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沒……」
可不是?你看這話音甫落,T台上那些強勁的聚光燈便轉了方向,統統落到江玄謙身上。明明是最低調的角落,可那一刻,眾人的目光還是隨著燈光輪流轉,生生將最低調的角落轉成了今夜星光的彙集地。
半年前,盛夏。
一來一去間,兩人默契的互動引起了旁人側目:「這位小姐是……」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坐上車后,這人總會舒服地靠到皮質靠背上,然後轉過頭來,笑意盎然地盯住她不動聲色地往邊上挪的動作。這丫頭就是這樣,一不留神就要將自己和全世界隔離開來,看上去安安靜靜的,可誰知道那腦袋裡在打著什麼小九九?
而她,並不該有。
素末有些尷尬地止住了小動作。
聽似漫不經心的口吻,卻令素末心頭警鐘大響。
江玄謙這才收回目光,從前座的靠背里抽出一份報紙,翻了起來。
沉默就這樣,說來就來。素末原本還垂頭等著他下文,結果等了大半天,空氣里只有報紙翻動的聲音。老半晌,她終於悄悄地吁出一口氣,卻在這時,這人突然又開口:「你怎麼知道豪朗的總公關用了迪奧真我?」
素末輕輕點了一下頭。
「可我不舒服,想回家。」
那些「明白人」頓時很明白地笑了起來——
「哦?理由?」
「……」
素末這下子終於瞪起眼,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是是是,本小姐哪兒都沒有不舒服,可本小姐就是不想讓你去!
江玄謙微微一笑,不著痕迹地抽出了那隻被老總緊緊握住的手。
素末不咸不淡地勾了下嘴角。
他也挺自然地接過,縱使手心被那層汗烙得黏濕又難受,可擦拭動作還是優雅得看不出一絲破綻:「這老鍾,就數他規矩最多!」
「是嗎?」付冉聳聳肩:「不過不管是不是,你看這回他能把一家瀕臨破產的企業整得這麼漂亮,接下來,江海市民的重點討論對象準是他了。」
只不過內里如何,誰又會知道呢?
呵,多耿直的丫頭!
其實事情大體是這樣的:老牌服裝企業「TANG」在瀕臨破產時,花重金聘請了江玄謙,只為了讓這位大名鼎鼎的策劃師替他們在今秋策劃一場「能讓我們起死回生」的新品發布會。
誰說不變態!
接下來,不出意料地,又是諸位「明白人」的一陣陣附和。
「呀,原來是尹小姐,幸會幸會!」
https://www.hetubook.com.com時正有TANG的員工從外頭進來,走到他家老總身邊:「唐總,都安排好了。」
她心虛地垂下了眼,卻聽得身旁突然一聲「啪」——車子開到家門口了,江玄謙重重地闔上報:「你是不是以為她犯錯會倒霉,你犯錯我就能寬宏大量不計較?」
「沒……」
每一場無聊至極卻偏偏又推不掉的應酬結束后,江玄謙總在眾人心中留下這樣的印象。
「付冉帶你去的?」要不是腦袋中浮起付冉的名,她會在這時突然想起來鑰匙放在她那兒嗎?
