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職場危機與陷阱
第二章 朝朝暮暮

董悠然帶著柳青青來到南城牛街後面一個很不起眼的、有淺灰色外牆的小門臉兒——「城堡」涮肉坊。
……
上面有可愛的青豆,還澆著紅艷艷的辣椒油,聞著挺香的。柳青青舀了一小勺放在口中,只是這味道著實不怎麼樣,還不如那個蘿蔔皮呢。
他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罐八寶粥,強塞進她的手中:「喝了兩年你煮的臘八粥,本來今天也想給你煮一鍋,可是被我搞砸了。確實,這兩年跟我在一起,你受苦了。原本你可以生活得更好。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所以,我也沒資格,更沒有能力挽留你。」
董悠然夾起一塊涼拌蘿蔔皮放在嘴裏輕輕嚼著:「這蘿蔔皮的味道還是和從前一樣,咬在嘴裏脆生生的,還帶著冰渣。又酸又辣,最爽口!」
「傳說中辛辣刺|激的二鍋頭,並沒有想象中的難喝,在苦澀之後細細回味甚至有淡淡的余香。」她歪著頭說。
柳青青知道自己似乎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只得也夾起一塊蘿蔔皮放在嘴裏嚼著,她不由皺起眉頭,隨即面露苦色:「這是什麼呀,難吃死了!」
柳青青知道,董悠然就是那種「上得廳堂,入得廚房」現如今已經絕跡了的好女人。大家私下裡都在議論,她家中不像是老公在等著吃飯,倒很像是有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正張著粉紅色的小嘴等著她趕回去呢。所以她從來不參加同事們在下班以後的任何活動,今天居然會破例,而且還是要請自己吃飯?柳青青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我是戀父,我喜歡老男人,因為我從來沒有得到過父愛。對於男人,只有恨,只有怕,只有排斥和拒絕。」董悠然打斷了母親的話,「媽,當初你再嫁的時候,我沒有阻攔你。這麼多年,我也沒有拖累你。所以今天,如果您不能給我祝福的話,也請不要阻攔我。因為,阻攔也沒有用!」
就是位於長安街邊上的那個破舊的筒子樓。
低著頭看到那雙穿著43號棉拖鞋的大腳正一步一步進入自己的視線中。
原本這樣的日子並不算苦,直到那年,母親改嫁了,一切都變了。
第二天一早,董悠然依舊7點起床,雖然已經正式遞交了辭呈,但是交接期間還是應該嚴守紀律,不能有絲毫懈怠,這是她做人的原則,寧可天下人負我,而我絕不有愧於人。
整天上網查資料或者出去做調研,等著她回家做飯、收拾屋子、操持家務……這些她也可以理解。大男人嘛,他比她大十二歲,自然不能像現在的80后小夥子一樣鞍前馬後地為女孩子服務。他事業不順,心情不好,自己多干點兒沒什麼。
「對,你說的真好。老公,我崇拜你!」她言之鑿鑿,像是在表著決心。
她的臉凍得紅紅的,可是渾身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下都洋溢著濃濃的幸福。他的大手握著她的小手,就這樣牽著手踏著厚厚的積雪前行。
「領導!」柳青青連忙摘下耳機,關上了視頻。
柳青青吃得很起勁,不時向對面的董悠然瞄上兩眼。雖然滿肚子問號,可她也並不說話只一味地悶頭猛吃,稍稍墊底之後,柳青青還是沒能忍住,脫口問道:「然姐,你今天怎麼不回家呀?」
那個晚上,她紅腫著眼睛一夜未眠。
繼父為人敦厚,平日里少言寡語,也許是太過壓抑,將全部的情緒都憋在心裏,所以常常會在酒後失德敗性。發脾氣,摔東西,這些並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偷窺她,甚至在母親不在的時候對她動手動腳。有一次,她在房中午睡,他在醉醺醺的狀態下居然意圖不軌。
推開卧室的門,好像聞到一股煳味,眼睛掃了掃,看到廚房裡那個高大的身影正在裏面忙著,再也顧不得去操他的心。她徑直衝進衛生間洗漱。十分鐘后,一個清爽的職場麗人便收拾妥當。對著鏡子董悠然有些發獃,辭職,要有一個月的交接期。
她一個人徒步走了十站地,才回到那個記憶中小時候的家。
昨天已經over了,今天又該怎麼面對呢?
