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繁華府邸,思慕流殤
第六章 紅塵何所期

那日蘭姨娘的一通大鬧未得著半點好處,謝老太太素日里最討厭小妾犯上作亂,又牽扯到了慎行和毋望,火氣更大了不少,張口就叫丫頭請族裡的老人來,要擬休書攆她回娘家,蘭姨娘呼天搶地喊著二老爺的名字要撞牆尋死,眾人看她那慘樣也覺可憐,再加上她寡婦失業的,又沒個一兒半女,發回了娘家不受待見,早晚也是個死,猶豫不決之際還是老太爺一掌定乾坤,隨便指了個莊子,正式把蘭姨娘發配出去了。
丫頭屈了屈腿道,「姑娘就叫我夏兒吧,我是大六月里生的,也沒什麼正經名字,爹媽隨便取的。」
第二日早起,漱了口洗了臉坐在梳妝台前等玉華來給她梳頭,左等右等不見人,這才突然想起來玉華已經出嫁了,不由失笑,自己拿了梳子起來,丹霞打了門帘進來,接了她手裡的梳子道,「姑娘怎麼不叫我?往後梳頭的事兒就交給我吧,我跟抿頭媽媽學過,會三十八種髮式呢,回頭一樣樣的給姑娘試,可好?」
玉華跨了火盆便給所有在座的長輩敬茶,再給大奶奶見禮,大奶奶因大太太老太太俱在,倒也沒有為難她,大家平靜地吃了頓飯,該洞房的洞房,該回去的回去,不久各自都散了。
二太太吳氏可謂大仇得報,只可惜如今才扳倒她,一時間感慨良多,邊痛快淋漓,邊怨她那死鬼男人早年把她護得那麼好,想動她一分一毫都不成,hetubook.com.com可見爺們兒都疼小老婆的,只有死了才顧念不上,這勝利的果實來得晚了些,品嘗了兩日,細咂了滋味,現在沒什麼感覺了,不過爾爾,男人都不在了,就是一個把另一個斗垮了也沒有了意義,轟轟烈烈一番后,蘭姨娘這個人像蒸發掉的水,從此便消失在所有人記憶里了。
毋望敲敲她的頭道,「你也開竅了,真是不容易。」
毋望作勢拉著臉搖頭,其實並沒有半年,兩個月前他來過,沒叫你知道罷了。
毋望接過來看,綉功又好,針腳也密實,又看那丫頭年紀不過十二三歲,模樣生得也周正,便道,「難為你想著我了。」對六兒道,「去拿些錢來賞她。」
謝府里該發生的照舊每日發生,像三房的內宅不和,二房急著給慎行張羅媳婦,大房裡銀子失竊,等等一系列瑣事,毋望小院兒門一關,統統擋在了外頭。人避嫌,是非少,毋望如今深諳此道,連慎篤給秀綺下聘都沒去看。說起了慎篤,毋望人雖不出門,消息還是很靈通的,慎篤的毛病竟給兩個通房改過來了,如今不好男色,好女色了。原來這小子糊塗,和那小倌好了那麼久,錢花了大把,兩人耳鬢廝磨,卻從未做過那種事,三老爺得知了,一面慶幸一面又搖頭說自己得了個傻兒子,至於他好女色的問題嘛……好女色有好處,能開枝散葉呀,所和_圖_書以不算什麼缺點,是絕對可以接受的。
六兒咬著手指道,「生意不好也不要緊,自己的店面,又不用出房錢,若過不下去了還能把鋪子租出去,一年得十幾兩銀子,老爺做賬房還有收入,定是餓不著的。」又眯著眼睛靠在毋望肩頭囈語般喃喃道,「臻大爺一個爺們兒家怎麼有那樣細膩的心思呢,不給銀子,卻留了房契給你,我知道他有什麼顧慮,銀子有用完的時候,鋪子是個會下蛋的雞,也是給你個安身立命的地方,只是他定沒想到,你心眼實,轉腳就把房契給了太太了。」
毋望原不知自己人緣有這麼好,竟有人自願到她身邊來,頓時愣了愣神,奇道,「你怎麼想來伺候我呢?咱們從前連話兒都沒說過呀。」
毋望笑道,「真是個心氣兒高的。」
玉華出門的日子也定下了,農曆的十月十八,約摸還有十三四日,這陣子好好地把東西準備齊,時間還是較寬裕的。這期間毋望過了生日,多多少少又得了些紅包首飾,逐樣挑揀了,把貴重的收起來,剩下的荷包耳墜都賞了婆子丫頭們,院子里的人自己又吃了回席,整日都很熱鬧歡喜。毋望給玉華收拾了個鏡盒,裡頭簪環妝奩厚厚的備了一份,翠屏她們便笑她,嫁丫頭就操這樣的心,日後嫁閨女不知怎麼樣呢。
六兒追著問可曾見著行二爺,毋望淡淡暼她一眼,道,「沒有,大爺討妾和他什麼相hetubook.com•com干,自然不會回來的。」心想這回是逃過了,再過一個月慎篤大婚他總要回來的,屆時照面多尷尬,不行到時只好裝病,這樣就見不著了。打定了主意霎時神清氣爽,便和六兒裹著被子聊天,「你說叔叔嬸子這會子怎麼樣了?梨雪齋的生意也不知好不好……」
