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悠悠我思情未老
第八章 殘夜挽銀河

若微將她抱在膝頭,看著她可人的小臉和那雙如同黑寶石一般的明眸,唇邊帶笑柔聲細氣地哄著:「馨兒乖,父王去救助災民了。城裡前些日子鬧地震,好多人家的房子都倒了,好多小弟弟小妹妹現在都無家可歸,你父王要去幫他們建房子了,這可是如今最最要緊的事情,所以馨兒要乖乖的。」
「這怎麼成?」若微睜開眼睛,「姐姐一向聰慧,怎麼會想不明白這裏面的歷害?太子殿下此次,一路之上無異於深入虎穴,我雖不畏死,但是如果與許大人同往,萬一有個閃失被生擒了,我們只會連累他。」
若微猛地直起身,瞪大眼睛望著她,「你是說,難道他會派人潛入南京擒住我和馨兒,以逼瞻基就犯?」
「可是什麼?」若微偏又追問。
終於,他點了點頭,在她肩上輕拍兩下。
湘汀上前奉上香茶,「娘娘,快喝口水吧。從昨兒個夜裡到現在一整日滴水未盡,一會兒讓膳房做點兒可口的膳食,您多少得吃一點兒。」
「娘!」不知何時懷裡的小東西醒了,她立即不安分地鬧了起來,「娘,父王呢?馨兒要父王抱!」
這突然的病逝,是天道命數,還是人禍?
「既然讓我假扮太子走水路掩人耳目,總要演的像一些,對嗎?難道夫妻離別,抱一下都不行嗎?」他在她耳邊低語著,彷彿情深綿綿的相公與愛妻離別,竟有些難捨難分之態。
這便是太子嬪孫若微。
此刻,沒有錦衣玉冠,也不是金盔銀鎧的戎裝在身。一件淡青色半新的長袍,頭髮也只用同色的發巾隨意一束,再普通不過的尋常百姓的打扮,然而卻絲毫擋不住他的風神俊秀、英氣逼人。
「也許毫無用處,但是唯有如此,才能心安。」她也笑了,淡然至極的笑容中透著無可奈何。
湘汀沒有回話,然而目光中的憂慮已經再清楚不過了。
此時,除了小心二字,臨別之際,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這一次?
而南京城守備和*圖*書李隆則拱手說道,「太子殿下仁德悲憫,臣等萬分崇敬。只是既然是殿下身體不適,那娘娘與郡主理當相伴同返京師才是,怎麼此番沒有一同前往呢?」
「請娘娘多保重!」另外兩名男子衝著她行禮之後也隨即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若微嘆了口氣,拿眼看著紫煙似乎是在求助,紫煙隨即笑了,「主子放心,奴婢這就過去看看。」
朱瞻基得皇太后張妍密信,片刻未歇,立即悄悄起程,可這一路之上能否太平?
他們?湘汀心中一顫。
小郡主用胖胖如藕的小手支撐著自己的小下巴,轉了轉眼睛撅起小嘴嘟囔著,「宮裡有那麼多房子,可以讓小弟弟小妹妹們搬進來住,為什麼偏讓父王去幫他們建房子呀?父王的病還沒好利落呢!要是再累壞了,可怎麼辦呢?」
此時僕役打扮的兩名青壯男子立即牽馬上前,朱瞻基稍稍一頓、低聲說了句「千萬保重!」隨即便翻身上馬昂首揚鞭。胯|下峻馬一聲長嘶,疾如閃電,頃刻間便沖了出去。
若微破渧為笑,緊緊貼著女兒的小臉,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若微淺淺一笑,正色回道:「各位大人,太子殿下前些日子于震中搶險時受了傷,所以要早些回京城醫治。太子殿下臨行前有交待,如今南京城中百廢待興,諸事繁重,更有萬千百姓急待安置。太子殿下對在這個時候離開,心中實在是甚為愧疚,所以怎敢有勞諸位大人相送?故特命本妃在此代為致意,多謝諸位大人的好意。」
「你的笑容有的時候真讓人討厭。」她眼眸閃爍,深深吸了口氣,把頭扭向一邊。
身後兩名侍女緊緊相隨,還有一小隊侍衛在旁護送。
十幾頂轎子都停在路邊,轎中走出的均是南京城中的地方官員,為首的正是南京城守備李隆,他立即緊走幾步衝著若微深深一拜,口稱惶恐,「娘娘,太子殿下怎麼走的如此突然?臣等得到消息之後立即趕和*圖*書來送行,想不到還是晚了一步!」
習習的微風輕拂起她的裙擺,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目光中的柔情也消失地無影無蹤,甚至竟悄然閃過一道戾氣。她輕喚一聲,城門口立即有一輛馬車緩緩駛來,趕車的小太監靈俐地放下腳凳,扶著她上了車。
「放心,我已讓趙輝在沿途地勢險要之處加派了人手,就算漢王真敢妄動,也絕不能危及太子殿下。」他在她背上輕拍兩下,又伸手撫了一下她的耳墜子,態度親昵又有些輕浮。
眾人頻頻點頭,稱頌之辭一時之間不絕於耳。若微與他們稍作寒喧,即乘車回宮。
若微心思憂甚,但面上卻要刻意裝作輕鬆,「你,一路小心!」
「你覺得這樣有用嗎?」唇邊勾起一絲傾城的笑容,而眼中依舊冷如寒潭,同樣是英俊又風度卓絕的成年男子,可是他比朱瞻基多了些凌力與風芒,他就是被若微引為知己的江南才子翰林院修撰許彬。
這背後是否又蘊含著一場驚天之變?