「走吧,我請你吃飯!」董悠然從自己辦公桌上拿起包,又穿上外衣,走了幾步才發現柳青青依舊坐在原地沒動。
那天特別冷。北京下了一場罕見的大雪,路上的交通幾乎癱瘓,董悠然和齊建斌從婚姻登記處領完結婚證出來,沿著兩廣大街手牽著手走了好久。
「那又怎樣呢?眼睛長在前面,就是說人是要向前看的。如果沒有忘記的能力,那就永遠不會快樂。」
「淘氣!」他舉起酒杯,凝視著她的眼眸,「真正的箴言,只要記在你我的心中就足夠了。」
那離婚呢?
柳青青睜著大大的眼睛,忽閃著美麗的睫毛,眼中神色全都是疑惑。雖然這個領導很體恤下屬,對自己也很照顧,但是那隻限於工作時間內,而下班以後,她絕對不會拖延一分鐘,因為她要趕回家給老公做飯。
最後一句話竟然帶著幾分哭音。她轉過身,拎起衣架上的包和大衣,終於推門而去。
想了想,終於還是坦然地抬起頭。
董悠然表現出與她年紀毫不相襯的冷靜,收拾了自己的書本和衣物,留下一封信,悄悄離開了那個所謂的家。
「歇一會兒可以吃的更多!」董悠然笑著掩飾著,用漏勺舀了滿滿一勺子,有羊肉、魚丸還有豆皮,一股腦地放在碗里,用筷子扒進嘴裏。
在領證的前一天,董悠然的母親語重心長地對她說:「小然,別人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選他,媽媽清楚。因為你父www•hetubook.com.com親……」
董悠然雙手托腮,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的面龐,不願放過一瞬間的表情,此時的他真的很可愛。她笑了,眼裡閃著詼諧與情意綿綿:「你說的真好,一會兒回家我要記下來,就當做我們新婚第一天的愛情箴言。最好寫在紙上,裱起來掛在牆上,以後當成傳家寶,代代相傳!」
雖然破舊,但是這是早逝的父親留給自己唯一的棲身之所。記得那晚,睡在古老的木質光板床上,雖然很硌人,但是她睡得很香。
一切都可以忍,說是事業調整期,說是以前自己當老闆,現在不可能出去給人打工,只能調整一段,看看有什麼項目可以做……這些她可以理解。
不知怎的就走到這家名叫「城堡」的涮肉館前面,他牽著她步入其中。
這句話問的多少有點兒愣,所以一時之間董悠然也無從回答。
董悠然俏皮一笑,指著門口的匾額說道:「我看你是別有用心才對。吃火鍋取個好彩頭,預示著我們今後的生活紅紅火火倒也說的通,可是這店名叫『城堡』,分明讓我想起了錢鍾書先生那著名的婚姻論——圍城。」
今天,失業又遭遇失婚。摯愛了兩年,寵愛、維護了兩年的老公,誰能想到,一直靠她辛苦掙錢維持的家,這樣賦閑在家依舊可以得到她全心全意的愛與尊重的他,居然也會玩劈腿。
接過八寶粥,她勉強從唇邊擠出一絲微笑:「沒有昨天,也會有明天,後天。不是因為誰的錯。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就太過盲目了,以我們的個性原本就不太合適。閃戀、閃婚蘊涵著太多的風險。只是我們都太過固執,也太驕傲,一直不想承認,所以才拖到今天。以後……你……好好過吧!」
「然姐,你怎麼不吃呀?看,肉都老了!」柳青青的話將董悠然從回憶中拉了回來。
躺在床上的董悠然忽然笑了,盯著天花板,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上次逃回來,自己在這個房子里待了十三年。而這次呢?這一次逃回來,又將會是多少年?」
她走過去拍了拍柳青青,目光掠過電腦屏幕瞥了一眼,原來是跟男友在視頻聊天。
對於身邊朋友與家人幾乎一邊倒的反對意見,董悠然沒有感覺絲毫退縮,反而成了助燃的火力,讓這場看似毫不靠譜兒的戀情越演越烈。