「一個晚上而已。」
眾人將目光移過去,就見這女子輕輕拉住了江玄謙的衣角,也不管前方已經有人踏出會場、準備赴往下一站,她就是拉住江玄謙衣角:「我想回家了。」
江玄謙眼底盈著深沉的笑意,看起來一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模樣。可當然,只有素末才知道那笑容根本就和君子和溫潤全無關係:「小書獃子,該好好休息了,瞧你這黑眼圈重的!」他笑睨著女子眼下那一片逾發明顯的烏青,「再這麼不眠不休地做下去,早晚有天要累倒。」
自以為聰明的企業家們繼續往素末頭上戴高帽,唐總連忙笑著擺手:「抱歉抱歉,尹小姐,唐某隻是開個玩笑、開個玩笑哈!」轉頭再看向江玄謙時,又恢復回他那一臉十萬分的誠意:「說真的江先生,這回您務必得賞個臉,讓唐某做一回東啊!」
等素末走到江玄謙身邊時,這男人已經蜷起了那隻剛被握過的手。他一定很難受了,素末連忙拿出濕紙巾,好自然地:「不是說肚子餓了么?鍾先生把點心買回來了,到車上吃?」一面說,一面將消毒濕巾交到江玄謙手上:「先擦個手吧,否則等等鍾先生又要說你不尊重他的勞動成果了。」
於是江某人只能欠欠身,彬彬有禮道:「那就先謝過唐總了。」
閑雜人等紛紛在心裏驚嘆:不會吧?江先生這意思難道是……
他唇角微勾,臉上依舊是那款招牌式的紳士微笑,挺拔的身姿,優雅的氣質,坐在一派大腹便便的企業家中間,說不清的丰神俊逸。
不過最後一句話倒說得不假:平素里的江玄謙,不交際,不應酬,沒有桃色緋聞,更別提像這樣在大功告成后和僱主們去小聚一下。只是看今天這情況,想來也不是江先生高冷,對hetubook•com.com這等娛樂不感興趣吧?恐怕是他身邊那女孩兒……叫什麼來著?尹素末?是那尹小姑娘不肯讓他到花花世界里去「娛樂」吧?
「坐那麼遠幹嗎,怕我吃了你?」
多麼任性的丫頭!可誰知,這任性丫頭竟然把當事人給逗笑了。眾人視線的集中處,那被無數人翹首等待著的男子,只見他伸出一隻手,沒有半點兒譴責意味地彈了彈她腦門:「你說你,什麼時候才能讓我省點心?」
「去過?」
而此時,因為兩人身上都沒有帶鑰匙,禽獸不如的江某人直接走進了別墅附近的咖啡館里。素末也不知他要怎麼個禽獸法,只好硬著頭皮跟上去。
「我實驗很多的。」她還是那句話。
「就是啊,我們江先生可是典型的新好男人,不貪杯不應酬……」
可同窗們不知,其實真正的尹素末不是這樣的。真正的尹素末,她沉默,低調,簡單而耿直,可對人生中除了調香之外的某些事,亦認真得如同每一個平凡的女子——
江玄謙也不說怎麼了,只那雙眼裡帶著點令人不安的高深莫測。素末很快就反應過來一定是自己又做了什麼惹得這人不痛快了,可偏生不知錯在哪,只好心虛地垂下頭:「那個,我說完了。」
「唐總,實在抱歉。」他得體地欠一欠身。
素末不著痕迹地避開了他的手:「我實驗很多的。」
「說啊,哪裡不舒服?說得出,我就帶你回去。」
素末被睨得不自在:「怎麼了?」
素末咬住唇,作為那個被「敢碰又碰得挺順手」的當事人,她有些氣惱地撫平剛被他揉亂的髮絲:「我今天沒洗頭……」結果小聲的咕嚕換來了對方似笑非笑的一睨——擺明了不相信嘛!她只好又回到原話題:「他們想帶你去TANG附近的那一家『豪朗』酒店。」
話說得再曖昧不過。
結果發布會一結束,TANG的老總就激動得熱淚盈眶,在眾目睽睽下,緊緊握住策劃師大人的手:「謝謝、真的謝謝你啊江先生,我們TANG好久都沒有過這麼熱鬧的場面了!」
尹小姐是誰?其實無人知,江玄謙的介紹又太簡單,只不過他長年定居於英國,咬字上難免有些生硬有些輕,簡單的三個字逸出喉,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平添了種輕柔的曖昧。
「唐總太客氣了。」
