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闖殿

郭三心想:「這廝欺小宴是個女子,只道必定能勝。此番叫你見識見識饕餮獸的胃口。」他心中有了取勝之策,面上卻微作愁容,說道:「你個頭如此高大,同她比試豈不太佔便宜。久仰蹈歌山武藝獨步天下,來來來,咱們還是來比比拳腳槍棒。」敖虎將眼一翻,道:「你們若不敢較量,就趁早下山。」郭三假裝無奈,悄悄解下烏金葫蘆藏在袖中,踱到小宴身後道:「好吧。既然這裏的規矩是你們出題,我們就吃些虧,讓她一人同你比劃。話說在前頭,你可不許使詐行詭。」
出得殿來,是條棧道彎彎曲曲倚山而建。走了一陣,耳聽水聲漸近,又拐了兩個彎,一道銀練似的瀑布撞入眼帘。二人見了都不禁駐足喝彩,只見這瀑布從棧道旁飛瀉而下,萬千水花濺在棧道的木板上,有如搗珠崩玉。觀賞了一番,再往前走,才見瀑布之後棧道通向一處山洞。走出洞來,眼前滿是綠意,來到一處花園。園中落葉鋪地,綠筠成林,草木清香浮動。一道溪水激石穿林而過,泠泠傳響。
1、醋芹就是醋拌芹菜。嗜吃醋芹的,貞觀年間真有其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賢相魏徵。
3、我國關於水仙的記載最早見於唐《酉陽雜俎》:「……(水仙)出拂林國,根下如雞卵,葉長三、四尺,似蒜,中心抽條……」拂林國一般指東羅馬帝國及其所屬西亞地中海沿岸地區。〗
2、「磨磚砌的喉嚨,著實又光又溜」等詞條語出《西遊記》:「(八戒)口裡嚷道:『看添換來!拿大觥來!再吃幾觥,各人幹事去……』眾僮僕見了道:『爺爺呀!你是磨磚砌的喉嚨,著實又光又溜!』」
小宴喜道:「多謝前輩相讓。」二人沿了溪水復向前行,穿過花園,又是一條棧道。這棧道彎彎曲曲向山上延伸,行不多時,來到一片青石鋪就的寬闊廣場。廣場盡頭是座大殿,殿頂匾額上書「嵯峨殿」三字。走到大殿門前,小宴忽覺心下惴惴,對郭三道:「元無咎應該就在這殿里了,不知他脾氣如何。我們闖上山來,你說他會不會惱怒?」郭三道:「你一路辛苦,便是為了探求長生瓶的奧秘,好替五娘醫病。怎麼到了這裏,反倒遲疑了?」小宴鼓勇道:「正是。咱們這就進去。」忽然大殿內傳出個蒼老的聲音:「茅山來的朋友已到了殿外,怎麼還不進來?」
郭三尋思片刻,朗聲說道:「請賜教。」敖野道:「多謝這位姑娘給我那株花兒起名,我不能當真和你們動手。不如我們鬥草決勝好了,你們若負了就請回頭。」小宴奇道:「鬥草?」敖野不答,探左手伸出拇指輕輕一掃,忽聽十余丈外的竹林中喀嚓一響,一根青竹被攔腰折斷。他又伸食指一挑,那截青竹便如被強弓硬弩彈射一般直射上天。待青竹落將下來,敖野伸出二指遙遙一掐,竹身竟被拗成弓狀懸在半空。敖野道:「我便用這根青竹,你們可在這園中也選一株草木,咱們這就開始比試。」
那老者對郭三道:「你是從茅山來的?你們想請教何事?」他話未說完,白眉少年忽道:「且慢,門外還有一戰。你若勝了,再開口不遲。」此時只聽殿門外有人噹噹砸門,郭三心道:「這老人想必就是元無咎了。原說蹈歌山尚有位大弟子不曾出場,果然還有一戰。」便道:「好。我們再打一場。」
