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觀心

郭三「哦」了一聲,伸指彈了彈觀心石,沉吟片刻道:「大王,我有一事相求。」火井王道:「你也想要一節紫焰藤,好去蹈歌山尋你師兄嗎?紫焰藤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你自己取些就好。」郭三道:「不是。」伸手指著小宴道:「她是我的朋友,機緣巧合才作了襖教城主,抓令郎的另有其人。請大王放她與我一起下山。」火井王道:「我說她小小年紀怎作了城主。好,我答應你,帶她走吧。」他這句話說完,阿融臉上登時變色,撅起小嘴,眼眶裡淚珠兒打轉。小宴見了,走到他身旁溫言道:「阿融,姐姐日後再來看你好不好。」阿融聽了再也忍耐不住,淚盈于睫,哭道:「你走吧,我不回頭看。」郭三作了個手勢,攜了小宴,輕輕退出密室,只留了火井王父子在觀心石前。
小宴聽完一呆,見阿融小臉上滿是稚氣,淡紅色雙眸中卻投出熾熱目光,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道:「你還是個小孩子,瞎說些什麼?」阿融道:「我不是小孩子,過了年我就十三歲了。」又指著觀心石道:「爹爹一直不許我到山下去,說外面的人都壞的很,只許我跟火井族的人玩。可是火井族的人就知道說些如何放火啊練功啊,沒勁的很。上次我摸完這石頭,裏面現出山腳下的小河啊,屋子啊,我才明白自己想的就是要出門去看看。爹爹越是不許我去,我心裏就越想去。」小宴道:「因此你就偷偷溜出去了?你爹爹說的不錯,外面的人果然壞的很,差點把你給煮了。」阿融道:「也不都是壞人,你不是救了我嗎?我在大家面前跟爹爹說是你抓的我,又偷偷告訴他讓他只帶你來山上來。其實我……我並無什麼惡意,只想請你來山上作客。」小宴見他說的誠摯,說道:「既然沒有惡意,你為何又發動機關想把我關在這裏?」阿融道:「剛才爹爹和你那個朋友打架,我怕他們傷到你,才讓你落在這裏。」小宴道:「呸!好像你做什麼壞事都是替我好。」走到觀心石前,也伸手撫在石上,說道:「要是石頭裡現出的是你,我就留下來陪你。」
火井王縱出坑來,走到山崖邊的一塊巨大黑石旁。小宴側目往下看去,只見白雲流動,一片空濛縹緲。阿融忽然伸手摟住了火井王的脖子,火井王對小宴道:「你也抱緊我。」小宴叫道:「什麼?」她話音未落,雙手也不自覺抱住了火井王的脖子,原來火井王已縱身從山崖上跳了下去。
小宴扁了扁嘴,忽然大聲叫道:「你再不出來,你們城主可就變成烙餅了!」
阿融驚道:「爹爹,你……你怎麼……」小宴也奔到郭三身旁,低聲問道:「你們兩個怎做了一路?」火井王呵呵笑道:「阿融,你可記得我常說起的恩公韋法昭嗎?十五年前,有次你娘與我賭氣,就一個人偷偷下了山去了敦煌,不想陷在流沙中,幸虧韋恩公路過相救。若沒有他,世上也沒有你。這位郭三爺原來是韋恩公的師弟,快上前來施禮。」又對郭三道:「老弟,若不是你使出你們茅山的御劍術,我還當真認不出來!」郭三道:「我正是為尋韋師兄而來,不想倒與大王交手,真是不打不相識。還請大王從頭說說。」