這人就是這樣,永遠七分優雅三分邪氣,臉上再端hetubook.com.com一副誰也瞧不出真偽的笑——但凡初見他的,誰不說江先生風度翩翩紳士有禮?可素末不是初見者,她和他共事了兩年半,兩年半里不知聽付冉多少次評價她們家BOSS——「表面之上衣冠楚楚,表面之下衣冠禽獸,可如果身邊跟著咱末末而且咱末末還好死不死地惹了他,呵,那敢情是比禽獸還不如了!」
唐總還能說什麼呢?棒打鴛鴦本來就是為人之大忌,更何況眼前這「人」還是自己的大恩人。於是唐老好人只得擺擺手:「哪裡哪裡?尹小姐這是真性情,難能可貴、難能可貴啊!」
短短五個字,輕之又輕,卻惹得一眾人等紛紛皺眉——包括江玄謙:「現在?」
商場風雲詭譎,多少虛虛實實真情假意,不細究,誰又辯得清呢?她沒有去附和他們,只看著江玄謙:「要不然你自己去吧,我先回去?」
分析完畢,她抬頭看了江玄謙一眼:「就這樣。」
「哪能讓尹小姐自己回家啊?沒有尹小姐作陪,江先生怕是哪都不想去呢!」
「哦?哪不舒服?」
素末說:「唐總的員工剛進來時,身上還殘留了一點Flawless香氛和迪奧真我香水的味道,但站不到幾分鐘,味道就散了,這說明那些氣味是剛剛才沾上的,而且揮發的速度並不慢。」素末語速慢慢,口吻亦平常,可她永遠比常人靈敏一百倍的嗅覺系統讓江玄謙信了這話里的每一個字:「據我所知,Flawless是法國香氛品牌ONE今年剛為豪朗特別調配的香氛,而江海市的三家豪朗里,離TANG最近的那一家,夜總會經理用的就是迪奧真我。」
一群人「轟」地笑開來,原本熱烈邀請江某人去「小聚」的一眾人等,此時全變成了熱烈地歡送江某人回家。
其實都是江玄謙惹的禍:這廝素來應酬多,雖然大部分都被他推了,可不應酬則矣,一應酬,就得帶上尹素末。誰能腦洞大得猜到他這是潔癖嚴重、一握手就需要素末遞消毒紙巾啊?看他次次出門都帶著此女,旁觀者也不過是凡夫俗子,在花花世界里泡久了,自然只懂得自作聰明地往兩人頭上吹粉紅色泡泡:「哎呀,果然江先生出現的地方就有尹小姐呢!」
很多年後人們再想起尹素末,腦中浮上的關鍵詞,多半是「孤冷」。
「下車!」口氣里突然添了絲只有素末才聽得出的不高興,儘管,儘和圖書管臉上依舊溫和而平靜。
男人看上去並不意外她會突然來這麼一句話,溫和地摸了摸她腦袋,就像是在安撫一隻心愛卻易怒的小動物,他眼底的寵溺未減分毫:「別不懂事,你自己看看現在合適嗎?」
於是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心照不宣地笑了:「喲,原來是尹小姐哪……」亂轟轟的又笑成了一團。
可事實上,誰也料不到的——
是。
江玄謙也不否認,只是向沒見過她的人簡單介紹道:「尹素末。」
「哦?」
前方人士步伐一頓。
「這……」
在江大同窗的印象里,這女子長年穿簡單的白衫黑長裙,說話的聲音輕輕的,神情淡淡的。她鮮少與人交流,在校的大部分時間都泡在了實驗室中,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當調香師。
只不過他一隻腳還沒邁出去呢,衣角就被人拉住了——不,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才被大家曖昧起鬨過的尹素末。
是,屬於江玄謙的時間——到了。
「不不不,哪算得上客氣?江先生可是讓我們TANG起死回生了,這大恩大德,要擱古代都得讓女兒以身相許了!」旁邊頓時又一陣咋咋呼呼的鬨笑,有人開始調侃起:「唐總您再說,小心尹小姐不高興了!」「就是啊,可別給我們江先生製造家庭問題哪!」
您知道的,但凡衣冠禽獸者,大多熱衷於在外人面前維持他有風度有禮節的紳士形象。所以,大了自己好幾輪的長輩都這麼熱情邀請了,紳士哪還有拒絕的道理?
