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遲到的愛意
第三節

「啪——」的一聲,不等任何人作出反應,她已經一巴掌落在齊文修掛著虛偽笑容的臉上。
她眉頭微蹙,嘴唇早已沒了血色,宴會廳璀璨明亮的燈光映在她的臉上,愈發顯得她臉色慘白如紙,她的睫毛又長又密,擋住了那雙慧黠皎潔的眸子,如蝴蝶的翅膀,微微閉合,輕輕顫動。她用盡全力抓著他的西裝領口,聲音都在顫抖,低低啞啞的:「徐岩……快……送我去醫院……我好像懷孕了……」
她腦海里突然就出現了十幾年前的那一天,喬夕顏十六歲那一年。她放學回家,推開門,空曠安靜的家裡不同尋常的死寂。她一直覺得這個所謂的家就像一座空墳,而媽媽,就是住在裏面的活死人。可即使是如此,她也不能失去媽媽,那是她活著唯一的信念和希望。她慌張地推開每一個門,找尋著她存在感很低的媽媽。
這是她唯一能給她的報答。
意識就要飄遠的最後一刻,一道熟悉而溫暖的身影出現在她眼前。喬夕顏緊咬著嘴唇,用最後的一絲力氣抓著他說:「徐岩……快……送我去醫院……我好像懷孕了……」
她無助極了,用最大的力氣把媽媽抱了出來,她滿身都是媽媽身上流的血,她不知道這些血來自哪裡,只是彷彿流不完似的,一直汨汨地淌著。她手足無措地打給薛靈泉。那一刻,她除了哭,什麼都不會。
她覺得身體很重很重,意識很遠很遠,眼前如一片夜空,滿目星星,好像有一股溫熱從身體里流出,她大力地喘息著,好疼,疼到她已經無力去想自己這一刻的倒下是多麼有損威風。
他不想理的,可身體已經先於腦袋做出反應。和圖書急匆匆地過去,扒開人群,當他從地上把她扶起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手心竟然全是汗。
他打橫將已經昏迷的喬夕顏抱起來,幾乎不能避免地看到了地上滴落的幾滴血跡。那樣觸目驚心,刺得他眼睛都不想睜開。
「喬喬,別,別再去丟人了,我已經夠丟人了。」
齊文修不屑地哧了一聲:「你少跟我來這一套,少跟我說什麼愛不愛的,如果當初我是個窮光蛋你還會嫁給我嗎?這麼多年你在家養尊處優什麼都不用干,拿了法國身份還有我給你的房子車子和錢,你也該知足了。」他微微側頭,那樣高高在上趾高氣昂的表情,「原本我們是可以不離婚的,可惜你不識趣,薛靈泉,我能給婚姻我也一樣能收回去。我早就告訴過你不要干涉我的生活,你偏不聽。現在少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這都是你自找的。」
齊文修是那樣不耐煩:「你現在只有兩條路走,一條,拿了我給你的東西離婚,還有一條,回法國去,我爸媽還挺喜歡你的,你和他們過去。」說完,他決絕地從休息室的另一個門出去,臨走還把門關得震天響。
不遠不近地看著她,她臉上帶著點酒後的微醺,她穿著黑色的貼體禮服,長發挽起,像個高高在上的女王,她拽著一個小個子的女人,氣勢洶洶地一步步走向宴會的主人——齊文修。
喬夕顏看著這一切,說不清心裏是什麼感受。走廊里時不時有幾個來往的人,各式各樣的聲音將薛靈泉竭力控制的嗚咽聲蓋了過去。喬夕顏的手握在門把上,握得很緊,瘦削的指節都發白了卻仍沒有放開。
薛靈泉和-圖-書難過極了,她幾乎歇斯底里地對他嚷著:「我從來沒有要過你的錢!」
徐岩只覺頭頂猝不及防地落下一塊千斤巨石,砸得他滿眼漆黑,滿口腥甜,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倏然抓緊放開又抓緊,不給他一絲喘息的機會。
尤其是腹部,一陣一陣的劇痛讓她額間蓄滿了汗,滿背發涼。她踏著高跟鞋強忍著走了兩步,終於是撐不下去。眼前刷的一黑,她整個人倒向了身側的白色餐桌。失了魂的薛靈泉終於回神,驚恐地抓住了轟然倒下的她。
她拽著薛靈泉進了宴會廳,宴會已經正式開始,她們身邊來往的都是衣香鬢影的高貴人種,臉上都帶著禮貌謙和的笑意,卻又是那般高傲疏離的表情。
那一刻,是薛靈泉抱住了她,即使當時她滿身都是血污。對當時的喬夕顏來說,薛靈泉就像冰天雪地里的一團火,又像茫茫無際大海中的一盞燈塔,是她最無助的時候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她倏然直挺挺地倒下,不給任何人喘息的時間。
喬夕顏推開門,輕輕地走了進去。薛靈泉沒有抬頭,抱著手臂哭得幾乎停不下來。喬夕顏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可以說什麼。
徐岩被生意上的朋友纏住了,不過是一晃眼的功夫她就不見了。再一次找到她,她又成為人群的中心,就那麼驚天動地地惹事了。
彷彿掉入一個無人空間,周圍的一切嘈雜她都聽不見了,只有自己沉重的呼吸聲響徹在耳畔,幾乎要震碎耳膜。
她將背脊挺得筆直,努力維持高傲的姿態。不知道是情緒起伏太大還是動作太大,她開始感覺身體有些不對勁。
