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芸兒略略思忖，「有句話——」
「娘娘。」芸兒和綠蘿在旁邊輕喚，我緩過神兒，看著紫藤。
只聽上邊玲玲的哭音，芸兒似乎在解釋著什麼，那個男人的聲音又起：「去看看，下邊還有沒有別人？」
「她們都善舞，曾在興慶宮裡獻過藝。」我猜安祿山在長安除了搜集錢財珠寶，定是還要網羅一批能歌擅舞之人，以備他偽朝廷的場面之需。
前邊的領頭人停下問：「是什麼？」
我掙扎著，脫口喊道：「慢著，她們也是——」
「皇室成員、百官家屬被殺者無數，只崇仁坊內居住的公主、皇孫、郡、縣主就有三十多位被處死，現在街上慘不忍睹，聽說那孫孝哲已經下令，在長安搜索三日，可以帶走的金銀玉器就帶走，不便攜帶的統統或砸或燒……」
我心裏一橫，蹬著梯子爬了上去。我心裏知道，這洞口極小，從上面向下看是看不到角落裡藏著的一兩個人的。
隨著振聾發聵的號角聲，安祿山的軍隊踏入了長安，這個中世紀最為繁華的大唐帝都，曾經為四方朝拜，如今跌入了異族的鐵騎狼煙中。
然後摸到梯子邊上，緊緊扶著梯子。
芸兒一示意，綠蘿和紫藤拉起我就往竹林後面跑，我知道那裡是前幾日我讓和*圖*書她們準備的藏身之所，本是為了儲藏梅子酒用的酒窖，現在用來藏身最合適不過了。我們四個人棲身在此，漆黑一片，綠蘿摸索著用火石子點亮牆壁上鑿出的洞孔里放著的油燈，藉著光亮，這十米左右的酒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桌椅被褥還有厚厚的毛毯，食盒裡還有可以充饑的糕點，角落裡還放著一個水缸。
芸兒看著我和綠蘿她們說道：「聽紫藤講的情形，我擔心叛軍會繼續追查逃亡的皇親，進城之後只殺了皇親和百官家屬，百姓不是還在其次嗎？」
「哈哈！」一陣放肆的狂笑，「你們，放手，這幾個留著。」
一路之上，步履蹣跚，風餐露宿。我和芸兒、玲玲緊緊相偎，玲玲大大的眼睛滿是血絲，空洞無神，總是低低抽泣。我們一直在旁寬慰，希望他的相公只是負傷而沒有一刀斃命。
然而，一切寧靜終於被打破了。
我們與一群藝人一起被押解著由長安趕往洛陽。
不知過了多久，聽得有步子臨近了，細細碎碎的。
看似平靜的日子，實則已見硝煙。
「娘娘——」紫藤哭著從外面跑了進來，一下子跪在我面前。
我瑟瑟發抖，只聽過嘉定三屠，沒想到這安史之亂中的血腥竟也如此慘烈。www.hetubook.com.com
芸兒蹬著梯子第一個上去，綠蘿剛待要起身。
只見那小眼的黑臉軍士有些失望，那領頭的軍士目光如炬，「算你造化，帶上你的琴，隨我們去洛陽，走運的話能為大燕皇帝獻藝。」
「紫藤，別著急，慢慢說。」我一陣心驚。
四下里靜靜的，我們面面相覷，有些擔心，不知道玲玲和她的相公能不能應付那些叛軍的盤問，也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心裏有些煩躁，又有些緊張。
「芸兒，到了如今，你還如此為我打算。」我有些哽咽。
接著是輕輕地拍掌，三聲，是玲玲。這是我們約好的，緊接著，頂上微微被掀開一個小縫，玲玲探著頭說：「沒事了，盤查了一番，搜了些碎銀子和廚房裡的吃食罵了幾句就走了。」
我重重跌落在榻上，我應該把信誠公主接來的，敏兒不在了，我應該……
如此，也只能如此了。
「頭兒，這小娘子長得真水靈，一會兒賞了我吧！」其中一個小眼橫肉的黑臉軍士對那個看似領頭的人說道。
在這歷史的浩劫中，我該如何呢？
「那城中的皇親可有僥倖逃脫的？」我低聲問道。
「哦，」那人用馬鞭托起我的臉，細細端詳，幾分玩味，「你可知騙我的下場比她們更和_圖_書慘？」
不知他所問何意，只得如實以對，我點了點頭。