水仙花是初次引到蹈歌山的奇異花種,敖野視作珍寶,便是損傷自身手足也不願損壞一枝一葉,哪肯用來互相拉扯。聽了小宴所言,敖野才知自己剛才將話說得太滿。他不能在小姑娘面前耍賴,又暗暗佩服對方機智,哈哈一笑,說道:「我不敢比。是姑娘你贏了。」將左手一縮,收了沙羅無雙指,任自己那截青竹落在地上,說道:「順著溪水向前是我師尊所居嵯峨殿。願你們此去好運。」
敖虎見郭三意定神閑接住銅鼎,贊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茅山弟子,果然有兩下子。」郭三笑道:「足下也不賴啊。咱們可是要借這銅鼎比比力氣嗎?」敖虎道:「比什麼力氣?在不饜足殿自然是比誰食量最大。」他瞪眼看了看郭三與小宴二人,最後一指小宴,道:「咱們以一對一,我就和你比劃。」郭三與小宴對望一眼,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小宴悄聲道:「原來真是和這傢伙比大吃大喝。以我之見,若想贏他,只需……」郭三道:「我打開烏金葫蘆,站在你身後就是。」小宴喜道:「正是!正是!」
郭三在她身後咳嗽一聲,道:「咱們也開席吧。」小宴才回過神來,問童子要了碗碟竹箸,放在長案上比比劃划。郭三偷偷拔出烏金葫蘆的木塞,念動咒語,只聽颼的一聲,小宴鼎中菜肴已沒了大半。小宴卻一面裝模作樣進膳,一面一本正經贊道:「啊呀!蹈歌山的菜肴果然不同,真是天下美味!」又過了一會兒,銅鼎里已變得乾乾淨淨。小宴大呼小叫道:「這點兒菜肴哪裡足夠?快再添些!拿大觥來!換大盞來!」敖虎正吃得興起,口中喉頭都填滿食物,忽聽小宴叫嚷,抬頭瞥見她面前那口光溜溜的銅鼎,暗自心驚,尋思:「這女娃瞧上去嬌嬌怯怯,卻是『磨磚砌的喉嚨,著實又光又溜!』我只道同她較量十足穩贏,不想倒是個勁敵。」他收起輕率之心,揮手讓童兒給小宴鼎中添菜,聚氣凝神也將自己鼎中食物吃了個精光。
這人道:「咱們各打左右兩棵沙羅綿樹,均出十招。最後你面前堆的沙羅綿果若能多過我的,我就放你們過這雙樹殿。」郭三道:「既然如此,獻醜了。」他話音未落,小青已飛上天去,又割了兩三枚果實下來。這人道:「好!」左手五指輪彈,如奏琵琶,左側樹上接連落了十余枚果子。小宴見了,失聲叫道:「哎喲!」心想這樣比下去,豈不穩輸。正想找個法子攪亂了這場比試,忽見小青劍刃上青光四溢,發出嗡嗡連響。這寶劍繞樹疾飛,忽東忽西,如同野蜂狂舞,竟好似變成了七八柄劍同時在割果子。片刻之間,右側沙羅綿樹上稀里嘩啦下雨一般,果子落了一地。
〖注:
郭三無奈,只得起身低聲對小宴道:「沒法子,大不了我們衝殺過去。」小宴道:「我們來找元無咎求教,若打傷了他弟子總不大妥。」她嘴上如此說,心中也正彷徨無策,猛然瞧見鼎中擱了幾盒醋芹,色如碧玉,酸香撲鼻,不禁大喜。小宴原本就喜食醋芹,又餓了半日,一見此物忙喚小童端來。舉箸一嘗,只覺酸甜生津,清脆爽口,頓時胃口大開,一口氣便食了兩盒。敖虎見她這通大快朵頤,也皺著眉頭叫了三盒醋芹,待吃到第二盒時,喉部忽然發出一響哽噎之聲,再也吞咽不動。只見他面紅耳赤,雙手亂舞了一陣,終於仰天倒下,昏死過去。原來火井族食量雖宏,終非滄海之量,敖虎吃完三鼎菜肴,已是強弩之末,這兩盒醋芹便成了壓垮駱駝的末根稻草。