只見石頭上流光閃動,阿融睜大眼睛牢牢盯著,忽然叫道:「蝗蟲!你想的怎會是蝗蟲啊?」小宴見石頭上的光影果然匯成一隻巨大蝗蟲正在伸足攏須,也覺奇怪,說道:「我幾時有想過什麼蝗蟲,你胡吹大氣說這石頭叫什麼觀心石,根本就不準……咦,這是什麼?」原來她定睛看去,才見蝗蟲所在之地似乎是一處山崖,旁邊還坐了兩個人,一人隱約便是許觀,另一人是名衣袂飄揚的白衣女子,面目卻是不識。正要再仔細觀瞧,石上的景象已漸漸褪去了。小宴又撫石m.hetubook•com.com面,卻再沒有光影顯現。阿融道:「觀心石每人每日只能用一次,再摸就不會靈驗了。」小宴「哦」了一聲,坐在地上尋思:「若這觀心石當真靈驗,怎麼許郎也已離了馬邑大營?世上怎會有如此大的蝗蟲?那白衣女子又是誰?」她心中思慮紛擾,忽聽阿融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小宴見他抽抽噎噎傷心不已,微覺好笑,道:「你哭什麼啊?」阿融哭道:「我心裏只想著你,可你心裏只有蝗蟲,全沒有我。」
又過了一會兒,石頭上的光影漸漸變淡,終於消逝不見。小宴道:「這是怎麼回事?」阿融低頭小聲道:「沒想到是真的……上次還不是這樣的……」小宴聽的一頭霧水,問道:「什麼是真的?這石頭裡究竟有什麼蹊蹺?」阿融道:「這石頭叫觀心石,摸完之後能看到心頭想的東西……」他說完臉漲得通紅,忽然抬頭道:「小宴姐姐,我見到你以後……心裏就只想著你了。你可不可以留在這裏不要走?」
地動山搖。
阿融吃痛哭道:「別打!我說……我說!別……打我……」小宴容他站起,見他滿臉委屈,眼中還掛了淚水,一副可憐模樣,微覺好笑卻仍板著臉道:「不許哭!快講!」阿融低下頭道:「跟我來。」向密室深處走去,小宴持鞭在手緊跟在後,心想:「你這小子再敢耍什麼花樣,一步之內也難逃我的金蛇長鞭。」走了十餘步,阿融停下腳步,指了指牆壁,道:「你看。」小宴順他手指瞧去,見牆上嵌了一塊大如桌面的紫色圓石,平整如鏡,光可鑒人。阿融伸出手掌來撫在石上,小宴一驚,擔心他又要觸動什麼機關,忙抓住他後頸將他提到半空。阿融雙腳亂踢,叫道:「你放我下來,快看這石頭。」小宴一怔,只見石頭上隱隱現出水紋狀的五色瑩光閃爍不定,過了片刻那光華越來越亮,變得清晰異常。小宴凝神看去,不由目瞪口呆,原來石頭上現出個美貌少女抱膝坐在地上,雙眼若顰若笑也正瞧著自己。更奇的是這石中少女衣衫服飾,眉眼口鼻竟與自己一模一樣!
火井王側頭斜睨道:「你既然跟到這裏,也想上來比劃比劃嗎?」郭三嘆了口氣,說道:「薛壇主與烏古斯葉爾勃連你一招也接不了,雙魚道人和下山虎這等狠角色也都死在你手裡……」他雖然沒有說完,言下之意卻再明白不過:「連他們都打不過你,何況我呢?」火井王道:「算你識相。我今日心情甚好,不想殺人,快給我滾蛋吧!」郭三笑道:「多謝大王。」走到蜷在地上的小宴身邊道:「人家趕咱們走呢,還不快起來?」火井王冷冷道:「我只答應了放你一個人走。」郭三奇道:「我們都長著腿,為什麼要等你放才能走啊?」又接著道:「對了,我剛才說連雙魚道人和下山虎都打不過你,可沒說我打不過你啊。」
火井王這一問,烏古斯在一旁暗暗心驚。原來小宴竟猜得絲毫不錯,這火井王正是火井族人的首領。火井族本是上古羌戎與夸父族人所生後裔,自古居於火井洲,由此得名。火井族人生來赤眸方耳,額頭前凸,成年後變得食腸寬大,力大無窮,尋常族人都能身高過丈。火井族還世代相傳有御使煙火的神技,世人無知,見過火井族噴煙吐火者,便稱之為噴火怪。火井族人數雖少,襖教卻向來不敢輕易招惹。烏古斯今日到得匆忙,在瓜州城外隨便擄了個孩童,本想用來作血淚祭上的祭品,誰知一不留神抓來的竟是火井王的兒子阿融。
