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就來送你一程。」
「機樞參贊，位極人臣，升無可升，賞無可賞，也就罷了，任職到十年以上，就算是為官謹慎，也自然而然形成了政治勢力，這不想結黨，也結黨了，皇帝自要拂拭。」
裴子云「咕」一口也喝了一杯，吐了口氣酒氣：「其實你這話也是正理，不過，我終是道人，乘搓浮於海，垂扁漂于湖，才是我的正道，你這篇教訓，還是應該給當官的人去聽。」
「實不相瞞，是辦完了差事，已殺了謝成東，回去繳旨，特來尋著見你。」
「你已經針對的不是我個人，而是道人這個集體，要想殺我，卻處處為皇帝，甚至為了朝廷道統著想，從小處引出大體，細微處見堂皇。」
「因錯革職，雖可惜了點，但十二年後，皇上不是還重新起用？皇恩始終，不算虧待。」
裴子云笑著：「你倒勸起我來了，其實我覺得，這和秉性修德，雖有關係，其實不大。」
這等誅心的話都說了，忠勤伯心裏一寒，暗打一個噤，卻冷笑：「這也是保全臣子之道。」
裴子云再不遲疑，一掌落下，只見這快似閃電，就拍在忠勤伯的腦門上，一聲悶響，腦門就陷了下去。
「自古青雲直上者，幾乎或黜落或囚禁，一半成了刀下鬼，有的幾番磋跌才得了死後榮名。」
「我要是忠心耿耿，雷霆雨露都是天恩，或能免死，過十幾年再用我，用完了，再謫貶下去。」
「小過謫遣，就在觀察，要是心壞怨望，自是賜死，這不說前朝，本朝賜死的
和_圖_書那幾個，深究起來，都是為了這個。」
「你敢？」忠勤伯嘶聲：「我雖鎖拿入京，還是大臣，你怎敢這樣喪心病狂？」
忠勤伯心裏一疹，卻端容說著：「這話從何說起？」
聽見這拂拭二個字，忠勤伯的眉一跳。
「所以你雖有大罪，卻不會死！」
裴子云這時帶著一絲惘然，平平淡淡說著：「拂拭就是找個理由貶下去，俗話說，樹倒猢猻散，人罷免了，黨羽就散了。」
忠勤伯長長吐了一口氣，似乎要將壓抑感覺排解出去，眼神盯著裴子云說：「真君，你到底想說什麼？」
「哼，這是秉性不正，年輕時氣盛還可掩蓋，到老了終歸乖戾，晚德有缺，又不肯修德遵善，自惹皇上厭憎，其實還是自找之過。」
「這我讀過，復子息寫折出錯了。」忠勤伯想了想，說著：「那時主明臣賢，聖化濃郁，復子息是一代名相，素有才能，居官清廉，但私心還是多了點，摺子寫錯了，不但不磊落謝罪，還想著掩飾，這就有違臣道。」
裴子云笑了笑：「我這樣年輕，又有才能，還是道人，朝廷豈不猜忌，你是直接跳出來打擂台的人，朝廷就算為了制衡我，也不會殺你，就要留著你專門盯著我，找我麻煩，這就是朝廷給你的定位。」
「歷代都是這樣。」
裴子云也不應話，自言自語：「我現在不過二十歲，已是真君，主持大軍平亂，別說是作道人升無可升，賞無可賞，就算是臣子，這樣年輕就入得高層，當
ｍ.ｈeｔｕｂｏｏk•ｃｏｍ•cｏｍ個幾十年官，那還得了？」
裴子云聽了，微笑點首，笑了笑，又說：「葉納，年輕得意，二十九歲官至三品，三十九歲權傾朝野，五十一歲被皇帝罷黜，不久病死，這你怎麼看？」
「復子息當宰相十三年，葉納當宰相十二年，而吳標忠當了十一年宰相，你看歷代名臣，都聖眷不過十年。」
忠勤伯說到這裏，咀嚼著牛肉，又說：「人似噗玉，不琢磨，就會變壞，秉氣很難盡善，但也不是不可更移，所以得持謹慎之心，你寫過的謹獨一篇，我看起來就不錯，只是不但要心裏明白，還要實際躬行。」
裴子云取酒壺斟酒，杯漸漸滿了，帶著琥珀色，更有桂花清香。
忠勤伯一時默然，裴子云也不說話，二人一時喝酒吃肉，就聽著裴子云說：「忠勤伯，我嘗讀史，有個疑問，就是為什麼名相都難善終？」
「當然有關係！」
說完，兩人舉杯飲下，裴子云才又說：「吳標忠，三十一歲為侍郎，有救駕之功，且平定叛亂，以後漸漸位至極品，到五十四歲，皇帝先罷免實權，又列舉不端，囚禁餓死。」
「裴子云或有一時之功，可殺裴子云乃是千秋之功——這一句說的真是俯仰無愧，殺功臣殺到這份上，我真也佩服了。」
「且隨著我水漲船高，你會官複原職，要不你也沒有資格給我找麻煩。」裴子云說完笑了起來。
「乓」忠勤伯聽到這裏，臉色漲紅，暴喝：「裴子云，你妄測聖意，以鬼域之心構陷朝廷ｈttｐs://wｗｗ.hetｕboｏｋ.ｃom.ｃoｍ，就此心，就可論罪。」
「要是我懷有怨恨，就處死。」
「賞賜？」裴子云笑了笑，懷裡拿出一包牛肉一包花生米，還帶著一壺酒，擺在了桌上，香味滲了出去：「來，我夜裡來的快，就這些，一起用？」
