀柄,卻不知該不該拔|出|來。
桌上是一些公文和一摞空白紙張。
「這倒是個新鮮說法。」
徐礎想了一會,「馬兄真能饒歡顏郡主一命?」
高聖澤止步道:「萬物帝御下極嚴,但是往往會為某人而破例,受此待遇者感恩戴德,以為受到寵信,其他人卻不知所措,往往鬧不清何為定規,何為破例,以至於漏洞百出,這才給予徐公子刺下一刀的機會。」
馬維說走就走,不給對方爭辯的機會。
馬維扶住宦者遞來的手,緩緩走下檯子,來到徐礎面前,上下打量幾番,突然笑了一和_圖_書聲,「礎弟未變。」
在四名武士與梁王之間,還有一個人,守著一張小桌,正低頭查看什麼,聽到聲音,扭頭看過來,臉上露出笑容,「多時不見,吳王風采依舊。」
「此所謂故國情深。」
徐礎想起來了,曹神洗受命掌管東都時,的確起用過一批宦者,其中就有這位高聖澤,於是拱手道:「原來是高總管,失敬。」
徐礎笑道:「言之有理,高常侍見解之深令人敬佩,可惜萬物帝不識人才,未能重用閣下。」
「已經準備好了,我這就去取來。」
一些人留下拆解帳篷,一些人護送梁王,徐礎又與鄴城人匯合,跟在隊伍末尾,轉向鄴城行進。
「不必多說,礎弟若是來為『雌主』求情,可以,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攻破鄴城之後,我饒她一命,甚至將她賜與礎弟。礎弟若是別有所求,免開尊口,我不想當面拒絕,以傷友情。」
徐礎點點頭。
兩人各自飲酒,馬維將空杯隨手放在盤上,換了一種語氣,「聽說礎弟此來,乃是鄴城使者的身份,還是副使。」
馬維認得費昞,對寇道孤也有耳聞,表現得十分客氣,但是沒有離椅,也不肯談論正事,與徐礎敘舊,與費昞回憶朝堂,與寇道孤談學論道,頗為融洽。
馬維的語氣變得更加嚴厲,皺眉道:「礎弟少年英雄,便是不願稱王,也當獨立於世,何以折腰為官,還是個小官?」
老宦小步趨至近前,「貴人多忘事。也難怪,在東都的時候,吳王——不,徐公子https://m.hetubook.com.com——沒一刻閑暇,哪有工夫搭理我們這些刑餘之人?在下姓高,名聖澤,曾在曹神洗曹將軍手下做事,助他管護宮闈。」
高聖澤已經回來,這時捧著托盤上前,上面有酒壺、茶壺,杯子也分開擺放。
「高常侍。」徐礎再次拱手,瞥了一眼遠處的馬維,他已經進帳,馬維卻沒有睜眼。
梁王馬維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椅子下面是一塊數尺高的平台,鋪設獸皮毯子,這樣一來,他即使坐著,也比站立者要高出幾分。
「故人相見,在人不在物,有酒一杯,足見真情。」
「未變。」
「明白,你看到主公辛苦,不忍打擾。」
「不過是些淺顯道理,人人明白,卻沒人敢說。所謂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暴君臨朝,眾人銜口,明君出世,賤隸亦踴躍獻言。我不過是一賤隸,得梁王另眼相看,才敢偶發議論。」
兩人各自端杯,馬維道:「兵旅之中,諸物不齊,唯有薄酒一杯,以獻故人。」
「徐公子?我不能再稱你『礎弟』了?」
徐礎覺得夠了,開口道:「攻打鄴城,不如攻打漁陽。」
「哈哈,這是你自己的選擇。」馬維看向高聖澤,「為何貴客來了,沒有酒茶相奉?」
馬維正在山上遙望高懸的明月,「月至樹梢之後,便請礎弟止言。」
「當然可以,我以為……」
四名全身貫甲的武士守在門口,一邊兩人,神情比廟中的護法雕像還要嚴厲,單手扶著腰刀刀柄,八道目光緊盯來者,像是要看穿他的五臟www•hetubook.com.com六腑,從中搜出隱藏的兵器。
「只是敘舊,還沒談到正事。」
「我們如今稱她『雌主』。」
「你不好做的事情,我替你做,瞧,梁王醒了。」徐礎上前兩步。
「先不管鄴城由誰做主,我來見馬兄……」
高聖澤露出感激之色,「徐公子善解人意,令我……」
「我?這不算變化,我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只是一直沒有顯露而已。礎弟正好相反,你與誘學館時相比未變,與吳王時卻是大不相同。」
費昞頗為詫異,看一眼于瞻,還是沒說什麼。
「梁王日理萬機,昨晚一夜未睡,今日為見徐公子,在此暫歇,小睡片刻,特意囑咐我,徐公子一來,就將梁王喚醒,可是……」
「所以馬兄適宜稱王,而我適宜退隱。」
平台不大,方方正正,雖然很高,卻沒有階梯,讓人納悶梁王如何上下。
「鄴城有皇帝,她算不得『主』。」
「徐公子你……」
跟在一邊的于瞻道:「徐公子肯定能成功。」
「在外人看來,礎弟如今就是鄴城之臣。」馬維長嘆一聲,「可我知道,礎弟此舉絕非出於貪戀權位,而是為了一個情字。礎弟實乃性情中人:有仇必報,哪怕仇人貴為天子,亦不退卻;有恩必還,哪怕恩人是名女子——可能就因為是名女子,礎弟才無法回絕。」
馬維設宴,召見鄴城的三名使者,在外人面前,他與徐礎不再以兄弟相稱,各稱梁王與徐公子。
「很大,除此之外好像並無異處。」
徐礎張開雙臂,笑道:「多謝,但是不必。入鄉hetubook.com.com隨俗,我願接受搜身。」
高聖澤如釋重負,一邊向旁邊的武士使眼色,一邊道:「徐公子真不在意?」
「馬兄才飲一杯酒就醉啦,說話越來越沒邊。」徐礎笑道。
高聖澤匆匆往外跑去,馬維握住徐礎的一隻手腕,「礎弟覺得這頂帳篷如何?」
隊伍走得慢,入夜之後停下,營地早已建好,那頂帳篷不知何時超越隊伍,已經聳立在營地中間。
「鄴城由誰做主,大家心裏都明白。」
「既非滿意,也非不滿意,我來見馬兄,不是為了這件事。」
「梁王太累了。」高聖澤小聲解釋道,然後露出一絲為難之色,「按規矩,入見者必須經受搜身,不過徐公子與別人不同——我斗膽自作主張,免去陳規,只是……」
費昞欲言又止,最後只剩下嘆息。
「對故國情深,即是對敵國恨深。」馬維冷冷地說。
「是嗎?礎弟刺殺萬物帝之後,靠誰保住性命,靠誰逃出東都?礎弟退位之後,向誰尋求保護?為誰出任使者,甘效犬馬之勞?」
「使者算不上官,我也沒向任何人稱臣。」
馬維太了解徐礎,笑道:「礎弟這回要兜多大一個圈子?別忙,先隨我上路,待我夜裡設宴,為礎弟接風洗塵,到時你再說不遲。許久不聽礎弟勸人的妙詞,我的確有幾分想念。」
一名武士上前,從上到下搜檢一遍,然後又換一人,全都確認無事之後,高聖澤才側身讓開,請客人往裡走,賠笑道:「規矩如此,若是因人而設,就不叫規矩了,對不對?當初的萬物帝,正是亡于沒有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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