小宴哭笑不得,說道:「男子漢大丈夫,就知道哭鼻子,沒出息!快上去勸你爹爹別打了。」阿融抹了抹臉上鼻涕淚水,說道:「你留下不走陪我,我就上去勸他。」小宴罵道:「你這小子和*圖*書真不孝,萬一你老爹打輸了受傷,可怎麼辦?」阿融道:「我爹爹和別人打架從來沒有輸過。」小宴道:「那可不一定,你聽。」兩人所處的密室雖有兩三丈高,火井王與郭三打鬥的聲響仍從上方傳了過來。只聽大火球的灼燒聲,呼呼不絕,如一串響雷在二人頭頂馳騁往來。阿融傲然道:「是我爹爹在用御火術。」小宴道:「你有沒有想過你爹爹的御火術如此厲害,為何要打這麼久啊?」阿融一愣,此時頭頂上的聲響已變了,大火球的風聲緩了下來,忽然傳出嗡的一響,是鐵劍破空之聲。然後是轟轟兩聲巨響,似是鐵劍撞擊在火球上。過了片刻,只能聽見鐵劍掠風如野蜂狂舞般響個不停,大火球的聲響反再也聽不見了。小宴道:「你爹爹好像落在下風了。」阿融臉上變色,卻嘴硬道:「才不會呢。誰也打不過我爹爹。」又過了一會兒,鐵劍發出的嗡嗡聲也戛然而止,密室外靜得出奇,連一絲響聲也沒有了。
烏古斯是使火的大行家,見了火井王的手段知道己方無人是這巨人敵手,心急之下忙朝頗黎望去。他知這個弟子素有智計,或許能想出什麼主意救急。頗黎瞧見師父眼色,卻也苦無良策,只得硬著頭皮大叫道:「火井王,冤有頭,債有主。咱們幾百名襖教弟子可沒得罪你老人家!」火井王怒道:「你們是什麼好東西嗎?今日一個別想活命!」巨掌一揮,大火球疾沖而至。烏古斯與薛仲見了,同時臉色一變,各出一掌想勉力接這火球,卻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兩人都是一聲悶哼,被震出幾丈遠,重重摔在地上。薛仲身上的白袍還被燃著,幾名白衣教眾忙衝上前去替他扑打。烏古斯卻是臉色慘白,手捂胸口,坐在地上喘息不定。襖教教眾見了又是驚怒,又是駭然。火井王冷笑道:「襖教裏面除了阿赫莽,也沒剩下什麼像樣的貨色了。」正要再催動那火球,忽覺腿上有人拉扯,低頭看是阿融在朝自己比手划腳。火井王俯下身道:「阿融,爹爹殺光這些壞人替你出氣好不好?」阿融搖了搖頭,附在火井王耳邊說了幾句話,火井王聽罷站起身來指著眾人道:「你們當真好運氣!我的寶貝兒子替你們求情,今日就放過你們性命!」又朝小宴瞪眼道:「你既是為首的,卻放你不過!」身形一晃,到了她身邊伸臂輕托,小宴只覺膝上一酸被他扛在左肩上。火井王又握住阿融的小手輕輕一帶,身影已落在牆壁破洞之外。
小宴心道:「這幫老傢伙還真講義氣,遇到有人踢館便把我這個城主推上去了。」又瞧了瞧這巨人,心中一動:「這人身長怕有十尺開外,又叫作火井王,莫非就是瓜州人說的噴火怪嗎?若當真如此,尋查羊皮卷上火焰紋樣的奧秘豈不就著落在他身上了。」只聽火井王道:「你的人抓了我兒子!你既然是新任城主,總該有個說法!」又一把拽住那童兒,指著眾人道:「阿融!快告訴爹,是他們中哪個抓你來的?」
薛仲的臉變得通紅,烏古斯的臉變得慘白。石廳一陣巨震,牆壁上忽然被撞出一個大洞,從中闖進一尊巨靈神般的人物。此人比尋常人高出一倍有餘,頭上戴了頂高高的尖帽子,身披一件赭石色的名貴錦袍,赤眸紅須,額頭凸起,巴掌好似蒲扇,手指如同鼓槌。薛仲與烏古斯見了,神態極為恭謹,一齊迎上前施禮。薛仲道:「不知火井王駕到,有失遠迎,罪過,罪過。」那被叫做火井王的巨人卻毫不理會,見了烏古斯抓來的童兒,衝上去一把抱住,滿眼都是愛憐,叫道:「臭小子!你可受委屈了!他們沒欺侮你吧?」又轉身對眾人喝道:「我與你們阿赫莽城主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你們哪個這麼大胆,敢抓我的兒?」烏古斯額頭見汗,驚https://m.hetubook.com.com道:「這個……這個……」薛仲低頭不語,頗黎上前指著小宴道:「火井王你有所不知,阿赫莽城主已經仙去了,眼下這位小宴姑娘是我們的新城主。」這一語驚醒夢中人,烏古斯也忙道:「正是!正是!我等行事都須聽城主號令。」火井王瞪起一對牛眼對小宴上下打量了一番,將信將疑道:「你這個小姑娘就是新任的城主?」
