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捲

山高水長,痴心眼裡藏。

第一章 大喜之日

「這三道堰家家戶戶都請到了。季太太不會不賞面子吧?」
鑼鼓嗩吶聲響了起來。一身簇新綢衣的趙平奔上了藤園二樓:「郎君,該出發了。」
「奴婢不敢。季二娘子沒有生病就好。奴婢告辭。」
「季太太,奴婢此次是奉我家太太之命,給您送請柬來了。」
「娘子,您吩咐過不必注意。奴婢有時候忍不住瞅上一眼,沒看到趙家二郎君在。」湘兒小聲地說道。
據說吉日是青羊觀的觀主測選的。連綿的秋雨在十八這天的前夜突然停了。第二天一早,天空像一幅上等的素麵藍綢,半絲雲也瞧不見,出現了久違多日的陽光。
趙平和趙安交換了個眼色,疑惑的想新房布置在碧水園,這地方誰來住?嘴裏諾諾應了,不敢多問。
「我家太太覺得季家不比其它。街坊做了一輩子,又是老主顧。遣旁人不放心。覺得奴婢還有幾分體面,就指了奴婢來。」
自從上回被季家逮著一個以奴充主的罪名捆送回去,顧嬤嬤hetubook.com.com警醒了許多。季家門戶再低,也是良民。讓一個良民迎一個奴婢,奴婢也有罪。她再一次罵季氏給自己挖坑,也不敢久留,匆匆帶著人離開了季家。
連續一個多月的風平浪靜,季家人最初的不安,如今已經適應了。
來季家的依然是顧嬤嬤。
只有今天。今天他要娶牛五娘。
聽到季氏沒有找借口拒絕,顧嬤嬤一笑之下,臉就像是兩年沒淋著雨水的土地,嘎嘣裂開蛛網般的溝壑:「奴婢這就告辭了。」
趙申氏派顧嬤嬤來送請柬,難道明天還有什麼安排等著季家不成?她也不怕喜堂上鬧出笑話,讓兒子的喜事沾了晦氣?或者,只是在提醒季家。她的兒媳出身西川道副都督府,炫耀顯擺?季氏心裏閃過各種猜測,臉上的笑容像浮在窗上的霜花,華而不實:「嬤嬤言重了。就算趙太太不發帖子。這麼多年靠著趙家照顧生意,妾身都會遣大郎前去道賀。」
季氏微微https://m•hetubook•com•com一笑:「但願如此。英英你要記住這些日子娘和嬤嬤們的教導。吵嘴打架是下策。反而壞了名聲。找准了人之七寸,不帶髒字的話也能勝過刀劍。」
也許母親和哥哥都認為,趙修緣不會再來糾纏,惹惱牛家。季英英卻不這樣看。如果趙修緣真的放下,那麼他一定會來和自己說清楚。他不來,就是真的怨恨了她。
「娘子,更衣吧。」
「小女沒有生病。」季氏打斷了她的話,慢吞吞地說道,「嬤嬤該不會怪她沒有來迎你吧?」
踏出房門,她停住了腳步。季英英緩緩仰起了臉。
天剛破曉,趙家牌樓前鬧騰開了。牌樓旁的空地上搭起一長排喜棚,全綁紮著紅綢。中間還搭起一座戲台。趙家僱人新壘了爐灶,請來洗剝打雜的僕婦與掌勺的廚子就一百來號人,要擺一整天的流水宴。
顧嬤嬤快言快語地說道:「今天怎沒見到季小娘子?莫不是連下幾場雨轉了涼受了寒?來人呀,去請hetubook.com.com仁和堂的郎中來瞧瞧。哎,季太太,你莫怪我多事。當心小病不治,積成重病……」
被她發現言語里的漏洞,季氏有點遺憾。
季英英輕輕點了點孔雀流蘇耳環,長長的金色流蘇碰到臉頰,有點癢。這是為了下個月迎接嫂嫂過門時定製的。要去趙家,提前穿戴起來。
她心裏生出幾分好奇,趙太太刻意請她們去吃喜酒。趙修緣知道嗎?他真的放下了這段情緣,再不會來糾纏了嗎?
趙修緣的目光從黃桷樹上收了回來,笑容漸漸染上他的唇角。英英,我現在去接牛五娘。很快,你就會來了。他掃視了下房中的布置,下了樓。走出院子里的時侯,他回頭指著書房道:「把書案從窗口移開,那裡放張綉棚。」
季英英望向湘兒。
季英英搖了搖頭笑道:「娘多慮了。好歹也是趙二郎的喜事,趙太太不會太過份。不外是言語上譏諷幾句,我怎能讓娘一個人去受著?再說,誰不知道我性子直,鬧騰起來,喜事變鬧事,難堪的是趙https://www.hetubook•com•com家。」
接連下了幾天雨,天氣一下子就轉了涼。
季英英頭也不回出了院子。他遵從了家裡的選擇,再無奈,再不願,也是他的選擇。她的腳步越來越快,等到再回頭,已看不見趙家藤園和那襲紅衣。
十一月十八,宜嫁娶。趙修緣迎娶牛五娘過門。
她講足了禮儀,一口一個奴婢,臨走時,刻意四處張望了下,心想怎麼沒見到季二娘那賤蹄子?這麼一遲疑,顧嬤嬤發現自己中了計。她心裏大罵季氏狡猾,若不是想到季英英,她差點被糊弄過去。她轉過身,欠了欠腰道:「季大郎君是與男客們同席。我家太太許久沒有見過季二娘子,請季太太一定攜小娘子來喝杯喜酒。」
大紅灑金箋制的請柬放在黑漆案几上,紅與黑相映襯,分外醒目。三道堰的人都請到了,季家沒理由不去道賀。
黃桷樹葉還沒落盡,半黃半綠的掛在枝頭。明知趙修緣看不見自己,季英英仍然躲向在樹后。透過枝椏看過去,他身上那襲紅衣像是那天抹在雪白竹和-圖-書紙上的鳳血硃砂,醒目的令人心悸。
大家閨秀,誰會叉腰捋袖子打罵?季英英笑道:「女兒記住了。」
樓宇的飛檐長而翹,直伸向碧藍的天空。隔街的趙家藤園二樓窗戶大開著,趙修緣站在窗口,默默遠眺著季家的小跨院。
他在看她嗎?只是今天,還是這些天一直如此?
「英英,趙太太大概是想給咱們難堪。」季氏嘆了口氣道,「那天你就別去了。趙家也不可能綁著你去。」
衣架上是新做的杏色錦襖,綉了寶相花。配的是白色的錦裙。極嬌嫩的顏色。一枚金色的寶相花鈿貼在她的額心,眼眸都多了幾分神采。她梳了高高的雙環髻,身材顯得更加高挑。
季英英挑起門帘,從裡屋走了出來。
喧器聲傳了進來。季英英拿著梳篦的手停住了。鏡中的自己一臉沉靜,連她也分辨不出鏡中人眼裡是什麼的神色。
隔了一條街傳來的熱鬧,有種霧裡看花的感覺,分外不真實。
到了這天,季英英才發現,自己依然還是在意。儘管她已經開始學著如何掩飾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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