常人眼中高傲的「職場白領」董悠然,一般男子都不會入她的眼。時至二十六歲,還沒有真正談過一次戀愛。然而當她在一次朋友聚會中,偶然地與齊建斌相遇時,便不可遏止地瘋狂地愛上了這個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男人。
於是,興沖沖地走出衛生間,走到玄關換鞋子。
「今天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所以行政部通知提早下班一個小時!www.hetubook.com.com」柳青青打量著領導的神色。對於她,柳青青一向是又敬又怕的。雖然聽說她就要離職了,可是現在還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是啊,反正我朋友也不在北京,我回去也是一個人對著四面牆,無聊的很,還不如在公司上會兒網!」柳青青是個極為直爽的湖南女孩,從董悠然進入add時,就給她做助理。兩年的時間,幾乎成了她的小尾巴。只是柳青青的心思全用在工作以外,經營淘寶網店的收入遠遠高過她的月薪,又正處於激|情澎湃的年紀,整天忙著譜寫戀曲,在工作上長進不大,也自然一直沒有機會晉陞。
柳青青則沒大腦地直接頂了回去:「好東西也得分人,我吃不慣。」
董悠然點了點頭,柳青青的話正戳在她的痛處。
剛才她點了,只是立即被柳青青誇張地攔下:「然姐,你瘋了?頂風作案嗎?春節前交警夜察多厲害,酒後駕駛,這個春節你就得在拘留所里過了!」
吃完飯,與柳青青分手后,董悠然又回到老房子。一頭倒在床上,這一夜依舊睡得很香。
當時的董悠然顯然沒有理解他話里的意思,口裡立即嚷嚷著:「就是崇拜,就是盲目,我還瘋狂呢!愛情從來都不是理智的。放在天平上毫釐計較的,那不是愛情!不是!」
今天所點的菜與那天一模一樣,唯獨少了一瓶小二。
她常常幫同學寫作業、抄筆記、做手工,這樣練習本、鉛筆、橡皮就不用伸手向媽媽要錢買了,這應該是她最早的打工經歷吧。以勞務換取實物為報酬。
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想要堅強卻更加覺得悲涼。深深吸了口氣,她對自己鄭重地點了點頭:「董悠然,你是打不死的小強。失業、失婚怕什麼?只要人還在,一切就有希望!」
今天為什麼會來到這兒呢?
可是她不能理解也不可能接受的事情居然真的發生了。
齊建斌眼圈發黑顯然是一夜沒睡,早上起來也沒刮鬍子,所以看上去十分頹廢:「今天晚上,還回來嗎?」
「走啊,要是有約就算了。如果沒有,就麻利點兒!」董悠然好像知道她的詫異,又補上了一句話:「今天,我也是一個人!」
「啊?」柳青青的嘴立即張成「o」形,稍稍停頓之後拎起帆布大背包和橙色的翻毛風衣就追了上去。
董悠然一笑而過。
雖然最終沒有得逞,但是當他帶著滿臉的抓痕摔門而出時的那種帶著兇殘與暴虐的神情,讓原本驚魂未定的她毛骨悚然。
她的少年時期是清貧而辛苦的。父親早逝,母親帶著她艱難度日,從小她就比同齡孩子早熟,也知道該怎樣去幫母親減輕負擔,將自己這個累贅降至最底線。
「以後的事情我不能預料,但是如果現在讓我離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他,我心如刀絞。您放心,就像以前一樣,我過的好或不好,都不會跟您抱怨。即使窮困潦倒,我去要飯,也不會到您門口的!」董悠然哽咽著離開了。
「老天,真的是全球性經濟危機嗎?」她無奈地笑著。不由想起了十年前,那是1997年的夏秋之際。那一年,正值亞洲金融風暴來襲,在香港回歸、舉國歡慶的氣氛里,經濟危機帶給人們的痛與驚被沖淡了許多,以至於很多人對那段記憶十分模糊。然而董悠然卻清楚地記得,因為那一年,她剛好大學畢業,學校不再負責分配,她們這撥人成了第一批被拋向社會的自主擇業的大學生。包里揣著經貿大學的畢業證,卻處處碰壁,沒就業卻先嘗到了失業的滋味。一步一步,自己是怎樣步履蹣跚地走過來的?
