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追趕是否太晚
第三節

徐岩離開的背影像某部文藝電影的鏡頭,慢慢地拉長慢慢地景深,最後消失在一片斑斕中。窗外唰唰的聲音像一曲激狂又沒有章法的樂章,亂她心神。
怎麼辦,還只是剛剛開始而已,她已經覺得無力招架了,習慣一個人的呵護再去戒掉,比一直承受傷害來得還要更痛楚。
聽到提及自己的名字,喬夕顏分了點心,她回過頭,剛想拒絕媽媽的建議,就聽到徐岩很快地回答:「不用了。」他拒絕得很果斷,「喬夕顏就留在這吧,有她在這照顧比較好,我回去一趟再來,去拿點日常用的。」
早上出門的時候,一切都還好好的,甚至兩人分手的時候,徐岩還情不自禁地親了親喬夕顏,那樣安寧和諧,不過幾個小時過去,一切就已經天翻地覆,原來他以為會到永遠的平靜只是一個絢爛的泡沫,輕輕一戳就破了。徐岩身子綳得緊緊的,他覺得體內的鬱氣蓄勢待發,但他卻努力地克制。他告訴自己,面前的女人是他的妻子,是他決定共度一生的人,可他努力地自我催眠,仍舊無法阻止心臟痙攣地抽痛。
「你們家?」徐岩又是冷冷的一聲笑,摳著字眼質問她,「我們難道不是一家人嗎?」
「我想問問病房號碼,我現在好過去。」
疼,和陳漫十年的感情,分手都不曾讓他有過這種感覺。而喬夕顏,他盡心呵護著的喬夕顏,所做的一切,是真的讓他受傷了。
「我自己也很亂,我們家發生這樣的事我也沒想到。」
喬夕顏閉上眼,無力爭吵,疲憊地說:「我在夏顯文的公司開會,當時正好在一起,他只是正好送我過來而已。顧衍生,她正好打電話來了,我一https://m.hetubook.com.com說完手機就正好沒電了。」喬夕顏自己都不記得到底說了幾個「正好」,說到最後,她自己都笑了,誰說不邪乎呢?所有的事都撞一塊了,這巧得連她都沒法說服自己。
「今天真的很亂,什麼都措手不及,我完全亂了陣腳了。」
媽媽臉色還是有些發白,但精神已經好了很多,吊瓶里的營養液一點一點注入她體內,她看了看夏顯文又看了看喬夕顏,問道:「這小夥子是?」
的確,她不放心媽媽,也不準備回家,可是這話她自己說出來和徐岩以那樣冰冷的口吻說出來,意義完全不一樣。別人聽不出來,可她卻聽得很清楚,他是在拒絕和她一起回家。
感情這種東西是相互的,他不斷地付出,也會希冀得到回應,可喬夕顏就像一塊怎麼都捂不暖的石頭,他以血肉之軀靠過去,她卻用冰冷予以回應。他感到挫敗和失望,她想要的安全感,他好像怎麼給都不夠,而她的心,是這世界上距離他最遠的地方,就像天空中的月亮,好像觸手可及,其實遙之千里。
喬夕顏淡然的態度讓徐岩的心像崖邊的碎石一樣墜入谷底,好像無形中有台碾壓機將他的心臟碾成齏粉。
「你一會兒請小夏吃個飯,謝謝他今天的幫忙。還有把顏顏帶回去,她也在這待了一天了,聽她梁叔叔說,她一整天都沒有吃飯。」
站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徐岩覺得呼吸是那麼困難,身上還帶著雷雨的潮氣,頭髮全濕了,毫無精神地耷拉著,他那麼急地趕來,卻彷彿成了個最大的笑話。肺里的空氣好像都被抽空了,胸腔里有一種灼熱的撕裂www•hetubook•com•com感。
夏顯文眼疾手快地過來把飲水機的開關撥上去。三步並作兩步地走到喬夕顏身邊,在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幾下將她拉到了洗手間,開了水龍頭,將喬夕顏被燙傷的手放在水柱里使勁地沖。冰涼的水澆在創口上,緩解了一些疼痛。也讓喬夕顏混沌一片的腦子清醒了一些。
一個人回到病房,大家都在病房裡,徐岩臉上掛著關切的表情,十足誠懇,饒是喬夕顏這麼尖酸刻薄的性格也挑不出錯處。她沉默地站在一旁,聽著他和媽媽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
喬夕顏有點懊惱地擺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當時真的很亂,什麼都記不得了,再說我叫你來了你也沒辦法解決,你又不是大夫,而且這確實是我們家的私事,和我們倆沒什麼關係。」
喬媽媽笑了笑,用略顯虛弱的聲音說:「麻煩你了,家醜啊……」
也許是註定的吧,他註定在感情這門課程里掛科,不管怎麼努力都是徒勞。
他失望地望了望遠處,幽幽地說:「在你心裏,其實我們倆也沒什麼關係吧?」
夏顯文也是聰明人,不探究也不裝不懂,用很是平常的口氣說:「伯母好好養病就好。」
「顏顏,給小夏倒杯茶。」
徐岩心中微微一顫,目光由詫異變得凌厲,還夾雜著受傷和自嘲。心臟像被火燒以後驟然丟進冰水,麻痹極了。無力感從腳底心蔓延至頭頂,耳畔夏顯文不住「喂喂」的聲音,像千聲萬聲嘲諷,讓他幾乎要站不住腳。
喬夕顏有些出神地望著樓梯轉折處的天窗,窗外雨聲潺潺,夏天的雷雨一下起來就密布交織,沖刷著明亮的玻璃,一道道水https://m.hetubook.com.com痕讓窗外的風景變成一片混沌,其實什麼也看不清,只是隱隱的,天將黑未黑地暗下去了。一天就這麼在兵荒馬亂中落下帷幕了。
