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悠悠我思情未老
第七章 守闕遺恨遷

「是呀。眼瞅著活不了,村裡人也把我扔到了江里。」大嫂面上悲意漸起,「原本就是死路一條,誰成想呀。就被我們當家的,你大哥,給救了。他家世世代代生在船上、長在船上,捕魚運貨,守著長江吃飯,從蜀地到南京,每年就這麼往來飄著。說來也是天賜的緣分,他撿了我,也不知道我得了什麼重病,只是看我一個年輕姑娘,人長的也算周正。便每日里給我喝些鰻魚湯,誰成想,這十天半月之後,我竟好了。病沒有了不說,人也白凈了,面色也紅潤了。就這樣,就嫁給了他。」
「娘,又喝丑魚湯呀?」馨兒丟下筷子,爬到朱瞻基懷裡蹭來蹭去:「父王好可憐,馨兒好心疼父王。」
那樣一個在氣度、氣勢、文治、武功乃至道德、經略等等各方面均超越自己的男人,他傾慕若微,自己又有什麼好介意的?
大嫂笑的合不攏嘴,「這頭豬我們三家分一分,除了燉了吃肉,做成臘肉還能吃上一整年呢,真是托你們的福。」
也不知過了多久,火堆漸息,天色漸明。
在山腳下,他們來到寄存馬匹的那位大嫂的家,看到兩人滿面塵垢頗有些狼狽,若微身上又受了傷,大嫂執意把他們讓到家中。
終是相對無言,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向山下走去,只是走到半途,若微稍稍有些意外,因為許彬用匕首割掉了那隻襲擊她的野豬的兩個前爪。
「大嫂?」若微瞪大眼睛,「是勞瘵嗎?咳嗽、胸痛、咯血、發熱?」
許彬回來了,不發hetubook.com.com一語,只是拿了幾株草葉,給她看了一眼,便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隨即將若微抱起,一同躍出。
在兩人心中,卻有千般不舍。
他彷彿明白了,面上漸漸浮起那令世間所有女人都為之顛倒的笑容。是的,她的心聲,其實說出來原本多餘,他對她的心思早已洞悉的再清楚不過了。沒看清自己心的,其實一直就是她自己。
因為他知道,若微還在,他必須要好好活著,這樣,才能給若微幸福。
「可不是。這是難得一見的江鰻。」大嫂又給若微添了些,「你身上受了傷,得多吃些好東西補補。你可不知道,這江鰻最是養人,還能治肺癆咳血呢!」
「是啊。我們後來就不依江而活了。這江上雖好,可風浪無情,總是沒有這陸上腳踏實地的穩定。所以後來我們才搬到這黑楓山下,靠山可以行獵吃肉,還可以將獵到的獵物拿到城裡去賣,並且又算是臨著水,隔山岔五地他還去捕些魚,尋常的魚拿去賣,可以幫補家用,這江鰻,長的丑,南京城裡的人不會收拾,也不認,他就都讓我吃了。所以我這身體呀,棒著呢,從來不生病。這不,我們倆一口氣兒生了三個娃兒,都好著呢!」大嫂興緻勃勃,說的若微也如撥雲見日,心情豁然明朗起來。
朱瞻基一大早在南京守備的陪同下,在各處勘察了救災錢糧發放的情況,又去惠民署慰問了災民,直到日落西山才回到宮中。
「大嫂,這江鰻真的有這等https://www.hetubook.com.com神奇?」若微面上一派喜色,許彬早就告訴過他,朱瞻基此番受到重創,內傷引發了肺臟受損,就算用藥緩解治愈,可是也會留下病根,須要好好調養。食補則更是重要,可許多食材又與他現在所用藥材相剋,正在發愁,想不到竟然得了這麼一個奇方,立時頓感欣喜。
為什麼只有在走投無路的時候,才能聚守?
「是呀。之前我們住在牛頭山附近的村子里,後來我們村裡有個人從外面經商回來不知怎麼的就染上了病瘵,這到好,一傳十,十傳百,死了不少人。官府就把我們村子給封了,讓我們自生自滅。我們能有什麼辦法,能逃的就逃,逃不了的染上病,就被扔到江里去自生自滅。結果你猜怎麼著?」大嫂嘆了口氣,「村子里沒剩下幾個人。最後我也染上了。」
「同樣,也不會傷害他,來成全你。」她應該是一個堅強的女人,所以說這段話的時候,她的目光始終堅定不移地注視著他,「我,對於你而言,再喜歡也是不完整、不完美。那麼,就守闕吧。也許這樣,你我之間這份情,才分外雋永。」
欠債?還債?
