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繭自縛
第十一節

江一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曾聽過這樣一句話。彼時,一個高瘦的女孩緊緊抱著周小葵,以身體替她抵擋著一群女孩的拳打腳踢。
一切歸於平靜,鍾又青越過滿地的狼藉。雙眼通紅的她一步一步走過來,沉著而細緻地用手帕捂住了江一述的額頭。她嘴裏念念有詞,只是反覆地喚著江一述的名字,像個強迫症患者,彷彿不這麼叫著,江一述就會消失一樣。
于江江看完便條,隨手將它擱回桌上。
陸鑫吸著鼻子,很明顯是在哭,他心疼陸予,捨不得他做太大的犧牲:「他用了這麼多年才在北都有了事業有了房子。不能就這麼毀於一旦。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回江北來。我不要他放棄。」陸鑫難受地求助於于江江說:「我媽前幾天檢查出來,肝癌晚四期。醫生說最多還能活半年。我哥決定辭職回來陪媽媽。」他哽咽著說:「江江姐,無論如何不能讓他辭職啊。他那麼想成功,不能讓他半途而廢。媽媽……媽媽我能照顧,我可以改志願,讀江北大學。」
周小葵善良而慧黠,柔弱卻又有點倔強;而鍾又青,堅韌而要強,執拗到有些偏執,明明瘦瘦弱弱,卻彷彿能迸發出無窮的力量。與其說她是他的依靠,倒不如說,一直以來,都是他在依賴著鍾又青。
「怎麼了?」對陸鑫,于江江總有一種做姐姐的責任心。即使他並不是他的弟弟。
那幾個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來想要抓她,她像是瘋了一樣,爆發出了可怕的力量,把幾個本就打架打得沒什麼體力的人抓得渾身都是傷。
猩紅的血滑過眼睛,昏沉沉的頭讓江一述腳下有些虛軟。
昨夜他離開后,不敢回和鍾又青的家。那裡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有頂的房子。離開了鍾又青,便什麼都不是了。
夜裡他們在秦月河上的酒吧里對飲,凌晨兩點。酒吧打烊。兩人帶著幾分醉意並肩走在街上。
上天真的對人太不公平了。于江江喉頭硬了起來:「怎麼會這樣呢?是不是醫院搞錯了?阿姨她……」
鍾又青寫「鍾」字的時候,最後一豎喜歡寫成向左的一勾,而鍾守真也是如此寫法,對鍾又青字跡很是熟悉的江一述一眼就認了出來,這確實是出自從一個人的筆法。
醉酒讓人失去理智也不計後果。一個被江一述猛揍了一拳的醉漢惱羞成怒,直接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砸了過來,江一述伸手去擋,那磚頭擦過他的頭皮,在他額角上劃出一條長長的痕迹,最後掉落在地上,摔成了兩半。而江一述的額頭上,也頓時血流如注。
于江江知道不該管,可她還是忍不住有些擔心。
幾個醉漢見鍾又青長得漂亮,出言挑釁。幾人你來我往,一場惡鬥避無可避。江一述以少敵多自然沒有多少勝算。他極力護著鍾又青,讓她免於受和*圖*書到傷害。
陸鑫六神無主,已經全然亂了陣腳,此刻說話也有些顛三倒四,半天闡述不完整,「江江姐,求你勸勸我哥吧,他真的不能做這樣的決定!」
這真的是同一個人嗎?鍾守真和鍾又青?他陷入了迷茫。
五分鐘后,手機順利開了機。簡訊箱里有二十幾條提示。全是未接提醒。其中十個未接來自段沉的號碼。另外十幾個都來自早上,于江江掃了一眼那陌生的十一個數字,完全想不起來是誰。
這樣的陸予,辭職離開已經打拚幾年的北都,別說陸予媽媽和弟弟,連她都覺得惋惜和心疼。
紀念冊的最後一頁是簽名頁。江一述很仔細地在一眾層層疊疊地簽名里找到了鍾守真的簽名。江一述這才發現,原來冥冥之中真的是有跡可循的。
走了好遠了,還能聽到那司機在她身後嘀咕:「嘿,這姑娘,這暴脾氣……」
陸予一結束工作就趕急趕忙地過來了,額頭上還有汗。他攏了攏西裝,有些疑惑地問于江江:「你怎麼來了?出什麼事了?」
同一張照片上,還有周小葵那種顛倒眾生言笑晏晏的臉孔。恍惚中,江一述將她和鍾又青重合成了一個人。可他知道,她們是完全不同的人。
回房后,江一述急匆匆地找出了高中的畢業紀念冊。