夏兒忙不迭磕頭謝恩,說了一大通誓死效忠的話后光榮入職了,毋望的小院里又添了人口,還好再過幾日玉華就搬走了,否則住宿都成問題了,六兒背著人對毋望抱怨,大抵就是院里人員飽和,姑娘一個人用不著這麼多人伺候,夏兒就是來混飯吃的之類,毋望聽得耳朵出了繭子,心想人家捧著禮來求她收留,收了鞋再把人趕出去不太好吧,況且夏兒做鞋的手藝真的很好,穿著又舒服樣子又秀氣,把她留下給大家做鞋也很合算,無非是多一雙筷子,吃飯的時候坐得擠點,這也不是什麼大矛盾啊,所以後來再聽見六兒絮叨,毋望就指著腳說,「往後鞋由你做。」六兒一聽徹底閉了嘴,夏兒做鞋匠的地位坐實了,人家憑手藝吃飯,再也沒有人發表反動言論了。
六兒知道她不高興了,忙吐吐舌頭爬起來吹滅了燈,將厚厚的帷幔一層層放下,退到外間值夜的床上去了。
大家也都笑,蜜大娘道,「你來投奔我們姑娘算來對了,到了這個院里可不就是享福來的嗎。」
毋望明知她在逗自己,還是忍不和-圖-書住臉紅,啐道,「你這促狹鬼,和我打起趣兒來了。」
毋望正要點頭,院子里丫頭通報道,「二爺來了。」
轉眼到了十月十八,玉華一大早就進了銀鉤別苑的南廂房,大太太那裡打發了喜娘和三個丫頭來服玉華梳妝,毋望不放心,也帶人過去幫忙,等一切收拾好,玉華娘家哥哥把人抱上了轎子,天擦黑便抬出園子,在街上打了個來回,從西邊角門復抬進聚豐園,沒有鼓樂,沒有賓客,廊上拉了幾塊紅綢,花廳里設了兩桌席,只供家裡人吃喝,新郎官甚至連紅花都沒有戴一朵,只穿了件藍色的織錦緞面便服,要不是臉上掛著傻笑,不知道的人肯定當他是府里的管家。
毋望將手上的綉綳放下,點頭道,「既然老太太答應了你就留下吧。」
六兒支起身子道,「都快半年了,姑娘當真不想?」
毋望皺眉躺下,閉了眼睛道,「睡吧,乏得很。」
毋望道,「你叫什麼?」
六兒噘嘴道,「我才不信,你誆我的吧?大姑娘比你還小兩個月都已經許了人家,這裴公子又不下聘,讓你白白等三年,真弄不明白他是怎麼想的。」
那丫頭咬了咬唇,琢磨后才道,「大姑娘性子太軟,二姑娘又還小,還是姑娘這兒好。」
六兒仰倒嚎道,「真想裴公子啊姑娘呢?想是不想?」
六兒才要走,那丫頭上前攔住了她道,「不必了,我又不是衝著錢來的,是真心地喜歡姑娘,今早回了老和圖書太太,求老太太讓我來伺候姑娘,姑娘留下我吧。」
毋望暗嘆,何等的冷清啊,普通人家做壽都比這個場面大,這妾真不是人做的。
一日,院子里的八九個人聚在一起閑聊時,老太太那裡的小丫頭捧了幾雙繡花鞋來,笑著對毋望道,「我上回說給姑娘做鞋的,只因家裡老子娘派到杭州看房子,在那兒病了一場,我去伺候,耽擱了一個多月,前兒才回來的。姑娘試試看合不合腳吧,我在那裡胡亂做的,姑娘別嫌棄才好。」
房裡幾人面面相覷,毋望失神片刻,也有些摸不著頭腦,昨兒慎言辦事沒回來,今兒這一大早是怎麼了?
漸漸天又冷了些,院子里的爬藤薔薇花都落光了,葉子焦焦的,黃綠交織成一片,毋望現在除了祖父母那裡晨昏定省,基本已不出銀鉤別苑了,小佛堂里給父母上香磕頭過後,就叫丫頭端了八腳凳來,坐在廊子里曬會兒太陽,再進屋做些女紅,一來二去竟過起了老年人一樣的生活,自然也是舒服愜意得沒話說了。
六兒上下打量了她道,「你怎麼不去大姑娘和二姑娘那兒?」
那丫頭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道,「我因頭裡得罪了老太太的陪房李奶奶,在老太太那兒待不下去了,想著姑娘將來是要往外聘的,我跟著姑娘也能出園子,我是家生的奴才,若不能伺候姑娘,這輩子就只好在謝家了。我聽說姑娘對奴才極好,就動了心思,求姑娘留下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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