「要是貶下去還一心為君，至少面上看不出怨望，過個十幾年，一切影響消除，就可再提拔用了。」
「哈哈，好個其心可誅。」裴子云也不起身，手一招，寫完的摺子就飛了過來，落在手中：「我要看看，你又寫了什麼！」
這話有點無頭無腦，莫名其妙。
聲音發出，外面卻沒有任何人應著，裴子云冷笑：「你別叫了，我已設下了法術，沒有人會聽見。」
忠勤伯聽臉色大變，撲向門口，就要大喊，只是聲音才喊了出來，卻無法出口，竟然無聲，心知不好，怒吼：「妖人，你不得好……」
「前朝名相中，復子息，二十三歲中進士，授翰林院庶吉士，三十二歲上折驚動皇帝，入得青眼，三十四歲平步青雲，四十官居極品，五年後以小罪罷免，又追究，幾乎論死。」裴子云淡淡一笑，舉了例子。
「讀此，觸目驚心啊！」
只是裴子云一笑：「不，不是。」
「有何不敢，忠勤伯，你幾次上書，就算你是忠公體國，可事實上就要置我于死地，原本我還遲疑再三，可我將成地仙，我為什麼不能殺你？」
只一聲響，一人倏間已站在忠勤伯面前，看著來人，忠勤伯一驚，冷汗滲了出來，隨之剎那間鎮靜下來，冷冷說：「hｔｔｐs://wwｗ.ｈｅtｕbｏok•ｃｏm•cｏm原來是真君，你是來看我笑話？」
忠勤伯一聲悶哼，呆立著，七竅絲絲流出了血，已經氣息全無，只是眼睜的大大，顯是死不瞑目。
「其實你心裏想，我是道人，只管欺哄，因為天下萬千讀書人和官吏，都不會為我說話，焉知我殺起人來更不含糊！」
忠勤伯心中驚訝，卻也不怯場，坐了。
「呼！」風吹過，又有雨打在窗戶上，啪啪響。
「是我！」
就浮現出不安，動了動身子，盯著裴子云：「裴真君，你想要說什麼呢？」
「當然那時起複，其實也就是名義上了，升到宰輔已不容易，謫遣十幾年還能等到起複，也基本上都命數已盡了！」
「哦，我倒願聞你解元公的學問了。」
「哈哈！」裴子云大笑起來，挑著筷子：「你別當我是廢話，我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裴子云笑了笑，也不評價，取筷夾著一塊牛肉，說：「來，幹了這杯，不枉我們一齊辦過事。」
燭光下，裴子云看上去只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少年，濃黑的雙眉之間，隱隱有著一點梅花，周身靈光縈繞，忠勤伯雖不通修鍊，不識靈光，也眉一皺：「裴子云真有些真君的架勢了。」
「據史記載，御使上疏彈劾此人結黨營私，經過朝廷查驗，的確如此，此罪不冤。」忠勤伯這才平淡說著。
「裴子云，我是朝廷重臣，我秉公心而行，就算與你不利，你又能幹什麼？」忠勤伯臉色漲紅，就對外面大喊：「來人，來人。」
「已殺了謝成東？」忠勤伯一驚，又嘆著：「此賊是璐王的謀主，真和-圖-書
君這樣快就殺了此人，皇上知道了，必有賞賜。」
「如果是凡人，不想跟著夜壺遊戲玩也不行，可我是道人，偉力在身，無求朝廷富貴，你說我為什麼要當這個夜壺呢？」
忠勤伯也不拒絕，坦然取杯喝了：「你也是朝廷冊封的真君了，相當正三品，是國家重臣，也得有著體面，這夜行入內，是野道人所為，非真君所宜了。」
「黃泉路上，給勤明皇帝問好。」
裴子云說著，一目十行，臉色就漸漸冷了下去，一下丟在桌上，格格笑著：「我本以為已經看破幽微，不想還是小看了你。」
忠勤伯一怔，抬起了首看著裴子云：「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我是道人，我太年輕，我升無可升，結果其實非常簡單，這次任命我大帥平定璐王，成功了，甚至接近成功，最好的結果就是小過謫遣，說起來還是仁君所為——摺子寫的不清楚，有錯別字，有塗改來削爵，來囚禁。」
「我沒有說不是。」裴子云仍是帶著莫測高深的笑容：「皇帝一開始要殺的很少，十幾年總有些情分和餘地。」
這話其實不論誅心，論得歷史，忠勤伯仔細一想，還真是這樣，只是裴子云跑來就說這種不臣不忠的話？
「要說理由，當然千奇百怪，可其實很簡單。」
忠勤伯聽著這話，不由怔了一下，裴子云想要說什麼？為何提起這些事？定了定神，自己取壺斟酒，喝了一口。
「這等名相，那個不是素有才幹，甚至謹慎小心的也不少，為什麼個個論罪，罷免，甚至處死？」
忠勤伯這次不再跟話了，而且神色冷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