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職場危機與陷阱

1997年—2000年
回顧之職場新人篇——越位成角

第一章 失業失婚

只是這份安靜讓人居然有些心驚。齊建斌似乎並沒有什麼胃口,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董悠然的神色,又強裝笑顏說道:「不過你放心,這個項目老陳肯定會投的,只是一個時間問題。消息都散出去了,他這麼大的企業家,如果突然不做了,丟不起這個人!」
董悠然心中微沉,應了一句:「以後都可以早回來了!」
「為什麼呢?」他想不明白,「幹得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辭職?而且還是在這個時候?」
「坐!」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四目相對時,他的眼中便會傳遞出一種情緒,那情緒曾經很熟悉。他憂鬱而深沉的眼神,以及眼神中常常不加掩飾的那種欣賞與親近,確實一度讓她有些著迷。
「沒有。這一次,還沒有找好下家。我現在都不知道交接完,春節以後我去哪兒上班。」董悠然小臉緊緊繃著,眼底是無邊的寒意。
齊建斌在身後跟著:「那個……我今天出去在稻香村買了些冷盤和熟食,一會兒燜點米飯,再做個湯就可以了!」
「老婆,你聽我說……」他還想試圖解釋。
從京廣橋到三元橋不過幾公里的路程,卻足足堵了半個小時。肚子咕咕地叫個不停,為了分散注意力,董悠然開始左顧右盼地看著周圍的車輛。緊挨著自己的是一輛白色的飛度,裏面坐著一個穿紅羽絨服的長發美女。她左手搭在方向盤上,正氣定神閑地嗑著瓜子,而車速還控制得很好,該起步的時候絕不滯后,該停的時候也不會急剎車,樣子沉穩技術熟練。
然而這一次,曾經讓她沉醉其間的擁抱戰術失效了。
與此同時,齊建斌也淘好了米,用電飯鍋把飯蒸上。
過綠燈或者是一路暢通的時候,前面的車卻開得太慢;不打轉向燈野蠻併線,斗車速,蓄意干擾阻撓或是搶行,隨意停車……路上糟糕的情形出現的頻率太高,而原本就工作一整天飽受壓力的職場白領,最容易被這些情況所刺|激,衝動是魔鬼,「路怒」就會一發不可收拾。
前邊的車起步稍稍慢了些,董悠然使勁按著喇叭,隨後又自嘲地笑了。她嘆了口氣:「我這就是所謂的路怒症候群吧!」
一把梳子,上面纏繞著幾根長發。
董悠然心中暗暗贊了一句,目光透過前風擋,突然看到正前方的天空中赫然出現了兩個大字「捨得」。
「把卒放在帥的位置上,那麼在她手下工作的人,就不可能是將,只能是卒了。我不想虛度光陰,也不想浪費公司的資源。換種說法就是,我的工作既不愉快,又不能發揮所長,學不到東西,又沒有建樹。所以只能選擇離開!」她話語清冷,但是一字一句,語速和語音控制得極好,於是乎讓人www•hetubook•com•com聽起來感覺依舊十分淡泊。
「你回來了?今天怎麼這麼早?」齊建斌從書房走出來,接過董悠然手上的包和大衣順手掛在一旁的衣架上。
董悠然先是走進衛生間,隨後步入書房,最後推開卧室的門,當她最終回到餐廳的時候,手上多了很多東西。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他的面前她不再笑了。就如她的名字一般,淡然中透著嚴肅和清冷,還有一種說不清的距離感。
涼拌海白菜、脆皮羅漢筍,還有一點兒豆製品,居然還有半隻烤雞。董悠然將烤雞放在微波爐里稍稍熱了一下,又撕成雞絲,調了點麻醬放了點芝麻。
「好。辛苦你了,老婆!」齊建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他不免起疑,董悠然今天著實有些反常,要是平時看到家裡沒飯沒菜,肯定要嚷著肚子餓,怪他在家裡待了一天卻什麼都沒做。而剛剛看到冰箱里流湯的西紅柿,看到丟在一邊沒有放回原處的紅酒啟子,照常理她肯定是要發作的,然而她什麼都沒說。齊建斌惴惴不安地坐在客廳的沙發里,不經意地掏出一隻煙,緩緩點上。