阿融額頭已然見汗,奔到一堆珠寶旁,彎腰抓住一塊翡翠使勁向上拔起。這塊翡翠下竟然連了一根銀線從地底拔出,只聽機關觸動嘩啦啦一響,頭頂的翻板已被打開。小宴連忙抓起阿融,足尖一點,縱身躍出。出了密室,阿融大聲叫道:「爹爹,你沒事兒吧?」火井王道:「傻孩子,我能有什麼事。」阿融與小宴看去,登時呆了,只見火井王與郭三兩人坐在石桌旁,各端了杯酒,正你一杯我一杯喝得高興。
洞口傳來個懶洋洋的聲音:「都跟你說了趕緊離開,你自己偏要留下瞧熱鬧。如今被人家抓了要變烙餅,我有什麼法子?」說話的這人身著布袍,手中提了個黑瓷酒壺,正是郭三到了。火井王瞪著郭三道:「你也是襖教的人嗎?能一路跟到這裏,本事不賴啊。」郭三笑了笑道:「可大王看起來,倒並不太歡迎啊。你們平日就住在這山洞里,也不寂寞嗎?」他隨口說笑,竟似把火井王當作了好朋友一般,又踱到旁邊的木架旁,順手取下一柄劍在手中把玩。這柄劍比尋常長劍還要長上一尺,劍柄處刻了一對小魚,劍身寒光逼人,握在手中卻輕似蟬翼。郭三將長劍在空中輕輕抖了抖,撫著劍身道:「這不是崖州雙魚道人的佩劍嗎?聽說雙魚道人劍法高超又性如烈火,曾經一夜之間踏平了黑虎幫在西樵山上的七座大寨,殺了四十一條人命。三年前卻忽然再也沒了此人消息,原來是到了這裏。」火井王道:「他劍法平平,火氣倒不小。三年前敗給我以後就自盡了。」郭三搖了搖頭,嘆道:「倒也似他性格。」擱回長劍,又從木架上取下了一柄長柄雙刃大斧,在手上掂了掂。小宴道:「這又是誰的兵器?」郭三道:「江湖上使斧子的雖多,可使雙刃大斧的就沒幾人了。這大斧怕有七十余斤,能使這柄大斧的天下只有一人。」小宴驚道:「莫非是登州白虎門的下山虎石俊?」郭三道:「正是。一十三路大風斧是石俊的獨門絕技,最是剛猛不過。他幼時還跟異人學過些道術,通曉一門元龜護身咒,有次被三十名弓箭手圍在當中,箭如雨下,卻毫髮無傷。」火井王道:「不錯。這人還算是條漢子,擋了我十招才嘔血而死。」郭三嘆道:「可惜。可惜。」
火井王冷笑一聲,一揮手又祭出大火球,在地上熊熊燃燒,喝道:「若是愛吃烙餅燒味,此刻便跳入火中。若是愛吃湯餅牢丸,山後有座深潭,你自去跳進尋死。」
阿融揚起小臉環視眾人,被他眼光掃到的人都不禁打了個冷戰,烏古斯更是心中一寒。阿融閉上雙目想了想,猛然睜眼指著小宴叫道:「爹爹,是她抓我來的!」小宴一怔,尋思:「剛才明明是我救了他,這孩子怎麼反誣賴是我抓他來的。」再看阿融眼裡閃過一絲狡獪的神色,心想:「這孩子到底存了什麼心思?他是烏古斯抓來的,既然我成了襖教第三城的城主,也脫不了干係。還要從火井王身上尋查羊皮卷上的火焰花紋,且和他周旋一番,看看他究竟想搞什麼鬼。」便挺身答道:「這位大個子大爺,是我們教中弟兄看到阿融聰明可愛,才請他來這裏玩耍的,卻並無惡意。」阿融叫道:「不對!不對!他們還想用刀在我臉上划!」火井王大吼道:「什麼?」伸手一揮,一個碩大的火球由地底竄出,蓬的一響騰空而起。和_圖_書赤焰滾滾,熱浪灼人,襖教中功力稍弱的教眾已被烤得站立不穩。