喬夕顏一www•hetubook.com•com直是存在感特彆強的人。不論任何時候,只要有她在,她永遠能成為人群的焦點,但這絕對不是好話。從一個成年人的角度來說,她真的太能惹事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這樣緊張過。上一次這樣失控彷彿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記憶了。他以為,再沒有什麼人什麼事可以牽動他的情緒。
整個晚上,齊文修帶著精緻的冷美人陳漫滿場飛,諂媚和討好的姿態是那麼明顯。彷彿她才是這個宴會的女主人。
這個城市很繁華,隨隨便便就可以淹沒一個人。薛靈泉終究只成為齊文修的過去式,在這場婚姻的戰爭里,她從來沒有勝利過。
「這一巴掌,我七年前就想給你了!」喬夕顏眼中又重現了當初那種打家劫舍的狠勁,那一刻,她身上彷彿燃燒著熊熊烈火,誰都不敢近身。她指著齊文修的鼻尖,一字一頓地說,「我告訴你,永遠別再出現在薛靈泉面前,趕緊簽字離婚,拿了你的錢快滾!從今以後,薛靈泉她由我護著!」
可是這一刻,他覺得心裏壓抑得難受,好像一直以來的給予全都付諸東流。她總是那麼輕易地把他排之千里之外,她永遠不把他當做最親密的人,即使他很努力在呵護著兩人的關係。
周圍圍著的人越來越多,已經有人撥打了急救電話。陳漫滿臉緊張地站在他旁邊,她臉上帶著倉皇的表情,不計形象地提著長長的裙擺,擔憂的神色不加掩飾,她喊他的名字:「徐岩。」
他遠遠地看著她,滿眼陌生。她臉上的狠勁讓人退避三舍,字字誅心的警告還言猶在耳,她攪亂了一池春|水就那麼不負責任地離開,留下旁人竊竊和_圖_書私語議論不停。
齊文修背對著喬夕顏,喬夕顏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從他的聲音不難聽出此刻他的態度是多麼鄙夷:「薛靈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跑來幹什麼。我告訴你,你要是給我把宴會搞砸了,我一分錢都不會給你!」
喬夕顏緊緊地抓著薛靈泉的手臂,薛靈泉像個毫無生氣的鬼魂,已經完全安靜下來,獃滯地看著遠遠的,陌生的齊文修。喬夕顏隨手拿起旁邊桌上的一杯酒,一口灌下。酒精的氣味立刻衝上她的面門,她深吸一口氣,帶著薛靈泉一步一步氣勢洶洶地走到了齊文修的眼前。
齊文修站在舞台下面,他身旁是堆得很高的香檳塔,隔著精緻的玻璃杯塔,他的身影變得很扭曲,和他的人格一樣,讓人鄙夷。他身邊還有一道她很熟悉的儷影——陳漫。
巨大的悲傷如同雪崩一樣排山倒海地襲來,一瞬間,彷彿所有的幸福都像掉在地上的玻璃一樣碎成碎片,他努力維持的一切一瞬間便分崩離析。
不等齊文修反應過來,她已經拽著薛靈泉,拋下啞然的人群,在製造了一切混亂后翩然離去。
徐岩下意識回頭。
她是個孤單到了極點的孩子。
可她卻彷彿有妖術一般,總是能把他的目光抓過來。
喬夕顏冷冷地笑了,是緣分嗎?註定這個女人要和她的生活糾纏不清,不是她就是她的朋友。
他沒有上前,也沒有和她說話,這一夜,她的拒他千里讓他難受了。他以為自己可以冷靜,可以用同等的方式反擊。
是薛靈泉攔車送她們去醫院,是薛靈泉拿出自己的壓歲錢墊付了醫藥費。媽媽摔了一跤,流產了,大出血,再送晚一些也許人就沒了。聽到www.hetubook.com.com醫生說這些話的時候,喬夕顏全身都在顫抖。她怕極了,怕媽媽會離開她,怕這個世界上只剩她一個人。
當她響亮的一巴掌落在齊文修臉上時,徐岩只覺心突地一沉。他時常覺得她像青春期叛逆的孩子,做事的原則就是憑心情,但他總忍不住寬容她,維護她,不自覺把她當孩子心疼。
她拉著毫無生氣的薛靈泉就走,末了,又意味深長地回頭說:「噢,還有你,陳漫,是不是『別人的老公』這個名字能讓你產生禁忌的快|感啊?怎麼老和有婦之夫勾搭呢?我告訴你,這一個真的相當不咋地,小心點,要染上艾滋多後悔啊!」
喬夕顏不管不顧,只是憤慨地抓著她,一步一步往外走:「就算丟人,也要把話說清楚。」
她伸手一把抓在薛靈泉的手臂上,強行將她拽了起來。她拉著薛靈泉往外走,薛靈泉羞恥地捂著臉,一步都不肯動。
最後她是在廁所找到了她。那時媽媽已經整個人倒在血泊中昏迷不醒。
宴會廳的正中是一條長長的餐桌,上面蓋著白色的桌布,精緻的食物和馥郁的鮮花,彷彿童話里的場景。現場光芒璀璨,每個人身上都彷彿蹭了一點光,走到哪都閃爍溢彩。
徐岩那一刻已經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從她收到那張邀請函他就應該引起重視,他沒想到她會是齊文修妻子的朋友,這一切她都沒有和他說過。
眼下,她無法形容看到薛靈泉這麼無助的哭泣,心裏是什麼感受。這一刻,薛靈泉不是小三,不是她最鄙夷的人種,不是曾經為了愛情放棄她們友誼的人。她只是個和喬夕顏一樣,缺愛又孤獨無依的小女孩。她只想張開臂膀保護這個曾經帶給她溫暖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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