那一天,是在TANG的新裝發布會上吧,她這樣問過好友。而好友說:「有時候太認真了,是會讓對方厭惡的」。
「傳聞大BOSS這次回國是為了做四個策劃,你說給TANG策劃的這個發布會,該不會就是其中一個吧?」付冉沒注意到她的神情,只顧著一邊看展一邊做她的記錄。
「過來。」江玄謙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待素末依言坐近了之後,才開口:「說吧,剛剛他們想帶我到哪小聚了?」漂亮的手再次撫上她髮絲。
沒有人注意得到這細節,當然,更無人想象得到這男子的潔癖竟嚴重到無法忍受陌生人碰觸的程度。周遭人潮依舊在蠕動,在這場對TANG而言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發布會上,她和他,被人群分劃到兩端,也像是兩個時代,一個繁華盛世,一個靜寂光年。
你看,一點兒也不像教訓地「訓完」過他的姑和圖書娘后,江玄謙轉過身:「真抱歉唐總,這丫頭平時被我慣壞了,這會兒不順著她,回頭又該跟我鬧了。」
也難怪付冉總要在背後調侃他——「咱大BOSS那隻矜貴的手啊,從來不會去主動碰別人的,也不知是不敢碰還是不屑碰。結果有天遇到了個敢碰而且又碰得挺順手的,他就跟個情竇初開的神經病似的,天天給人家碰啊碰、摸啊摸,沒完沒了了,你說變態不變態?」
素末淡淡地收回目光:「應該不是吧,我聽管家說,他那幾個策劃在英國時就已經安排好了。」
從車外到車內,不過短短數秒,她在角色上已經完成了從「女朋友」到「工作夥伴」的蛻變。此時的尹素末,神色依然寡淡,卻已經沒有了方才在眾人眼皮下的任性和嬌憨——那等神色,都是戀愛中的女子才會有的。
「每次帶你出來都這麼省事,」司機已將車子開到了發布會門口,兩人坐上車、用一扇車窗隔絕了外頭那幫明白人之後,江玄謙又摸了摸她腦袋:「下個月還有個聚會,再陪陪我?」
不過這話還沒問完,很快就已經有人認出了素末來:「呀,這不是尹小姐嗎?」
「何止害怕啊?有時候太認真了,是會讓對方厭惡的呢。」
他連頭也沒抬,彷彿真的是漫不經心的樣子,可問話中涉及的人卻讓素末低呼: 「糟糕,我把鑰匙放在小冉包里了!」
素末抬起眼,就見唐總撤退了那個人,轉頭笑眯眯地看向江玄謙:「江先生,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了,既然大功告成,我們到附近小聚一下如何?」
素末沉默了很久,那張連續幾周都泡在實驗室中的臉,此時已有了些用力過度的疲態。淡漠的,略微失神的,直到周圍的掌聲轟然響起,她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看向了T台對面的男子。
可他卻突然不說話了,只眯著雙桃花眼睨著她。
素末咬著唇不語,只是將臉稍稍往旁邊轉了點,藏不住的黑眼圈成功地消失在他的眼皮底下。
「難怪江先生平時應酬那麼少,看來是有原因的啊!」
嗯,情緒太激動,握得太緊,他手心裏似乎被唐總抹上了一層薄薄的汗——江玄謙厭惡地虛握起那隻手,抬頭在周遭掃了一圈,尋起某道纖細的身影來。
男人完全不相信:「誰帶你去的?」
「你說,有時候人太認真了,是不是會讓對方害怕呢?」
素末下意識地猛搖頭:「沒!我、我……自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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