傷感還有很強的挫敗感。對於工作和生活,當然還有愛情,她一直追求完美,力圖做到最好。然而今天她卻發現,自己越是努力,結果越是相悖。完美似乎也離她越來越遠,留下的只是支離破碎。
短短三個月後,她和他就談及婚嫁了。
「人呢?」董悠然看了看表,還不到5點。
因為在這裏,她再也不用提心弔膽地在門口再三檢查插銷,再也不用偷偷立一個玻璃瓶子,怕他趁自己睡著以後進來騷擾。
「小然,你……」母親傷心地扭過臉去,像是自言自語,「你會後悔的……」
「同意!」董悠然狠狠點了點頭,舉起杯子與他碰杯,然後豪氣衝天地一飲而盡,那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喝酒。
她堅定地重複著,因為她和他都知道,堅定,對於他們的婚姻是多麼的重要。
下午4點半,京廣大廈商務樓二層add公司內,董悠然從會議室走出來,回到自己部門所在的辦公室才發現辦公室里此時早已變得空空如也,只剩下助理柳青青一個人對著電腦笑得像個小狐狸。
堅強獨立又有些孤僻的她,從大學時起就開始懼怕男性示愛的目光,那些被其她女生羡慕不已的追逐目光在她看來卻如同污垢。這背後的原因,一直被她深埋心底,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過。
董悠然從火鍋里夾起一片黃喉放在柳青青面前的碟子里,臉上是溫和的笑容:「都是好東西,你怎麼說難吃?」
「吃涮羊肉還得在南城,真正的銅鍋炭火煮的,肉也是牛街清真寺超度過的,吃得放心!」在靠窗的四方桌前坐下,董悠然一面招呼小二點菜,一面介紹著。
「大錯特錯!」他拿起小二給董悠然也倒了一杯子,「錢先生說婚姻如圍城,城裡的人想衝出去,而城外的人想鑽進來。我卻不以為然。我認為婚姻就是一座城堡,城堡中有王子也有公主,在城堡中,他們過著幸福的生活。堅實的城牆是決心,不論艱難、疾病、困苦和_圖_書,都將執手到老。堅實的城牆也是屏障,為他們抵禦外面的紛擾與風雨。你說,是嗎?」
這就是她的底線。
於是,徹底崩盤,絕不妥協。
是的,真正的家。
看來那些關於離婚了還能做朋友的論調絕對不適合自己。
想起兩年前的今天,心中不免苦澀,感情雖然已經退色,但曾經的記憶是那樣真實地一幕一幕浮現在眼前。
很快,各色涮品上全,火鍋熱氣騰騰的,窗戶上迅速浮起一層水霧,白茫茫的一片,再也看不到窗外的景緻。
她對著鏡子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到一句話:「在壓力不知如何排解的現在,我們需要自助。自助就是左手握住右手,不管怎樣,照顧好自己,對得起自己。」
而他眼中分明閃過一絲猶豫,只是一閃而過,隨即便無影無蹤。他大笑著道:「崇拜都是盲目的。我希望此時的你,是理智的。」
因為這裏,是她的家。
「你是留下來等我?」董悠然彷彿能夠參透人的心事。
他的聲音微微發顫,搞得董悠然的鼻子也酸酸的。
因為今天,此時此刻她特別想舊地重遊,來這兒再吃一頓火鍋。可是一個人吃火鍋感覺怪怪的,於是就拉了柳青青來充數。
不管自己在外面遇到什麼,在偌大的北京城中,這裏還有一處可以永遠為她避難的居所。從十三歲被繼父騷擾后逃回這兒,她在這兒住了十三年,然後她用自己的智慧與努力去升學、求職、賺錢,直到在城北買了房子。當時在北京買房子的人大都還是外地人,像她這樣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買商品房的並不多。其實有誰知道呢,雖然戶口是北京的,然而她也像眾多的「北飄」族一樣,在這座城市沒有任何基礎和依靠,一切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拚而來。
他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那是幸福的味道!」
她撇了撇嘴:「然姐,你是不是心裏不痛快呀?故意拉我出來散心。」
「今天是咱們登記結婚的好日子,應該好好慶祝一下,可是無奈囊中羞澀,只好請你吃頓火鍋!」齊建斌臉上是和煦的笑容,溫柔的眼神和濃濃的愛意可以將對面的人溺在其中。
從上小學起,她就很刻苦。每次考試她從來不會得第二,因為她知道只有第一,才有可能讓平日為舊衣服、破書包而抬不起頭的自己得到老師和同學們的尊重與誇獎,也才能讓愁容滿面的母親展顏一笑。
「再嘗嘗這個,麻豆腐,也是老北京特色菜!」董悠然將一盤綠乎乎、軟塌塌的菜移到柳青青的面前。
好朋友唐雨珊曾經推心置腹地勸她:「悠然,那個齊建斌有什麼好的?比你大十二歲不說,離過婚,人到中年事業無成,到現在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除了長得還湊合,可是又不是出去當鴨。這年頭,男人長得好有什麼用?關鍵是得能掙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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