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狼煙起
第四章 西風

「沒事,芸兒,咱們也走吧。」看了看「廣平郡王府」的匾額,內心波瀾,感慨叢生。
安嫂是個慈祥厚道的老實人,一輩子在靜蓮苑裡,善良而本分,這樣的談話還是頭一回,站在房裡,有些局促。我笑了,喚過玲玲:「玲玲,你如今也是做娘的人了,怎的還這麼毛躁,快扶你娘坐下」。玲玲應了,拉過安嫂,規規矩矩地坐在下首。眼中有些疑惑,不知我喚她們來做什麼。
適兒和李豫,還有王妃崔氏與她的兒子素節,一行四人,僕役車馬,還有王府禁衛浩浩蕩蕩起身向東宮方向出發了。
「不必了。」我靜下心來,有幾分明白,這是李豫的風格,大局為重,如果一切如我所猜,那麼玄宗一行定是以華清宮避寒為名逃往蜀地了。如此機密,李豫不能公然走露消息,李豫與建寧王各自領著東宮護衛和王府親兵,兩三千人,如今顯然成了護駕的主力,不可能派出更多的人來接我。
天寶十四年十一月,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剛一入冬,我就被風寒襲倒,纏綿數日身體才漸漸複原。一個晴朗的午後,我讓芸兒和紫藤收拾東西,準備搬到靜蓮苑裡,如今靜蓮苑裡我常住的那個耦園,已經改建了暖炕,最適合冬日里窩著避寒。
芸兒低頭不語,稍許,抬頭對上我的視線,說道:「如果有家,誰不願守著家人而飄零在外呢,我們幾個自跟了娘娘,就是生死同往了。」
掃帚,掃帚,山倒,難道?我明白了,「是安祿山反了!」
此言一出,眾人都有些驚愕,玲玲更是驚恐,一把和_圖_書拽過芸兒問:「這是怎的了?娘娘在府里不是一直都很好嗎?」
「啊?」適兒有些不信,「娘,真有此事?」
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那一年,受貴妃之邀,與建寧王妃一道,第一次來到長安城東,驪山北麓的華清宮,在專屬王妃、公主的蓮花湯里享受了一次溫泉御水的洗滌。泡在由漢白玉砌成的湯池中,水氣繚繞,心神放鬆之餘有些懈懶,不知怎的就睡了過去,差點兒被淹在池中,自此以後變得有些怕水,後來常常被李豫拿來取笑。
「既然是一直往南去了,定去前往蜀地。」這一刻終於來了,沒有想象中的悲壯與凄涼,這樣的猜謎,不像李豫,倒是有些像適兒行事的風格。定是聖駕之前行事多有不便,才想出這樣的法子互通消息。
芸兒面上一驚,透過帘子的縫隙小心向外張望了一下,輕聲說道:「娘娘,怎會有此一問?」
「是呀,大才子,娘可雅不過適兒。」我嘴上說著,心裏可是極為驕傲,如今在他面前我都不敢說什麼詩詞典故,我對這些一般都是記個大概,然後再自己演繹,而每到此時,適兒都會一本正經地糾正我,對句、典章、出處,一一道來。有時候被他纏得煩了,我就會說上一句無才便是德,這句話真的一點兒都不假。
坐在馬車上,藉著帘子的縫隙向車外望去,長安城裡,繁華依舊,喧鬧依舊。也許幾天以後,這盛世之景就將不復存在了,不由輕輕嘆息。
「這樣甚好,你們去妥善藏好,另外,再m•hetubook•com.com去準備些糧食、青菜肉禽,這些就與芸兒商量著辦吧!」我細細囑咐。芸兒有些沉重,領著她們心事重重地下去了。晚上就寢的時候告訴我,一切都辦妥了。
芸兒給我披了件衣服,神色匆匆地說:「詳細的情形,他也說不清,只是到了東宮,隨太子一起進了興慶宮,護著聖駕出了城,只是並未向西去華清宮,而是改道南下了。」
到了靜蓮苑,芸兒幾個忙著把東西往耦園裡搬,玲玲和安嫂還有守園的太監早已候在那裡,早早把里裡外外都打掃乾淨。來不及休息,讓芸兒叫來安嫂和玲玲,有些話還是要對她們提點一下。
我開始閉門不出,日復一日過著狀似悠閑的生活,其實內心波瀾焦慮地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每一次離別前都會細細叮囑,適兒都極其恭敬地在聽,其實這些話他早已能倒背如流,可是每一次都是很耐心地聽,然後伸手一揖,「娘且放心,適兒記下了。」
玄宗賜給我的並不是什麼毒酒,我在昏睡了一天一夜后終於醒來,我想大唐天子終究是仁慈的,他用這種特殊的方式提點了我,讓我從此對宮中之事緘口,也讓我更加謹慎行事。
「娘娘,可是有什麼心事?」芸兒遞過手爐,又幫我理了理斗篷,對上她的視線我心中慚愧不已,這些年芸兒處處為我著想,就像黛玉身邊的紫鵑,體己貼心。我握住芸兒的手,說:「芸兒,你可想過如果有一天,我們處於戰火亂世之間,如何自處?」
「芸兒,以後的日子沒有郡王、沒有太子,只有我們,m.hetubook.com.com如今只有兩條路可走!」我頓了一下,其實心裏也惶恐得很,不知這兩條路的盡頭通向哪裡,「其一,我們守在一起,與長安百姓共存亡;其二,府中和園子里的人南邊有親威的,可以分了銀兩各自投奔去,剩下的可隨咱們往西南去蜀地尋郡王。」