踏入不饜足殿,一股燒狗肉混著香油、蒜泥的香氣撲鼻而來。殿中一尊金剛似的大漢坐在條長案之後,袒開胸口,捧了根狗腿啃得汁水淋漓,好不快活。兩名烏衣小童侍立在旁,一名拿了柄大葵扇給這大漢扇風,另一名手持酒壺不住篩酒。這大漢面前又置了兩口半人高的銅鼎,鼎內各式菜肴堆得老高。仔細看去,正是:「鹿脯秋油澆烹、鱠魚蜜酒熏蒸,熊白鮮肥,豬紅滑嫩,仔鵝與魚翅齊飛,果狸共火腿一色,休問誰家子弟誰家院,祖傳饕餮門風。」那大漢見郭三與小宴進來,放下狗腿,抹了抹嘴,喝道:「你們是什麼人,膽敢擅闖緊羅那城?」小宴見這大漢耳呈方形,雙眸血紅,前額生的如同鵝頭,低聲道:「這人也是火井族的。」郭三點點頭,朗聲道:「茅山弟子m.hetubook•com•com郭三,同這位小宴姑娘有事求見元無咎城主。」大漢道:「師父說今日會有人來拜山,原來是你。你既敢上蹈歌山,可知這裏的規矩?」郭三道:「願聞其詳。」大漢道:「我師尊住在山頂,由此前去須經過三座大殿,每座大殿有一位師兄看守。由我們師兄弟劃下道來,你們若能連闖三殿,方能見到師父。我叫敖虎,便是這不饜足殿的守將。」小宴聽了,對郭三輕聲笑道:「原來這守第一殿的是個吃貨。不知他要比什麼,不是比吃吧?」郭三道:「你這一說,我倒真餓了。」二人正自說笑,敖虎不耐,忽然一拍長案,喝道:「你們嘀咕些什麼?」他這一拍之下,面前的一口銅鼎竟離地而起,朝二人飛來。眼看這銅鼎已到身前三步之處,郭三伸袖一拂,銅鼎好似撞到一層無形屏障,嗡的一聲,落了下來。這銅鼎重逾三百余斤,裏面又盛滿食物,落在地上直震得牆壁震動,兩名小童都給嚇得面如土色。
蹈歌山矗于洪荒沙海,似立在萬頃汪洋中心。小宴與郭三依火井王指點一路跋涉來到山下,仰面看去,只覺天風浪浪,海山蒼蒼,自身如微塵不足道。兩人觀望一陣,郭三道:「我們上山。」從懷中取出一節紫焰藤植在沙中,又從水囊中倒了些清水在根莖處。莫賀延磧乾燥炎熱,水滴在沙中滋滋一響,立刻化作白氣。眼看郭三已將水囊中水倒了大半,紫焰藤卻毫無變化。小宴道:「想必是水澆得不夠,我們再倒些。」郭三道:「我們的清水也不多了。若上不得山,返程還需貯些。」小宴道:「火井王說須多澆水才能靈驗,興許再倒些便成了。把我那份水也用了吧,若還不成,回去的時候我不飲水便是。」郭三搖搖頭,把自己的水囊解開,將內中清水全都澆了。兩人盯著紫焰藤看了許久,被驕陽烤得又飢又渴,那藤蔓卻連片嫩葉兒也沒生出來。
轉眼兩人銅鼎中食物都已添到第三回。饒是敖虎天賦異稟,此刻也已額頭見汗,手腳遲緩許多,又吃了幾口,只覺胃中翻江倒海。再看小宴卻仍是面不改色,神態悠閑。敖虎正要勉力再吞,瞧見郭三坐在小宴身後,口中念念有詞,手上大袖飄揚,也不知在搞些什麼,心道:「莫非他在暗中使詐?」當下叫道:「你在弄什麼玄虛?快離這女娃遠些!」郭三一臉無辜道:「我坐在此處又有何妨?」敖虎道:「你走遠些!休要算計我!」