火井王叫阿融與小宴也坐了,對郭三道:「當年你師兄救了阿融他娘,我自是感激不盡,便請他到山上小住。我們兩人切磋御火術,越談越是投緣,一晃他在山上就住了半月。有一日他說要回茅山去,我怎麼也留他不住,只好在夜裡擺了酒宴給他餞行。豈知他喝了幾杯以後,忽然落下淚來。」小宴問道:「好好的他為什麼哭呢?」火井王道:「我也覺得奇怪,便問他是不是有什麼冤讎未報,或者遇上了什麼厲害的大對頭。他說都不是,只是有件事決斷不定,如今要回茅山了,心緒難寧。我忽然想到我們火井族傳下的一件寶物叫作觀心石,能照出人心中所想。貪財的人摸過,石中便現出金銀財寶;愛功名的人摸過,石中便現出官帽大轎。他既然如此為難,或許觀心石能幫他作個決斷。」他說到這裏,小宴望了一眼阿融,見他好似全沒聽火井王說話,正痴痴看著自己。
來到洞外,火井王將阿融置在自己右肩上,縱身向坑外攀去。小宴叫道:「你這傻大個!快放我下來!」火井王卻毫不理會,只顧向上攀援。他雖身軀沉重,攀爬時卻全不藉助坑壁上的長索,只是伸手在壁上一撐,便能借力上縱,待上得幾丈又是揮掌一撐,身子便又拔高几丈,如此往複,上躍之勢竟比猿猴還要敏捷幾分。小宴在火井王肩頭,卻只覺平穩異常,心中不禁暗暗佩服:「難怪薛壇主和烏古斯這些人剛才神氣活現,見了這大個子就跟老鼠見貓一樣,這傢伙除了能放火球,還真有兩下子。」
火井王氣得臉上變色,郭三卻好像根本沒瞧見他的臉色,絮絮叨叨道:「大王你說做人最要緊的是什麼?依我看最要緊的是有自知之明。自知之明又分兩種:一種是鄒忌自知不如徐公美貌,還有一種是諸葛孔明自比管仲樂毅。我說我武藝比大王高強就是后一種了。」他說到這裏,抬頭看了看火井王道:「是了,看大王的模樣,好像沒念過什麼書,怕是不知道誰是鄒忌,誰是諸葛孔明吧?我來給詳加解釋解釋……」他搖頭晃腦說到這裏,小宴再也忍不住,嗤的一聲笑出聲來。
小宴睜開眼,定了定神,發覺眼前是個巨蛋狀的圓形石洞,與襖教教眾所居深坑不同,石洞都用紅色巨石壘成,壁上爬滿了紫色藤蔓。洞口處列了兩排木架,上面掛滿各式各樣的兵器。正中是一張墨綠色的石桌,桌前有凳,桌上有酒。桌凳酒罈都比尋常器物大了兩倍有餘,看來是火井王日常所居之所。火井王將阿融抱到石凳上坐好,才轉過身兇巴巴地對小宴道:「你可知得罪了火井王的人都有怎樣的下場?」小宴嘆了口氣,說道:「都有怎樣的下場,說來聽聽。」火井王道:「你愛吃烙餅燒味,還是愛吃湯餅牢丸?」小宴一怔,說道:「看你這模樣又愛玩火,早該知你是作廚子的,得罪你的人全讓你撐死了。」原來火井王說的都是些吃食,烙餅燒味是燒餅烤肉之類,初唐時人又將水煮麵食統稱「湯餅」,將水餃混沌叫作「牢丸」。
火井王的臉越來越紅,彷彿要滴出血來,忽然巨手猛地一揮,那大火球轟然而起朝郭三疾飛而去。只聽轟隆隆一聲大響,這石洞搖晃不已,好似要被震塌一般。再看郭三站的地方只剩了青煙一縷,哪還有半個人影?火井王嘟囔道:「你自己尋死,怨不得我。」卻聽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大王可是嫌這山洞憋悶,要拆了重蓋嗎?」火井王吃了一驚,抬頭看去只見郭三雙腳好像粘在洞頂上,倒懸著晃來晃去,正朝自己眨眼微笑。郭三雙腿一蹬,落在地上,笑道:「在自己家打架可得小心,砸破什麼瓶瓶罐罐全是自個兒的。小宴,你說是不是?」這次半晌無人和-圖-書答言,卻輪到郭三吃了一驚。剛才還伏在地上的小宴竟然不見了,連坐在石凳上的阿融也沒了蹤影。