開車回了父母家。退休在家的父母早就睡了。他輕手輕腳地開門,生怕吵醒了他們。
「江江姐!」電話一和*圖*書接通,那端已經傳來陸鑫明顯帶著哭腔的聲音。于江江僅憑一句話就聽了出來。
年代久遠的紀念冊,明明一直放在柜子里不曾拿出來過,紙張卻還是泛黃了。任何東西都無法和歲月抵抗,它的痕迹總是那麼深重。
記憶中那個存在感很弱有點內向的高瘦女孩,長什麼樣子江一述已經不記得。在畢業照上,江一述仔細描摹著角落裡那個對他而言很陌生的臉孔。
怎麼可能呢?回憶起阿姨純樸辛勞的樣子,于江江不禁眼熱了起來。一個有殘疾的寡婦,辛辛苦苦在菜市場擺攤養大兩個兒子,福還沒享到呢,怎麼就……
她哭著,陸鑫更是跟著哭個不停:「我媽和我哥一輩子都沒享過福……我不能……不能讓他們……為我犧牲……」
于江江沒有打擾他工作,坐在門口一個沙發上,前台的小姐給她倒了一杯橙汁,明明是甜膩膩的橙汁,她喝著卻覺得有絲絲苦味。
恍惚中,江一述看到鍾又青突然撿起了地上的那塊磚頭,徑直走向那群人,猛地拍向方才砸江一述的那個男人。那人沒想到鍾又青一個女人居然有這樣的膽量,嚇得捂著直冒血的頭嗷嗷直叫喚。
「……」于江江覺得自己也許沒有睡醒。亦或還在夢著,總覺得這個電話,甚至陸鑫說的那些話,都充滿了不真實感。肝癌晚四期?陸予的媽媽?
她正想得出神。那人電話又進來了。于江江順手接了起來和圖書
已經有點想不起當初鍾守真在他的紀念冊上簽名的情形。這本紀念冊所有人都有一本,是學校發的,一發下來大家就自發的互相交換,三年的青春和回憶,最後只寫成紀念冊上揮斥方遒的一撇一捺。
給自己倒了一杯水,靜靜喝完水。于江江才鼓起了勇氣去把手機的電充上。
于江江站在角落裡,看著陸予眼睛有些紅。陸予餘光看到于江江,對她點了點頭,示意讓她先去坐一會兒。
這會兒再攔車也沒什麼意義,于江江看了眼時間,走到地鐵站,轉到了陸予的公司。
于江江本就心煩氣躁,腦子裡全是陸予要辭職的事,這會兒聽司機這麼一抱怨,一時脾氣也有點上來,拿了錢包把車資付上,直接下車走人了。
「江一述,你會沒事的,有我在,我會保護你。」
那幾個人啐了一句:「瘋子!」也不再戀戰,架著被她砸過的那個男人就趕緊跑了。
一晚上的時間,足夠鍾又青把這十幾年的執拗收拾好嗎?足夠她與過去告別嗎?很顯然,這答案是否定的。可她卻不能否定鍾又青什麼。
江一述一頁一頁地翻著紀念冊,除了那張集體照,江一述幾乎找不到一絲鍾守真曾存在於他生命里的證據。
于江江從來沒有這樣抱怨過北都的交通。早上八九點,路上已經堵得水泄不通。于江江坐的計程車,表一直在隨著等待的時間跳數字,車卻是紋絲未動。司機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hetubook.com.com了,和于江江抱怨:「您可別覺得等時間跳錶我賺了,要不做您這一單,我跑一趟機場,又輕鬆又舒服,時間還快。」
她這麼說著。
早上大家都才剛上班,于江江剛走進去沒多久,就看到了站在辦公室門口的陸予,此刻他正在總公司過來的技術人員說話,全英文交流。說來慚愧,于江江留學四年沒學到什麼口音,陸予從來沒在國外學過語言,卻說著一口標準醇厚的英倫腔。
那女孩也是念念有詞,不斷安慰著驚慌失措的周小葵:「你會沒事的,有我在,我會保護你,再忍一忍,江一述一定會來救你的。」
握著那張畢業照,江一述突然想起了三年前他們去古城西岸旅遊的一件事。
于江江錯愕地挑了挑眉,問他:「到底是什麼事?陸予他怎麼了?」
過了大約半小時,陸予終於姍姍來遲,他脖子上掛著工牌,在這樣的外企,大家的名字都是英文名,只有他,還是一板一眼寫著「LU YU」。于江江突然有些心酸,七年,陸予只是循著他的方式變得更好,可他從來都沒有變,變得只是她而已。
以前她上雅思的時候,老師曾讓她多聽BBC,練發音,她總是懶得聽也懶得學,覺得英語只要別人能聽懂就行了,口音又有什麼要緊。這時候看到陸予,才真正感覺到他付出的努力,到底是怎樣的意義。
就在於江江急匆匆出發去陸予家的時候,江一述也正在到于江江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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