她實在有些不敢往下想。
原來在娘娘的心中,那位許彬許大人,與太子殿下是一般無二的。
若微接過茶盞,一口氣兒喝了一個「杯乾碗凈」,又把頭順勢靠在湘汀懷裡,閉上了眼睛。
若微還在怔怔之間,他已然一抖袍袖轉身上船。
若微曾經說過,這兩個男人對於她而言,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離了誰都是永遠的殘缺,她更不會以任何一方去換取對方的安全。可是這一次,她食言了。
朱瞻基眼眸之中精光爍爍,此時的滿腔鴻志、歸心似箭居然瞬間就被她唇邊的一抹溫柔牢牢地絆住了。
偏偏他的眼中又裹著一絲憂鬱和柔情,讓人看了竟有些心酸。
溫潤如玉卻又不失陽剛果敢的軒昂氣宇,一種睥睨天下、運籌帷幄的尊貴氣度,在寂靜的月夜中,是那樣旖旎惑人。
「在城裡轉上兩圈,然後走西角門入宮。」她低聲吩咐著。
此語正中要害,眾人的目光立m.hetubook.com.com即齊刷刷地投向若微。
「愛妃早點兒回去吧!」他丟下一句戲言便進了船艙。
當真是童言無忌。若微只覺得鼻子酸酸的,一行珠淚忍不住就流淌下來。一隻小胖手伸到她臉上輕輕為她抹著眼淚,又探著小腦袋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娘不哭,父王怕是急糊塗了所以才沒有想到這個好主意。等明天父王回來了,馨兒去跟父王說,就說馨兒和娘都心疼他,寧可騰出宮裡的房子給百姓們住,也不願意讓父王受累。」
「好,你們去吧。」若微此語一出,眾侍衛在太監小善子的引領下都上了船。
——
「奴婢是在想,這密報既然能夠送達咱們這裏,恐怕樂安漢王府自然是也已經得到信了。如果他們真有謀國之心,就算是被我們李代桃僵的障眼法所蒙蔽,撲了空沒有攔住太子殿下。那麼他們會不會反過來潛入南京……」湘汀硬生生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眼看著官船一點兒一點兒離去,碼頭上突然熱鬧起來。
破曉時分,若微以一身皇太子側妃的禮服,乘四馬高車來到水陸碼頭。下了車便與一位身穿錦袍玉帶的俊秀男子攜手而行。
在咫尺之外與她相對而視的,正是她的夫君,大明朝皇太子朱瞻基。
若微半推半拒,無可奈何。
小太監躬身稱是,「難為娘娘想的如此周道。小善子一定竭盡全力。」
他點了點頭,「不必擔心。」
「是!」
若微搖了搖頭,「讓我想想,好好想想。若真是到了那一天,縱使玉石俱焚,也不苛且偷生,連累他們。」
「殿下?」她眼中似有淚光閃過,朱瞻基的話若在平時說來,一定惹她嗔怒大發,可是此時此刻,除了感慨便是心驚,這算什麼?臨危託孤?心中酸楚難奈,而唇邊卻努力綻開最美的笑容,明眸微閃語氣輕柔透著戲噱之意,「沒有什麼萬一,若微在此恭祝殿下馬到功成。」
「娘娘,可是……」湘汀看到若微面上忽明忽暗,便https://m.hetubook.com.com欲言又止。
太子嬪孫若微靠在車廂里,心裏突然感覺有些焦躁不安。她眉頭微擰暗暗思忖著,自八歲入宮至今,她與朱瞻基經歷的每一次分離竟都是如此令人肝腸寸斷。
「好了,不能再耽擱了!」孫若微輕啟朱唇,柳眉微蹙。這半年對於她來說,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先是隨朱瞻基來到南京賑災遇險,朱瞻基差一點兒瀕臨生死絕境,身體剛剛復元,如同驚雷一般,又突然得到京中密報,半生謹慎,在太子之位上苦熬了二十多年的洪熙皇帝朱高熾登基不足十個月,竟惡疾而終了。