原來就在火井王催動火球、郭三跳上洞頂之際,阿融忽然一扳桌上的一隻酒碗,小宴只覺腳底一空,身子直墜下去。她暗叫不秒,身在半空金蛇長鞭已然出手,將阿融捲住用力一拉,一齊跌落下來。墜了兩三丈深,兩人都落到地上。小宴睜大眼睛看去,見周遭似乎是間密室,牆上點了兩支長明火把,地上東一堆西一堆堆滿了珠玉、翡翠之類,火光映照下只瞧得人滿眼生花。小宴隨手拾起一塊雞卵大小的瑪瑙放在手心,見這瑪瑙殷紅如血,光彩流動,知道此處所藏每一件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寶,心道:「這必是火井王的寶藏了,沒想到這大個子居然搜刮到許多寶貝。」又聽得一陣珠玉相撞的清脆響聲,卻是阿融踩在珠寶上慌慌忙忙跑過。小宴哪容他逃遠,抖動長鞭將他捲住扯了過來,一腳踹翻踩在地上罵道:「臭小子,我好心救你,為何反誣賴我?」揚鞭便要抽打。
白雲片片,從眼前急掠而過,小宴心中叫苦不迭:「小宴啊小宴,這次可是你自尋死路。這巨人原來是瘋的,他自己要跳崖還要拉上些陪葬的。唉,五娘、許郎,我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小宴一念之間,三人已墜了數十丈,她索性將眼一閉,只聞耳邊風聲呼嘯。又墜了數十丈,火井王手中陡然抖出一條長繩,向雲海深處甩去。也不知捲住了什麼,他用力一拉,從空中飛盪過去,接著又甩長繩,往更深處盪去。如此幾個起落,到了另一處山崖,壁上有個黑黝黝的巨大山洞,火井王大步走入洞中,將肩上的小宴與阿融放在地上。
郭三道:「韋師兄有照過這觀心石嗎?」火井王道:「你們隨我來。」說罷扳動桌上的酒碗,又將密室打開,攜了阿融躍了進去。郭三與小宴隨在後面,四人來到觀心石前,火井王道:「這就是觀心石了。你師兄曾見過石上的景象。」郭三道:「韋師兄在觀心石上看到了什麼?」火井王道:「當年是韋法昭一個人到這觀心石前,我也不知他究竟看到了什麼。後來問他,他卻只是微笑不肯多說。他看過觀心石后如釋重負,當晚飲得大醉,到第二日臨走時他說他已決意不回茅山,要到蹈歌山去。」火井王提到「蹈歌山」三字,郭三與小宴都是一驚,小宴道:「他到蹈歌山去了?蹈歌山究竟在哪裡?」只聽火井王接著道:「蹈歌山離此倒也不遠,在幾十裡外的莫賀延磧之中。不過這山有些蹊蹺,只因山下方圓五里都是流沙,常常會移動方位,尋常人決計找不到,即便找到也會因流沙所阻上不了山。可韋法昭既然要去,我就送了他一節紫焰藤。」小宴道:「紫焰藤是什麼?」火井王指著牆壁上的紫色藤蔓道:「這就是火井族種植的紫焰藤。莫看只有這短短一節,到了莫賀延磧將它種在沙中,多澆上些水能瘋長到數里之長,踩在紫焰藤上就可渡過流沙到蹈歌山上。」小宴聽了大喜,道:「原來有法子到蹈歌山上去的。」心道:「那羊皮圖叫我先來火井洲果然大有道理。須先在這裏找到紫焰藤,方能上蹈歌山。」郭三道:「後來大王可有再見過韋師兄?」火井王道:「十五年前一別之後,再未見過。」
火井王伸出大手輕輕捋了捋阿融的頭髮,道:「孩子,你長大了。你喜歡上這個姑娘,可是人家心裏沒有你,是不是啊?」阿融抬頭道:「爹,原來你都知道了。」火井王嘆道:「你以為當爹的什麼都不知道啊。」又指了指觀心石道:「你剛才摸過這石頭吧。」阿融一愣,抬頭只見石頭上現出的正是小宴坐在一艘大船上,淺吟低唱,楚楚動人。阿融望著石上的光影,獃獃道:「最後碰觀心石的不是我,是恩公的師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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