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姜顫抖著手探了探沈懸的鼻息。她愣了一下，整個身體都僵住，隨即，她趴在地上，緊緊地抱住了沈懸。彷彿戀人間的絮語，她一直在和沈懸說話，聲音很小，于江江只能零零碎碎聽到一些片段。

像一尊雕像一樣，沈懸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她抓著沈懸已經沒有生氣的身子，倔強而執拗地要求醫生繼續搶救。

那是沈懸生命中最最漫長的一次等待。

手上濕膩膩一片，沈懸知道，那全是血，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血，他都不知道，原來他身上是可以流出這麼多血的。

事情過去半個月了，他卻還懷恨在心，叫了好幾個人來偷襲沈懸。

沈懸被人拖進深巷，他的意識像觸了電一樣，一瞬間蘇醒。他掙脫了許久，終於脫離了麻布袋。頭暈眼花地爬起來。就著月光。沈懸這才看清。打他的是前段時間被他教訓過的中學生搶劫犯。

那孩子大概已經刺紅了眼，拔出刀在沈懸身上又是一頓亂扎。

淡姜用盡了一生都無法hetubook.com.com想通，人生怎麼會有這樣的事讓她一語成讖。

即使少了一條腿，當過兵的沈懸還是占于上風。他還手后，那些小孩子幾乎無力抵擋。

沒有用盒子，他把戒指揣在上衣口袋裡，離心臟最接近的內口袋。他知道，這戒指，今生大約都送不出了。

他抓住了其中一個孩子，試圖威脅其餘幾個，讓他們住手。

一頓毫無章法的拳打腳踢就這麼落了下來。沈懸無力招架，丟了鑰匙，被人打倒在地。

淡姜率先清醒，上去拍打沈懸，試圖喚醒他。于江江趕緊報了警和撥打了急救電話。

滿地都是血，黑暗的窄巷，他躺在血泊里，完全沒有生氣也沒有反應。于江江和淡姜面對這樣的場景都完全傻眼了，尖叫都忘了。

殘酷而冰冷的月光，竟是沈懸最後的一點溫暖和光線。

于江江不知道怎麼形容他們找到沈懸的那一刻。

淡姜一直維持著那個狀態，一刻都不肯放開沈懸，急救的醫和-圖-書生來了也還是不肯放。

也許是一種本能，更或者只是一種預感，一種很不妙的預感。

正因為他的心不在焉，才使得當過兵的沈懸失了警惕，以至於被人尾隨了都不知道。

愛淡姜的這二十幾年裡，沈懸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愛她，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沈懸真的很想很想對她說一句「我愛你。」

可他真的沒有力氣了，最後一絲一毫，都沒有了。

他整個人癱在地上，幾乎沒有一丁點力氣，痛覺已經成為一種奢侈，他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他想起小時候淡姜最喜歡把一種白色的五瓣野花別在頭上，裝電視劇里那些白衣飄飄的仙女。那時候大家都笑她。只有沈懸覺得她真的像極了仙女。

他想，就這樣吧，這樣就足夠了。

不忍心那麼美麗聰明的淡姜，用年輕而鮮活的生命，伺候一個一無是處的殘疾人。

離開北都的前一天，沈懸花光了身上最後九百多塊錢，去金店給淡姜買了一枚戒指。很細也很薄，一共就三克https://www.hetubook.com.com不到，正中間有朵五瓣的小花。沈懸一眼就看中了那款。

那些孩子整個嚇傻了，一個孩子大喊了一聲「殺人了」。其餘幾個孩子也一鬨而散，連行兇的孩子，都嚇得丟了刀，跑得沒了影子。

「喂。」電話那端的淡姜雖然很生氣，卻還是把電話接了起來，她含帶著埋怨，沒好氣地對沈懸說：「你還知道打電話來嗎？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血像失了控制的水龍頭，不停地往外涌。沈懸用手本能地按著身上的傷口。但是傷口太多了，他怎麼都按不過來。

淡姜身上穿著鵝黃色的衣服，不論是她的身上還是手上都沾滿了紫紅的血跡，看著就讓人覺得觸目驚心。于江江知道那全是沈懸的血。

那四聲真的好漫長，漫長到那聲音一聲比一聲還要悠遠。沈懸覺得他好像要聽不見了。他真的覺得好疲憊，疲憊到連呼吸都覺得好累。

那種金屬刀穿過皮肉的聲音好像是從他體內某一根神經傳到他耳朵里一樣和_圖_書。清晰得讓人覺得害怕。

她幾乎全身顫抖地對於江江說：「于小姐，我想去一趟沈懸家，我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

這句庸俗到，連電視劇里講出來，人們都覺得爛俗的話。

電話里一共嘟了四聲，淡姜才接了起來。

在去醫院的路上，沈懸正式被急救的醫生宣告死亡。淡姜不肯相信，到了醫院，她不肯讓醫護人員把沈懸推進太平間。

這一輩子，就滿足了。

于江江一直在偷偷抹眼淚，可淡姜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她用那樣茫然而令人悲憫的眼神看著于江江，哀求著她：「于小姐，你和醫生說說，再救救，或者動手術，沈懸還活著，我能感覺到他還在心跳，真的！」

銀光一閃，彈簧刀扎進沈懸腹部的時候，沈懸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

拿鑰匙開門的那一瞬間，一個麻布袋從天而降，罩住了沈懸的頭，也擋住了全部的視線。

她舉著電話，埋怨的話都沒有說完，沈懸那邊已經完全沒有聲音了。不同於以往兩人吵架沈懸拿著電話一言和*圖*書不發只有呼吸聲的那種沉默。而是一種死寂一般的回應，電話那端那樣靜，靜到淡姜覺得似乎聽見了風的聲音。

于江江想去抱住她，讓醫護人員能順利工作，但她實在不忍心。

滿地都是血和泥濘混合的顏色，那樣觸目驚心。

卻不想，這激怒了這些少不更事的孩子。其中一個被打倒在地的中學生倏然跳了起來，竟是滿眼血腥。

用盡了最後的力氣，他顫顫巍巍從口袋裡摸索出了手機，給淡姜打了一個電話。

又是幾刀。

于江江不懂他們戀人之間那種冥冥的感應，只是本能地說要陪同。兩人手忙腳亂地趕去了沈懸家。

聽一聽淡姜的聲音，就滿足了。

他從來不敢對她放手，怕一放手，她就飛回天上去了。

他不能這麼自私，不能這麼毀了淡姜的一生。現在他年輕，已經這麼不方便，要是老了，就要拖累淡姜了。他不忍心。

一個人走著回家，沈懸整個人三魂丟了七魄，腳下虛浮，幾乎是飄回去的。放棄淡姜，對他來說和放棄生命沒什麼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