郭三拉著小宴在空中提氣急縱,向前又滑行了十余丈才落到地上。這一縱一落,二人已來到了山下大殿門口。從外瞧去,這座殿堂比不饜足殿大了許多,殿門兩側各有一棵參天大樹。兩棵大樹均需三四個人方能圍抱。也不知是什麼樹,樹皮如同老龍鱗甲,樹上結滿黑色的魚形果實,枝條上卻光禿禿,並無一片樹葉。郭三高聲說道:「沙羅無雙指,果然了得。請閣下現身一敘。」過了不久,只聽殿內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一名身著寶藍色布袍的中年人緩步走了出來。
二人站在車上,順坡滑下。山坡起伏,臨至山腳反越來越陡,小車一路顛簸也愈行愈快。小宴忽道:「真像同許觀在一起呢。」郭三愣道:「你說什麼?」小宴笑道:「許觀有塊寶貝石頭。揣在身上,行路好似風馳電掣,便如此時一樣。」郭三吁了口氣,呵呵笑道:「原來如此。」小宴瞅了他一眼道:「你剛才為何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郭三道:「我哪裡有?」小宴道:「分明就有!」郭三低頭不語,突然牽住她手,小宴驚道:「你做什麼?」郭三雙足一點,兩人衝天而起。只聽腳下喀嚓喀嚓數聲,小車已裂成十余塊木片。
這段關於醋芹的小故事不過百余字,可君臣二人的脾氣稟性卻描繪得栩栩如生,今天讀來仍然令人玩味不已。
小宴扁了扁嘴,道:「火井王說什麼紫焰藤遇水就能m.hetubook.com.com長上數里,原來是騙人的。」郭三道:「我們回去找火井王問問,是不是種法不對。」小宴氣乎乎道:「有什麼種法不對啊!種花種草,種蔥種蒜,不都是埋在土裡。我看這破藤蔓根本就是連根爛掉了。」她越說越惱,飛起一腳將紫焰藤連枝帶葉踢倒在地。郭三見她生嗔,平素白玉一樣的小臉兒漲得通紅,暗覺好笑,說道:「你別生氣,咱們往回走吧。」上前想拾起那節紫焰藤,忽然從藤蔓之中傳出咕嚕咕嚕的聲響,似乎是滾水沸騰之聲。郭三微覺奇怪,正欲俯身仔細察看,只聽蓬的一聲,那藤蔓迎風而長,倏然間莖幹變得粗大壯碩,枝丫處生出許多紫葉。他見機奇快,叫道:「真好寶貝!小宴,莫錯過了!」疾伸右手拉住小宴,左手拽住紫焰藤的枝葉,二人隨著藤蔓離地,盤旋升起。片刻之間,紫焰藤如同一條紫色巨蟒拔地而生,跨過沙海渺入雲中,直奔山頂而去。
這人見了,贊道:「真好劍法!」又將右手也舉過頭頂,拇指一屈凌空點去。小青頓時似被一粒無形的彈丸擊中,彈出老遠。郭三眉頭一皺,急捏劍訣,催動小青再飛向樹冠。這人右手食指急速點出,又將小青彈開,接著拇指食指交替彈出,只見寶劍小青在空中被越彈越高,離沙羅綿樹自然也越來越遠。這人右手攻擊小青,左手卻輪彈不止射向左側大樹,他樹下果實已越積越多。待出到第十指才收指不發,將雙臂緩緩放下,對郭三笑道:「承讓。承讓。」郭三食指一勾,將小青收回劍囊,嘆道:「沙羅無雙指,當真名不虛傳。只是……」這人道:「只是什麼?」郭三道:「只是該說承讓的是我。」