憨憨胖胖的,鼻子上架著一副純鈦的打孔鏡架,躲在鏡片後面的眼中含著奉迎的微笑同時還閃過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忐忑。
說完,她微微頷首,隨即轉身離去。留下一臉茫然的老闆喃喃低語:「難道是被哪個獵頭挖走了?還是她自己謀到更好的職位了?」
老闆很意外。他收斂了平日一貫的溫和作風,目光凌厲地盯著她:「你還是對我讓meggie負責這個項目,做你的上司不滿?」
他仔細凝視著她的眼睛,只稍稍怔了一下,隨即笑了:「是另謀高就了吧?我老婆這麼能幹,是難得的人才,肯定讓哪個獵頭給挖走了。對了,這次跳槽待遇一定不錯吧?要不然你怎麼會在年底辭職?是工資翻番了吧!」
這是位於北四環一座新建的白領公寓。董悠然走出電梯間拿著鑰匙打開了房門,在玄關處換鞋的時候,忽然覺得哪裡不對,心裏微微有些異樣的感覺。
大班台後面那個文質彬彬的男人面色沉靜但又透著稍許的不自然,這是半年來,他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審視對面這個女孩子。
直視著他,她不急不慢地答道:「您現在還不知道我為什麼要辭職?其實,這就是最恰當的理由!」
「我真沒想到,幾個小時以前,我剛fire了老闆,現在又要休夫!也不知道今天是個什麼日子?」董悠然很佩服自己,居然在這樣的場合之下還能坦然面對,保持所謂的風度。
她一一地把手裡的東西放在桌上。
「從本月20號開始,購買1.6升https://m.hetubook.com.com排量以下的轎車,可以享受購置稅減半的政策。這樣好的消息,大大刺|激了新年伊始的車市,對於拉動內需有極大的促進作用……」
董悠然再次打開冰箱,保鮮盒裡兩個乾癟流湯的西紅柿正毫無生氣地躺在那兒瞪著她。心裏自然是氣兒不打一處來,只是她暗暗忍下了。默默地將西紅柿扔掉,又將冰箱保鮮盒擦乾淨,在菜筐里翻來揀去,找到兩個土豆、一個胡蘿蔔還有一個洋蔥,因陋就簡也只好做個咖喱湯了。
「這房子的首付是我付的,貸款也一直是我在還。」她轉過身緩緩開口,她終究還是不能面對面說出這番殘酷的話,男人的自尊心通常比什麼都重要,更何況齊建斌原本就比別人要驕傲得多。
「啪」,董悠然關掉了收音機,自言自語道:「拉動內需?不僅是刺|激車市了,同時還刺|激路況了呢!現在都一周限行一天了,以後又多出那麼多車涌在路上,還不得一周只開一天車了?有腦子沒腦子還跟著唱頌歌呢!」
「是因為lily的事情?因為她被開了,你覺得不公?」看來他還是有些不明事理,似乎仍想努力撥雲去霧,找出問題的癥結所在。
她沒有回答,只是淡漠地盯著桌上那個裝著自己辭職信的白色信封。
這個美眉可真行!
「我辭職了,沒開玩笑。交接期一個月,正好到春節前全部結束!」她一字一句,盡量讓自己表達得更清楚一些。
他這才認真起來:「怎麼了?跟同事還是跟老闆鬧彆扭了?老婆,你千萬不能義氣用事。現在正值年底,你辭職會損失很多的。如果真不想幹了,可以想辦法讓他們開了你,這賠償金也是一大筆呢!再說好歹也得找到了下家再走呀!怎麼也不能在春節前辭職,這太不冷靜了!」
他顯然愣住了。
短暫的冷場之後,他的目光瞥到桌上那個白色的信封:「想好了?」
「是!」她點了點頭。
他敦厚的臉上露出深深的懊悔,眼中閃爍著乞求和柔情,曾經這個老男人的俏皮與幽默讓她瘋了似的著了迷,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然而,今天,在此時此刻,她只覺得噁心。
可是她阻止了他:「沒用的,從一進門我就感覺出來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這裏的一切,當初是我像螞蟻搬家、燕雀築巢一樣用心經營起來的。這是家,是我們的家。所以,如果有外人入侵,我不會不知道的。而且,建斌,這不是第一次,對嗎?」