「郡主,這魚湯多香呀!咱們娘娘親自做的,新鮮的江鰻加上紹興老酒,嫩蔥段、鮮薑片隔水清蒸,是又清淡又滋補!」紫煙一面指揮著宮女們端上飯菜,一面代為解釋,哄著小郡主高興。
——
這個念頭形成之後,他便釋然了。
在愛的境界上,朱瞻基坦承,他不如許彬。
朱瞻https://www.hetubook.com.com基看著若微,目光中有些責備之意,「原本就是你的錯,馨兒想喝就讓她喝一碗,偏為了嚇她,帶她去看活的鰻魚,自然是給她嚇著了,我看如今都落下病了。」
經過半個月的調理,朱瞻基已然重獲健康,宮中也重新收拾了殿閣,雖然空場內的營帳還在,那也只是為了不時之需,人們又重新回到房中起居休息,一切都回歸原位。
「再好喝,也是丑魚,長的好嚇人,馨兒怕,馨兒才不敢吃呢。」馨兒將頭埋在朱瞻基懷裡,若微見狀立即將她拉了下來,塞到湘汀懷裡。
「回去做個黃豆豬手湯,最是養顏的。」和煦的笑容重新回到他臉上,只是眼中依舊有些難掩的苦澀。
這像許彬一直以來做的那樣,他為若微、甚至是為朱瞻基默默所付出的一切,為的也只是讓若微幸福。
「因為你太過優秀,在你身上有一切我所嚮往的東西。所以怕。」她的調子柔柔的,似乎像是夢語,「直到昨天,我才發現。我怕你,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心遲早都會靠近你。我關心瞻基,不能看著他受病痛折磨。可是,我也牽挂你,更不能讓你孤身犯險。」
讓若微幸福,才對的起所有的人。
「下了山,又將成為路人。」他說。
就算是前世你欠了我的,可是今世你早就還清了。反而是今生,我欠你如此之多,來世我又拿什麼還給你?
在靜雅軒的小廚房內,若微正在張羅著晚膳,當她端著一盆香飄四溢的魚湯進入廳里的時候,朱瞻基和馨兒立即苦和圖書了臉。
她對上他的眼眸,「你知道的,形似路人,心如知己。」
「做什麼?」看著血淋淋的豬手,若微覺得恐怖極了。
「怕?」他糊塗了,為何要用這個字眼。
半月後。
他明顯愣住了,目光也從她的臉上轉移到山腳下的長江水上。半晌無語,心如煎沸。每次兩個人似乎要更進一步的時候,偏偏就會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拖著向後退去。進一步,退十步。永遠在這樣的怪圈中兜兜轉轉,精疲力竭,柔腸寸斷,偏又不肯放手。
「哪裡的話,大嫂是好心人。」若微喝著大嫂遞過來的魚湯,不由有些納悶,「大嫂,這魚湯味道如此鮮美,且肉白無刺嫩滑味美,這魚肉又極為厚重,是昨夜大哥從江中捕來的嗎?」
在洞內燃起一堆篝火,讓若微在火邊取暖,又在附近灑了些藥粉,以避毒蛇毒蟲。這才騰空一躍,以腳在洞壁點了兩次算是借力,便一躍而出。
他笑了。
她卻凝眉而憂,「其實,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便有些怕你。」
面上的笑容一點兒一點兒擴大,他的驕傲又重新回到臉上。
「哦?」若微彷彿不信,「魚湯還能治咯血之症?」
此時天色已然漸亮,站在山頂,向山下遙望,可以看到長江一線。水天山色,勢欲浮華,百里景色,盡收眼底。南京城郭,歷歷在目。遼闊江天,令人神弛。
真正不再介意了。
「還不是你寵著她,人家辛辛苦苦給你做的湯,倒有一多半都進了她的肚子里,虧她還有的怕,要不然真是頭疼。你當這江鰻好弄呢?和圖書王家大哥為了供上你喝這湯,夜夜都要去江上捕魚,還不是總能遇見的。這一條魚一丈來長,我要切上十段,早中晚,各蒸一段,也只夠三日的。原本只以為是民間的方子,誰成想後來太醫院細細查了,說是宋時的《稽神錄》里真有記載,必得喝上兩三個月,你的身子才算是真正複原。」
這,才是愛的真諦。
更何況,若微一直在自己身邊,這便足夠了。
此時,雨已經停歇,而酸楚的淚水仍然難止。
「若微,辛苦你了。」朱瞻基拉起若微的手,眸中的情義真摯萬分,其實他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葯也好,魚也罷,他照單全收。
「我不可能犧牲你去成全他,永遠不會。」她說。
「原本也不是做給你吃的。」若微用黃釉高腳缽盛了滿滿一碗放在朱瞻基面前,「快喝吧。」
守著溫暖的火,衣衫漸漸幹了,自己的心與肩頭的傷便一起痛了起來。
洗漱之後,若微又換上大嫂的乾淨衣服,坐在炕上喝了杯熱茶,還被硬留下用早飯,盛情難卻,民風實在純樸良善。若微很想給他們留一些銀兩,無奈兩人都沒有帶在身上。許彬看到這戶人家雖說不上是家徒四壁也十分清簡,便覺得有些過意不去。若微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了主意,她告訴這家的男人,說山上還有一隻被打死的野豬,於是便讓許彬領著他又招呼著鄰家的男人,幾個人拿了扁擔和繩子上山去扛豬了。
「外面雨雖小了些,但還是在下,你在裏面好生待著,我找到仙露葉就回來。」許彬的聲音漸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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