這人奇道:「什麼?」郭三笑道:「不信你看。」這人往樹下望去,見左側樹下竟光禿禿一枚果子都沒有,右側樹下卻高高堆了一堆,地底伸出幾雙黑色手臂正朝自己拱手作揖。原來郭三將小青使得光華流轉,眩人耳目,是為了吸引對手只看天上。到第九招上暗念了個目連接引咒,喚出幾名鬼卒從地底伸臂而出,將左側樹下的果子盡數搬來了右側。這人一見,自知原委,呵呵笑道:「光看天上,忘了腳下。有你的,是我輸了。」郭三道:「得罪得罪,取巧而已。足下指法天下無雙,不知尊姓大名?」這人聽到郭三贊他,很是高興,哈哈大笑道:「什麼天下無雙,比我師父和師兄都差遠了。我叫作敖夢,守下一殿的是我師兄敖野。他道術勝我許多,你們多半不是對手。這些果子我也不拾了,等你們回來再吃。快請進吧。」說罷讓開雙樹殿殿門,走到左側樹下卧倒,又支頤合目睡去。
鬥草之戲始於漢武,流傳至今。比試雙方須先採摘具有韌性的草莖相互交結,然後各自用力拉扯,以不斷者為勝。但像敖野這樣用一根竹子比試鬥草的卻是聞所未聞。小宴對郭三低聲道:「他使的好像也是沙羅無雙指呢。」郭三點頭道:「敖夢說的不錯,他師兄的這路指法果然要厲害許多。」小宴道:「你能勝他嗎?」郭三道:「說不準。我也用根竹子試試。」說罷走到竹林旁,也拔劍斬了根青竹拋到空中,與敖野那根套在一處。郭三雙足不丁不八牢牢站定,手捏劍訣,念動御劍咒。敖野將左手拇指食指彎呈環狀,用力往懷中一帶。只聽砰的一聲大響,二人都身子一震,各退了一步。再看敖野那根竹子仍懸在空中,郭三的那根竹子卻已斷成兩截墜落下來。
那農夫走到花旁放下鋤頭,也蹲了下來。他伸手觸了觸葉子,滿眼都是愛憐,如同看待自己的孩子,說道:「這株花兒只生在水邊。最喜溫暖,這裏太冷,難得它還能生長。」小宴道:「只生在水邊?倒真像凌波仙子呢,不如叫水仙吧?」那農夫大喜,道:「水仙?好名字!好名字!多謝你啦!」小宴道:「大叔,這裏的花兒真好看。和_圖_書都是你種的啊?」那農夫道:「是啊。全是我種的。」一指花園深處道:「那邊還有很多。」郭三與小宴走近看去,見園中還種植了棠棣、牡丹、蜀葵、玉蕊、丁香、海棠、虞美人、長春花,也不知這許多花卉如何被種在高山之巔的。那農夫見二人面露驚色,很是得意,說道:「這還不足為奇。你們看這株黑色玉蕊,歷來玉蕊花只有白色,我花了五年工夫才種出這本黑色玉蕊。再看這株丁香。尋常丁香花只在五月開一季,我這本丁香卻能開兩季,秋季也能開放呢!」
這人一副睡眼惺忪模樣,頭大如斗,留著一叢黑白間雜的短須,個頭不高,叉在胸前一雙手卻大得出奇。這人見了郭三,打了個哈欠,微笑道:「正睡得香甜,你們偏來拜山。你們能躲開我這一指,身法不錯啊。」又道:「想必敖虎師弟給你們講過上山的規矩了。此處是雙樹殿,這兩棵是沙羅綿樹。這樹先結果,而後開花,最後生葉。所生果實酸甜可口,能健脾化積。二位剛經過不饜足殿,我打下幾顆沙羅綿果給你們嘗嘗,正好消食。」說著伸出左手緩緩捏成拳狀舉過頭頂。只聽嗤嗤兩響,他中指與食指向天輕彈,左邊樹上兩枚魚形果實應聲而落。郭三道:「攪了閣下好夢,打幾粒果子怎敢有勞。」一捏劍訣,小青嗖的一聲飛上樹梢,也割下了右側樹上兩顆果實,又回到鞘中。這人見了笑道:「茅山御劍術。不錯!不錯!咱們就來比比打果子吧。」郭三道:「還請指教。」