「奴婢知道輕重。」紫煙應了一句便跟著司音向殿外走去。
湘汀伸手幫她理著略顯零亂的鬢髮,輕聲說道:「娘娘如此不放心,倒不如剛剛隨許大人的官船北上回京算了。」
若微稍一遲疑,一個伶俐的小太監自身後回報,「娘娘,都準備好了。那些地方官員得到消息以後怕是會很快趕過來給殿下送行,所以咱們得馬上開船了。」
是的,這樣一個欲蓋彌彰的障眼法,也不知能不能發揮作用。如果能,那麼許彬的危險則保正了朱瞻基的安全。那,不是她所願意看到的。反之,她也不能安心。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怎能不擔心?」眉間儘是愁思,彷彿自言自語一般,「身邊只帶了顏青和李誠兩人,他二人在錦衣衛中武功也屬出類拔萃的,可是我真擔心在這歸途之中會有個什麼閃失……」
若微點了點頭,轉身對他又是一番叮囑,「一定要萬分小心,雖然是請許大人假扮的太子殿下,但是這一路上你們也要處處謹慎,力保許大人無恙。」
盯著她的神色,他竟笑了。
夜色如墨,星光伴月。
碼頭邊上是一艘官船,僕役們正往上面抬著行李。錦袍男子負手而立,目光始終停留在若微的臉上。
回到東宮靜雅軒內,貼身侍女湘汀、紫煙立即迎上前來侍候著凈手、潔面。換了一身常服,若微便歪倚在矮榻上,以手和_圖_書托腮,靜思不語。
「我說過,不必擔心。」他竟然伸手將她拉入懷中。
此時他才能夠理解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以博美人一笑」的無奈與良苦用心。
大宮女司音從外面入內,神情中有些忐忑,「主子,常德郡主醒了,正吵著要見太子殿下呢。」
「你?」她大驚失色,這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怎麼能夠做出如此越禮之事?
他面上閃過些許的不忍之色,伸手將她和所抱的女娃一同擁入懷裡,垂首附在她耳邊低語,「若是此番北上奔喪途中真出了什麼岔子,你就隨許彬隱於山林,萬不可強出頭再做無用之爭。」
若微點了點頭,「快去吧,馨兒這丫頭除了太子殿下就最聽你的話。你過去好好哄哄,可千萬別說走了嘴。這宮裡人多口雜要格外小心。」
四目相對,彷彿多少往事歷歷在目。少年時期同居太子宮的青梅之戀,佳人長成之後的賜婚風波,北京皇城裡皇太孫府中的暗流涌動……和她,有著太多的回憶與秘密。
南京城金川門外,一位宮妝美人懷抱幼|女悄然而立。美人如花宛如一塊無瑕的璞玉,臉上是似蜜一般醉人的笑魘,雙眸如同一汪春|水含情脈脈,不需一語,即可讓人沉溺其間流連忘返。
孫若微目光一凜,肅然說道:「太子殿下回京只是療傷,傷愈之後還是會奉詔居守南京的,所以才命本妃與郡主在此留守。況且城中如今一片廢墟,疫病又有抬頭之勢,本妃也不忍就此離去。」
只是因為自己的愁鎖雙眉,一切心事便被他窺到了。於是,這樣一個計劃便應運而生,她再次陷入兩難的煎熬之境,有苦難言。想想他的笑容,難道這是他所期望的。若微搖了搖頭,心底一聲輕嘆,許彬,在她面前無所不能,然而有時卻會流露出難得的孩子氣,非要如此,將兩個人放在同一危險的天平上,讓她牽暢掛肚,寢食難安,才行嗎?
眾人聽若微如此一番說辭,立即唏噓不已,都開始小聲叨念起太子殿下的種種仁德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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