她的目光漸漸上移,對上他的眼睛,她笑了:「老闆,還記得當初我來公司的時候說過的話嗎?」
她徹底失望了,心中暗暗思忖:你把一個白痴老女人碼在我上面,負責公www.hetubook•com.com司最重要也是最有發展潛力的項目。對此,我還可以找各種理由來為你開脫,畢竟她在企業里工作時間長,資歷老。可是我卻真的沒有想到,原來隱藏在背後真正的原因是所有被你重用與提拔的女人居然與你都有著曖昧關係。難道就是要靠這樣的關係和所謂的感情紐帶來利用女人維持你對公司各個部門的掌控嗎?這是多麼荒誕而又滑稽?更為重要的是,因為她們,你居然會是非不分地開除了那些所謂的異己分子,也不管這些人曾經是多麼努力地工作。看起來是謙謙君子,想不到卻是如此狹隘。
唉,董悠然長長嘆了口氣。
董悠然仿如未聞,她只是認真地對付著自己碗里的飯,不時地夾一筷子菜。看起來吃得很香,也很安靜。
董悠然看了看與廚房緊緊相連的小陽台上的菜筐,果然沒有新鮮的青菜,又拉開冰箱,看到裏面有幾個裝著冷盤的塑料袋,她拎出來把它們放在操作台上,又從碗架上拿了兩個盤子開始裝盤。
董悠然瞥了他一眼:「你不餓嗎?先吃飯吧!」
總算是一步一挪地蹭過了三元橋,路況一下子好了很多。「小獅子」以二、三擋交替的速度終於開到了目的地。
可是今天,沒用的,一切都結束了。
客廳里留下茫然無措的他呆立其中。
而他沒有看到的是,此時董悠然的眼睛,不知是切洋蔥熗的,還是出於別的原因,眼淚抑制不住地在眼眶中轉了又轉,終於還是沒忍住掉落在案板上,她下意識地去看,卻發現淚落無痕,落在白花花的洋蔥丁中根本分不清哪滴是淚水,哪滴是洋蔥汁。
「我雖然早就知道了,但是還想最後為你做一餐晚飯。當初我們是經歷那麼多波折才在一起的,所以這兩年裡,再艱難,我都沒有想過放棄。但是今天,一切都不同了。結束吧,我們好離好散!」尖尖的下巴,一雙迷人的丹鳳眼,纖細如柳的身材,在餐廳柔和的燈光映襯下,有點孤媚又有點賢惠。
「road rage?」
她輕輕掙脫開他的臂膀,盯著他的眼睛:「兩年,說的好聽點兒,我們共處了兩年。說的難聽點兒,我養了你兩年。而今天,我真的累了,我再也沒有耐心和愛來包容你了。我和你,結束了!」
「你要趕我走嗎?」半晌之後,他挑了挑眉,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
董悠然彷彿嚇了一跳,定了定神仔細一看,這才發現原來在京信大廈樓裙牆體中鑲嵌的電子廣告屏上方,閃爍的正是「捨得」二字。
東三環京廣商務樓六層,某外資機構總裁辦公室里,董悠然推門而入。
齊建斌的臉色刷地變了,拿著筷子的手指微微有些輕顫。
她是纖細柔和圖書美的,而他是高大健壯的。
而他的臉色卻漸漸陰暗。
他安靜地注視著她的眼睛,遲遲沒有出聲。
也許氣氛太過清冷,齊建斌似乎努力找著話題,他說:「本來今年這個項目賣了,咱們的日子就好過了。沒想到遇到經濟危機,原本是好幾個投資商追著我,現在倒好,就剩下老陳一個人了,還揀東揀西的。」
在她站起身的那一瞬,齊建斌放下自己所有的自尊,兩步走到她的身邊,將她緊緊摟在懷裡。
何止是心寒。董悠然站起身,最後一次沖他盡展笑顏:「該說的話,該提的建議,我曾經都不止一次說過。所以今天我才能坦然地離開。」
「晚飯吃什麼?」董悠然一面問,一面向廚房走去。
「看清楚,是捲髮!」董悠然從自己的頭髮中狠狠拽下一綹兒,放在梳子邊上對比著,「雖然也是長發,但我的頭髮是直的,我從來不燙髮,因為省錢。燙髮太貴了,我不捨得!」
兩人走在街上,不像是一對夫妻,倒常常會讓人猜忌為一對父女或是兄妹。
他愣了:「紅酒?什麼紅酒?」
董悠然自顧自地吃完飯,身子向後微微一靠,倚在椅背上,一隻手輕撫著飯桌檯面,心中暗想,難怪人們都說民以食為天,餓肚子的感覺真不好受。當一碗米飯和小半盆熱湯下肚之後,才覺得整個人又精神了,又有了底氣。