喬夕顏覺得和徐岩的婚姻就像溫室里的花朵,不出溫室,美麗芬芳滿園儘是,一旦出了溫室,就只能被風雨摧毀,最終頹敗。
過了一會兒,夏顯文推門而入,徑直走向喬夕顏,遞了幾張單子給她:「伯母的手續全都辦好了,大概還要住幾天,這幾天好好休養。」
剛才,她分了心,把手燙了,第一時間衝過來的,是夏顯文而不是他。就在她被夏顯文拉進洗手間的那一刻,她還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了徐岩一眼,她心裏還是希望他會過來,像以往一樣,心疼地帶著她去沖水,塗藥,可是那一刻,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要的,要的。」徐岩來的時候喬媽沒說倒茶,這會兒喬媽卻堅持讓喬夕顏給夏顯文倒茶,不必多說什麼,親疏立顯。
夏顯文也不再推辭什麼。喬夕顏從醫院給高幹病房準備的消毒櫃中拿了一次性紙杯,走到飲水機跟前倒茶,她先倒了點涼的墊在底下,又換了熱的一邊來接。
「你今天忙了多久?」他嘴唇輕啟,乍一聽他的語氣很是平常,然而平常中已經夾雜怒意。
他不等喬夕顏回答,轉身走開了。重新步入中央空調遍布的區域,徐岩也不知怎麼,冷得一顫。
「今天弄得你們都沒上班,我這做媽的真是造孽。」
他停頓了很久,才努力鎮定地說:「是我,徐岩。」
徐岩的口氣很溫柔:「哪裡話,媽媽你別多想了。」
徐岩的臉色並不好看,他一直盯著喬夕顏,一雙眼彷彿是夜裡四處掃射的鐳射和*圖*書燈,讓她覺得無所遁形。
兩人面對面站在人跡罕至的樓梯間,大熱天,醫院的樓梯間沒有空調,大家寧願在電梯口排隊久等也不願意多動腳。這也給他們帶來一些便利,至少說話沒人打擾了。
病床上的喬媽和徐岩還在說話。
她問這句話的時候,喬夕顏和徐岩同時怔了一下,最後是夏顯文自己笑眯眯地回答:「伯母,我叫夏顯文,是喬夕顏的大學同學,現在是她小說的投資方。剛才因為正好在開會,就順道送她過來了。」
她無助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只一瞬間,淚盈于睫。
這一次,徐岩是真的感受到了,她是個很堅強的人,只在他面前堅強;同時她也是個很脆弱的人,在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面前脆弱。
多麼脆弱的感情,多麼不堪一擊的婚姻。甜言蜜語說出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那麼難。徐岩又何嘗靜下來理解過她呢?聽到的看到的就都是真的嗎?她不是不想解釋,她解釋了他也不信,他已經給她定了罪,何須她再解釋呢?
結婚這麼久,他一直在婚姻里自我反省,改進,不斷摸索著兩人的默契,只為能將這樁婚姻長久地延續下去。前一段感情的失敗對他的打擊也不算小,他認為的兩人的相處方式並不適用於他和陳漫,兩人在日漸親密的生活里漸行漸遠。正因為前一次失敗,他才對喬夕顏格外用心,他是真的用了心在呵護她,忍讓她,他以為感情就像花一樣,只要用心照料,總會開花結果的,卻不想,和喬夕顏的感情,就像乍然一現的曇花,美是美,只是短得殘忍。
喬夕顏轉過頭來,看了徐岩一眼,動了動嘴,卻什麼都沒有說hetubook.com.com,她只覺得體乏無力,此刻,她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找個肩膀好好地靠一靠,她在心裏萬分祈禱徐岩此刻不要和她計較那些盤根錯節的錯誤,因為她自己也說不清,想不明。
「喬夕顏。」徐岩目不轉睛地用目光焦灼著喬夕顏,「就算你說的全是真的,可是這麼大的事你不告訴我,你知道你這麼做讓我多被動嗎?」
這又怎麼能怪她沒有安全感?她想要無條件的信任,可她給不了,也要不起。她連自己都愛不好,更不會愛別人。她對徐岩,只能循著本能摸索著愛,誠然,一切都還不夠。
夏顯文連忙拒絕:「不用不用。」
喬夕顏呼吸一滯,手一抖,飲水機里滾燙的水就澆到了她的手上,她「啊」地尖叫了一聲,紙杯「啪」的一聲掉到地上,全撒到了她的腳背上。還好兌了些涼水,不算太燙。只是這手是結結實實的被燙了,她嘶嘶得抽著涼氣,捂著被燙的手指一動不動。
「哦,好的。」夏顯文報出了號碼。那麼理所當然,彷彿他才是喬夕顏的自己人,對一切都了如指掌。而他徐岩,像個陌生的來探病的人。
這樣的結果,又怎麼能讓他不疼?
夏顯文的目光還停留在單子上,徐岩看著他走進繳費處排隊的隊伍,他說:「你找喬夕顏嗎?她現在在病房裡。」
沒有什麼愛是毫無底線的。他也會累,他也會有迷茫和不知所措,他也會傷心,他也會脆弱。她不懂,他也不再希冀她能懂。
原來徐岩冷下來是這樣的,就好像當初陳漫和她說過的一樣。他的好,真正就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是嗎?」徐岩冷嘲地笑了笑,「你多亂呢?亂到能通知夏顯文和顧衍生,卻偏偏到我這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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