此時一名烏衣小童手提銅鑼走出,朝敖虎與小宴各施一禮,舉槌便敲。只聽鑼聲一響,敖虎甩開腮幫子,放出后槽牙,埋頭大嚼。鼎中菜肴有如長江流水,又似風捲殘雲都落進他口中。另一名小童上湯添飯,往來奔奉,忙得手忙腳亂。小宴何曾見過這等吃像,直看得怔怔發獃。
小宴見敖虎倒在地上,起身問道:「你怎麼了?」郭三道:「倒不曾打傷他,卻撐壞他了。咱們快走吧!」長袖揮動,一拉小宴,二人縱身而起,往後殿奔去。穿過不饜足殿,來到處山坡,能瞧見山下又有座大殿。坡上青草如茵,一種無名白花野潑潑開了滿地。草叢裡不知誰擱了輛木板小車,四下靜寂無聲。小宴跳上小車道:「我們乘這個滑下去。」郭三道:「敖虎每日要吃這許多食物,這木板小車必是他用來運豬運羊的。」小宴彎腰一禮,嘻嘻笑道:「那我便是豬倌,您快請上車了。」郭三哼道:「居然拐著彎兒罵我。」小宴咯咯笑道:「你也做豬倌、羊倌好了,誰逼你做豬兒羊兒啦?」
小宴見溪邊生了一株奇花,根莖如蒜,柔圓長葉輕舉。彎腰仔細看去,見莖端有潔白花瓣,花芯中又生有金色小盞,清氣馥郁,沁人心脾。郭三見小宴看得入神,問道:「這花有什麼蹊蹺嗎?」小宴道:「從前惜夢最愛花草,在燕婉園裡種了許多。她若到了這裏必定歡喜,這奇花前所未見,卻不知叫什麼名字。」忽聽溪邊傳來個聲音道:「這花兒我也只有一株,是剛從拂林國引來的,珍稀無比。還沒名字呢。」小宴抬頭,見溪邊走來個農夫打扮的人,膚色黝黑,滿面皺紋,赤著雙腳,手裡提了把花鋤。小宴心道:「這人莫非就是守第三殿的敖野,怎麼看來倒像是個老農。」
郭三道:「原來人家都知道咱們到門外了。」便推開殿門,邁步而入。只見大殿正中立了兩人,左首是一名長須老者,相貌清古,只是容色枯槁,好似患了重病。右首一名白眉少年身形高挑,赤足而立。二人見了,走到那老者面前。未等郭三與小宴開言,那老者臉上卻微露詫異神色,先開口道:「你們……你們就是從茅山來的客人?」小宴道:「他叫郭三,是從茅山來的。我叫作小宴,來到蹈歌山是另有事想向城主請教。」那老者依然面帶疑色,白眉少年卻看著小宴,雙眉微皺,獃獃https://m.hetubook.com•com出神。
二人懸在藤蔓上在雲里穿行,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紫焰藤一陣劇震似乎撞上了什麼物事,再不向前生長了。郭三鬆開藤蔓,攜了小宴落在地上。面前竟是一座煌煌大殿,兩側鐘樓森立,寶塔巍峨,殿門前擱了一口大銅鼎,鼎上鐫了只張開大口的怪獸,雲紋環繞其間。小宴四下觀瞧,走上前摸了摸那鼎上花紋,道:「這裏就是緊羅那城了嗎?這地方當真奇怪。擺只銅鼎,上面不刻些龍啊鳳啊,卻刻只怪物。」郭三道:「這是只周鼎,上面刻的是饕餮。」又指著大殿旁的一座石碑道:「你看。」小宴見碑上有「不饜足殿」四字。郭三取出裝饕餮獸的烏金葫蘆晃了晃,笑道:「不想緊羅那城裡還住了你們的本家。咱們進去看看。」