隨即，我們都被帶走了，在靜蓮苑的大門口看到已被砍傷倒在血波中的玲玲的相公，玲玲一下子昏了過去。
「紫藤！」芸兒低喝一聲，示意紫藤不要說下去了。
還沒反應過來，有人就過來拽起我就往外走，身後隨即聽到芸兒與玲玲的哭聲和衣帛撕碎的聲音。
「娘娘……」芸兒一邊吩咐下去，一邊幫我換上一件她自己的半舊衣裙，又為我梳了一個侍女的雙環垂髻。
見紫藤點點頭，芸兒又道：「如今為了安全起見，只得請娘娘改妝，充作侍女，也許可以躲過此劫。」
「太慘了，帶兵的那個孫孝哲，帶人衝進了崇仁坊！」紫藤泣不成聲。
仰起頭，對上他的目光，決絕又有些無奈，「知道。」
同行的藝人中有一個叫雷海清的樂工，我們從他口中得知，此時安祿山已在洛陽登基，國號大燕，所以命令進駐長安的燕軍搜求玄宗的歌舞、雜技、舞馬、犀牛，把搜掠的宮嬪、樂工、騎士押送到洛陽，用以在東都宴會眾偽官。
「娘娘！」玲玲神色慌張奔了進來，「快躲起來，有人朝咱們園子里來了，我男人在前邊擋著呢。」
街上西域各國的商人早已無了蹤影，小商小販也不多www.hetubook.com.com見，坊間茶樓談的最多的話題就是安祿山反了。
我心中暗叫不好，一下吹滅了油燈，暗暗拉了綠蘿和紫藤的手，耳語道：「萬事不可出頭，我們不能全被俘了去。」
紫藤仰起臉，通紅的眼睛看著我，有些閃爍，「信誠公主、駙馬，還有霍國長公主，建寧王妃，三十多位皇親都……」紫藤說不下去了。
「娘娘，那孫孝哲簡直不是人，駙馬、公主、王妃全被殺了，還被剖腹，說是要用心肝祭祀安祿山在叛亂中死去的兒子安慶宗。」
忽然聽到玲玲的驚呼，接著是一個男人的大笑，一時間上邊好像聚了很多人，聽得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我說這園子里有古怪，你們還不信，這點兒小把戲能騙得了爺！」
我麻利地爬上來然後故作鎮靜地輕輕撣了撣土。眼光一掃，看到跌落一邊、滿臉淚痕、悔恨不已的玲玲，還有呆立一旁的芸兒，盯了芸兒一眼，眼神交匯，她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抬起頭，十幾個腰挎彎刀、身穿鎧甲的胡族軍士，在我舉目的一瞬也在打量著我。
我回過身，衣衫不整的玲玲撲進了我的懷裡，放聲痛哭，芸兒幾步上前，驚恐地看著我。這是我第一次在芸兒的眼裡看到了慌張。
「問清了再說，急什麼！」那領頭人瞪了一眼https://m.hetubook.com.com，目光打量著我，像是在猜度我的身份。「那屋裡的古琴你可會彈？」
芸兒一席話，讓我深深感動，此時此刻，大難臨頭，她心心念念的還是如何替我打算。
崇仁坊，是皇子公主們居住的府地。
果然是一場浩劫。
信誠公主，我一下子驚醒，一把拉過紫藤問：「那信誠公主……」
與芸兒和園子里的眾人商量了，大家都不願意離開長安，外面逃亡的人亂轟轟的，想想百姓的步子怎麼敵得過北下大軍的鐵騎呢，與其零落在外備受顛沛流離之苦，不如相守在自己的家園。
安祿山打著奉玄宗密詔討伐楊國忠的名號，以「清君側」的幌子公然揮軍南下。因為久無戰事而猝不及防，在西北各郡都沒有遇到真正有威脅的阻擊，叛軍得以順利地長驅直入，如今已經佔了洛陽。長安的皇親富豪一時間分成兩派，一派是如臨大敵、倉皇出逃；而另一派則想到那憨態可掬的胡兒安祿山定不是真正的謀反，許是學烽火戲諸侯，博玄宗一笑的新花樣，於是仍舊是絲竹聲聲，美酒佳肴自在如常。
看她欲言又止，「說吧，芸兒，到了今日，我們生死相連，還有什麼不可說的？」
在微微一怔中，又見他冷笑一聲，馬鞭指向芸兒和玲玲說道：「她們兩個賞了你們，完事也帶回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