「其他的,我就不想一一點破了!」她看著他,盯著桌上那堆東西,眼中分明閃爍著輕蔑與失望。
馬路上的其他車輛就是一面鏡子,也許它現在的表現你曾經也在不經意間做過,所以換位而處,理解萬歲吧。
很快,飯菜上桌。對著那鍋熱氣騰騰、飄香四溢的咖喱湯,董悠然的心突然就平靜了。默默地吃著飯,兩人相對無言。
「什麼?開什麼玩笑?」他笑了,臉上是不以為然的表情。
「哦?也是,都快過年了,哪個公司還像你們這樣動不動老加班呢!」他態度超好,輕鬆接語。
「紅酒呢?拿出來讓我也喝一點兒!」對齊建斌的話,她置若罔聞,眼中含著莫名的笑意沒頭沒腦地問道。
將碗筷向邊上一推,她仰起臉,目光認認真真地對上了齊建斌。他今年快四十了,他和她是同一個屬相,只是兩人相差了整整十二歲。
他是典型的國字臉,濃眉大眼、鼻子高聳,唇形很好,像個元寶,不笑的時候彷彿也在笑,人看起來很喜慶。只是嘴唇微薄,老人們都說嘴皮薄的男人心眼活,不牢靠,好像當初自己的母親也是這樣說的,只是她不信。是的,所有對他負面評價的話,她一個字也不信。
他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動了一下,嗓子里下意識「呃」了一下,隨後艱難地笑了笑:「你說的沒錯。」
www.hetubook.com.com齊建斌笑了:「我午飯三點多才吃的,不太餓。」
董悠然背對著他,默默地切著菜,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沒事,你去吧,反正也都是現成的,省事。做好了我叫你!」
他彷彿有點兒想息事寧人,語氣又緩了緩:「正是因為meggie能力不夠,所以才把你調過去輔佐她。你怎麼說是不能發揮所長呢?況且,如果你們之間溝通或者合作有問題,你完全可以跟我講,我來協調!」
齊建斌站在她的身後,臉上表情訕訕的,搓著自己的大手說道:「今兒沒出去買菜,上次那個方案老陳說不行,又給打回來了。所以今兒我一整天就窩在電腦前邊改方案來著,什麼都沒顧上!」
他眉頭微擰,似乎在記憶中搜尋。
「藏在書櫃里的紅酒我未必可以找得到,但是丟在垃圾筐里的木塞子,卻被我不經意間看到了,還有放在檯面上的紅酒啟子,所以用鼻子聞聞,這剩下的半瓶酒就不難找到了!」她的唇邊竟浮起一絲明媚的笑容,彷彿解開了一道複雜的奧數題一樣那般得意。
「捨得?」在這個歲末年初之際,我該「舍」些什麼呢?又期冀能「得」到些什麼呢?想來想去,心中卻唯有苦澀。
「你可以先住在這兒,等你工作有著落了,或者自己安定了再說吧。我回老房子住。」丟下這句話,她便走進卧室,不再出來。
「隨便,你想吃什麼就做什麼吧!要不西紅柿雞蛋吧,省事!」齊建斌笑著應道。
他是一個浪漫的人,兩年的時間里,他說過無數次的「我愛你」,也給了她無數次的擁抱,在他的擁抱里,她寬容了他老小孩一般的無理取鬧;在他的擁抱里,她打消了一次次對他言行的置疑,也堅定了一次次想要放棄的念頭,即使再強烈的爭吵,他也知道她都會融化在他的懷抱里。
「我辭職了!」她說。
「薪水、待遇、環境都沒有一個好老闆來得重要,這是我在職場工作十年的心得。我來這兒上班,只是因為我以為你會是一個好老闆。」她稍稍停頓下來,這樣的話如今說來還有什麼意思呢?誰會想到像他這樣有著國外學習、創業經歷,思維睿智又執著堅毅的老闆竟然是這樣一個任人唯親、聽任小人調唆而是非不分、處事不公的人。
「做個什麼湯呢?」董悠然看了他一眼。
黑色針織衫搭配灰色的長褲,深色系的搭配使人顯得格外深沉、穩重。記憶中她很愛笑,當初面試時在眾多的候選人中,就是因為她明媚的笑容,和如同百合般清新自然的神態瞬間打動了他。
走出大廈,開上自己的「小獅子」上了三環,一路向北走走停停,打開收音機正好是交通新聞。
但是短短兩年時間卻足以證明這一切都是真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