據柳宗元《龍城錄》所載:「魏徵有日退朝,太宗笑謂侍臣曰:『此羊鼻公,不知遺何物而能動其情?』侍臣曰:『魏徵好嗜醋芹,每食之欣然稱快,可見其真態。』明旦,召賜食,食醋芹三杯,公見之欣喜翼然。食未竟而芹已盡。太宗笑曰:『卿謂無所好,今朕見之矣。』公拜謝曰:『君無為,故無所好。臣執計從事,獨癖此收斂物。』太宗默感之。公退,太宗仰睨而三嘆之。」
郭三道:「多謝了。」與小宴往裡走去,穿過大殿是一堵高牆。牆上只開有一扇小木門,推門而入裏面是條長長過道。兩壁上各點了幾盞香燭,火光映照下這長廊里忽明忽暗。小宴道:「元無咎這兩位弟子一個貪吃,一個嗜睡。不知那位敖野如何?」郭三笑道:「走到前面便知。」長廊盡頭果然又是一殿,不過這座殿堂卻甚是狹小,更似一間小小禪室,地上放了兩個蒲團。殿中並未供有神像,只掛了幅水墨自在觀音圖。畫中觀音曲眉豐頰,側卧于地,手搭膝上,姿態無拘無束。郭三提聲道:「在下茅山郭三,有事求見元無咎城主,還請主人賜見。」殿內卻靜悄悄全無聲息,小宴道:「剛才敖夢說他師兄在這裏駐守,怎麼沒人?」郭三道:「既然沒人,還不快走。」
敖野雖然得勝,卻是一臉惋惜,搖頭道:「年輕人,你的御劍術不錯。可惜選錯了竹子,你那根竹子叫『硬頭簧』,雖然堅硬可是韌性不足。」小宴見敖野勝了,低頭思索片刻,瞥見溪畔水仙,又想起他看水仙的眼神,忽然心念一動,叫道:「我要同你比試!」敖野笑道:「好啊,你也要選根竹子嗎?」小宴道:「大叔,這園中花木我都可使用嗎?」敖野道:「自然。便是用鐵棍銅杵來比也成。」小宴笑道:「那些笨重傢伙我可使不來。我選的是這株水仙花。」一指水仙的長葉道:「這水仙的葉子,我也不採摘下來。只將葉子纏結在你的竹子上,大家各自向後拉扯。我的水仙葉兒斷了,就算你贏。你的竹子斷了或是不敢比試,就是我贏。你看好不好?」
那農夫正說得興高采烈,忽然想起一事,問道:「聽說今日有茅山的人來到緊羅那城,就是你們嗎?」郭三道:「正是。我們上山有事求見元無咎城主。」那農夫沉吟道:「你們年紀輕輕,能連闖兩殿,很了不起啊。」小宴道:「僥倖而已。全靠兩位前輩手下留情。」那農夫道:「你們剛經過的那間禪室叫覺有情殿,我叫敖野,是我師尊座下第二弟子。你們雖已穿過覺有情殿,可照規矩我還是得和你們比劃比劃。」郭三心道:「他果然便是敖野。原來他才是第二弟子,不知元無咎門下大弟子是誰?難道接下來還有一殿?」
敖虎哼了一聲,命小童也抬了條長案與一張胡床放在小宴面前,道:「這兩口銅鼎內食物皆可享用。以鳴鑼為號,你我各取一鼎,誰若知飽便是負者。」小宴笑道:「好說,好說。不過既是大吃比試,區區一鼎如何足夠。」敖虎冷笑道:「你休說大話。我這一鼎所盛是尋常青壯男子二十日之食,你先消受了再嚷不遲。」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