他知道我是不會拋下園中的侍女僕役不顧,隻身去追隨他,即便去追,也未必趕得上,所以是讓我自行定奪了。想明白了也沒什麼可急的,索性拉過芸兒,一同坐在榻上,「芸兒,朝堂的事情一時也難以說清,眼前應該是一場戰亂來臨,安祿山反了。」
適兒拉著我,仔細端詳,沖李豫笑道:「父王,娘是捨不得咱們,我去求了聖上,讓娘與咱們同去。」
打開一看,竟是一塊紅薯,還有一個類似穀物的東西,「芸兒,這是什麼?」我拿著它問。芸兒接過來仔細看了看說:「像是掃帚上的苗子。」芸兒不解,疑惑地看著我。
好個生死同往,我忍住閃動的淚花,握住芸兒的手說:「芸兒,以後這裏就沒有娘娘了,叫我雪飛吧。」芸兒輕輕點頭,我們緊緊相偎,盼著黎明的到來。
「娘娘,最近怎麼總是傷感?」芸兒近前扶著我關切地詢問。
「是呀!」想撫一下他的頭,突然間發現適兒長得太快,如今已經高過了我,「你們去華清池避寒,娘也怕冷呀,也要找個暖和地方窩著去。」
芸兒想了想說:「元公公只對他說,您看到此物就會明白。」
「那紅薯?」芸兒追問。
適兒瞧了一眼他父親,抿著嘴一樂,「瞧娘說和*圖*書的,還窩著呢,用詞真是不雅。」
「沒有說讓咱們隨他而去?」我心底閃過一絲失望。
李豫每到此時,都是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樣子,坐在一旁,看看我,又看看適兒,笑道:「算了,那年去華清池,賴在裡邊不出來,睡暈了險些出事,還是待在家裡穩妥些。」
芸兒瞪了她一眼:「輕點兒,好生聽娘娘講。」
「路上走得甚急,一直未停,過了子時才在驛站里歇了,還未來得及喝上口水,郡王跟前的元子就偷偷過來找他,讓他想法子溜回來把這個帶給娘娘。」說著,芸兒雙手遞上,一塊秀帕包著,還有些溫熱。
我白了李豫一眼,「華清宮雖然好,但是伴在君側,適兒要多留心,不要只顧貪玩,不可有逾禮之舉。」對著適兒囑咐一番。
「莫慌!」我略為安撫,「玲玲的相公還說了什麼?」
芸兒看著我,一下子明白了,眼波流轉,轉身要走,「我再去細問。」
這一年,每一次小別,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景,我都會默默祈禱願他們平安。這一年對我來說是那麼漫長而無奈,隱約中,我覺得就是這一次是真正的分別。
還是芸兒處事老道永遠寵辱不驚,我心裏暗暗稱讚,又接下來繼續說道:「眼下雖說是太平盛世,只是事事無常,誰又能料呢,我自來到此處,一直賴你們照料勝似親人,總要替你們早早打算。」
睜開眼,是芸兒,我問道:「芸兒,幾更了,可是有急事?」
長長舒了口氣,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不知道適兒和李豫他們此刻在做什麼,是不是已經到了華清宮和圖書。迷迷糊糊的,感覺有人推我,「娘娘,快醒醒!」
「啊?」我猛地坐起,玲玲的相公是李豫王府的親兵,不是跟著李豫昨天一起去華清宮了嗎。
「南下?」難道?
芸兒很是混沌,有些摸不清狀況,是呀,如今的長安百姓安享太平時間已久,戰亂對於他們太過陌生了。
馬上的適兒突然回首,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清,我努力留給兒子一個最美的笑容,我要讓適兒的心中永遠記住母親最美的一瞬,適兒沖我揮了揮手,快馬加鞭,終於消失在視線之中。
適兒已經十三歲了,因為聰慧過人,常常被玄宗帶在身邊,最近還被欽點隨玄宗與貴妃一起去驪山華清宮避寒,聖寵正隆。
不知如何對她說,說了又能怎麼樣呢,徒增煩惱而已,罷了,不說了。
適兒和李豫從外面回來,一進屋就看見我大包小包地收拾東西,忙問道:「娘,又要去靜蓮苑?」
我示意芸兒把東西拿過來,「這是我這麼些年存的體己銀子,有不厭坊的紅利,也有郡王給的。如今我也不對你們說為何,去年讓你們挖的那個菜窖,把這些東西存在裏面,以備不時之需,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你們和芸兒幾個也可用來度日。」
「娘娘,我們如何是好?」芸兒有些慌亂。
芸兒一臉急切,「玲玲的男人回來了!」
安嫂看著我,點了點頭:「娘娘說的是,人常說富不過三代,如今做些打算也是要緊,只是這東西就當我們替娘娘看著,我們人口簡單,玲兒的男人如今也在郡王手下當差,總能指望些,就是以前娘娘打賞的現在也存了不少,度日也是無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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