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她的倔強全用在百折不撓的愛他，而現在卻全用在不顧一切的反抗他。
他沉默地放空，直到關義敲門進來通知他開會。
她無畏地對陸應欽說：「不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哪怕一輩子我都會等，這輩子我就認定他了！」
「端五……」
關義目不斜視，也沒有多問。說完該說的，他自覺就要離開。是陸應欽叫住了他。
陸應欽緊緊地抓著她的肩胛，力道讓她疼得難忍，她卻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早上出門時哥哥才告知她，俞東的公司已經被暫停營運，全面查封。事態的發展已經超過了她的想象。陸應欽的狠絕再一次刷新紀錄。
程端五一晚上沒有睡著，因為俞東的事發愁了一整晚。原本以為能離開，連房子也退了，結果卻發生了這樣翻天覆地的變數。程端五突然對命運無力了起來。
陸應欽的聲音里充滿了不確定，他很少有這樣的狀態，讓程端五覺得自己好像幻覺了。陸應欽抬手撩開她的頭髮，讓她光潔的額頭也顯露出來，她從前最愛用髮夾把頭髮別在耳後，她很愛笑也很愛哭，所有的表情都毫不掩飾，她一貫活得張揚又肆意。
陸應欽盛怒，他手微微一抬，程端五本能地一怔，他卻沒有再揚起巴掌。他嗤笑：「考慮我的建議，你答應了，我自然會放了俞東。」
「是。」關義帶著滿腹疑惑離開。回想程端五狼狽不堪離開的樣子，他突然開始有些好奇這短短的十幾分鐘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小他六歲，從前她韓劇看多了也喊過他「大叔」，那時候他覺得荒唐，如今想來，好像她確實只是個小姑娘而已。
「犯傻，跟我說對不起幹嘛？」
提及樂https://www.hetubook.com.com樂，俞東一直掛著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同為父母，程端五自然理解俞東的心情。他沉默很久，最後深吸一口氣，十分誠懇地對程端五說：「別的我不求你，只希望你把樂樂給送到她外公那，這麼多年我對不起他老人家對不起他閨女現在對不起樂樂，」俞東有些懊惱地握著拳頭，「我真是一無是處。」
程端五心疼俞東如此自我質疑，默默伸手握住他，寬慰他道：「說好要照顧我，照顧樂樂，你可不能反悔。」
程端五攥緊了拳頭，「到底是怎麼回事，沒有別的解決辦法么？」
「是。」陸應欽回想起那個和程端五七成相似的女人，半晌他才說：「其實她長得算大眾了，沒什麼明顯的記憶點，還不到讓人過目不忘的地步。」陸應欽明明是在和關義說話，卻沒有看他，倒像是自言自語。
「沒事，你別太擔心了。」俞東笑了笑，想安慰程端五。但程端五心裏明白，陸應欽出手了，他根本不可能沒事。
陸應欽想了許久，突然問他：「關義，俞東前頭那女人叫什麼來著？」
陸應欽「嗯」了一聲，又問：「我記得，好像長得很像程端五。」
越是痛苦的夢魘，卻越是逃不開。
近七年的時間，程端五消失得無聲無息，他也沒有特意去找過。他以為自己毫無興趣。偶爾做噩夢想起那些屈辱的過去，他也會連帶想起程端五，但那時，他對她只有滿滿的恨意。可如今，他覺得自己的心情似乎越來越奇怪了。
這變化是有多諷刺？
程端五搖頭：「我不怕受苦，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就安心了。」
俞東輕聲嘆息，hetubook.com.com他猶豫良久才鄭重其事地交代：「端五，如果這次……真的要坐牢，你就找別的男人吧，別把青春耽誤在我身上了。」
她突然有些難過。乾澀的眼眶裡開始積蓄點點的濕潤。她的聲音顫抖而沙啞：「我以前是什麼樣子？」她冷冷哼一聲：「除了難看，我想不出別的。」
記憶里那些好的壞的全數一擁而上，她幾乎被回憶綁架，一切的一切都被悄無聲息的剖白，程端五過去那顆赤誠的心就被這麼硬生生的曝光，可她已經感覺不到羞恥。只是那些回憶太過沉重，程端五覺得自己幾乎踹不過氣。
「我的錢全是陸應欽教我賺的，現在他想拿回去就拿回去。以後我做別的就是了。」俞東說得滿不在乎，可程端五卻心酸不已。這麼多年他的辛苦一朝盡毀，豈是他說得那麼輕描淡寫。
「端五……」俞東的表情充滿複雜，他的心情矛盾至極，有狂喜卻也有猶豫。現在的他自顧不暇又能拿什麼來照顧程端五？可程端五全然信賴的眼神他實在無法拒絕，良久他才一咬牙答應。
當她真的變了，不再像過去那樣對他死纏爛打，哭哭啼啼，他卻突然不習慣了起來。
暫押俞東地方几乎滴水不漏，她用盡全身解數也見不到俞東。最後是俞東以前的兄弟想盡了辦法才瞞著陸應欽讓她得以見到俞東。
俞東家裡一切都還是離開前的模樣，因為害怕節外生枝，俞東什麼行李都沒有帶，卻不想還是出事了。程端五抱著一無所知的樂樂睡了一夜，樂樂一直熬到很晚，忍著睏倦不停地問她：「阿姨，爸爸呢？爸爸不是說要帶樂樂去很遠的地方么？他是一個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么ｍ.ｈetubｏoｋ•ｃoｍ•ｃｏｍ？」
「別去求陸應欽，端五，聽我一次，別去。」
「對不起。」
程端五有些心疼，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裏面……很糟么？才幾天，瘦得厲害……」
她說後悔跟過他，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心尖都被刺痛了。他怒極了，失去了理智，甚至想殺了她，可他終究還是沒有下手。他用最粗鄙的字眼侮辱她，以權勢壓她，她卻絲毫不為所動。他從來不知道她竟是這樣的倔強。
陸應欽自己都覺得奇怪，她真有這麼特別么？
程端五固執重複：「說好了，你可不能反悔。」
簡直像做了一場噩夢，她和他的談判沒有產生任何效果。說是談判，程端五覺得，好像更像是她在發泄。她瘋了一樣把多年對他的怨恨都發泄了出來。結果呢？結果就是沒有一丁點的結果，一切還是在他的掌控之中。
程端五哽咽：「如果不是我，陸應欽不會對付你。」
程端五隻回了三個字，抑揚頓挫，字正腔圓，「你做夢！」
程端五無所謂地冷笑：「你不是早抽過了么？」她揚起臉：「還要來一次么？」
程端五「嗯」了一聲，算是答應，她不敢告訴俞東她已經找過一次陸應欽，她不想讓他更擔心。
程端五走了。辦公室里空蕩蕩地只剩他一個人，除了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香氣，陸應欽幾乎找不到程端五來過的痕迹。
原本以為陸應欽會不屑地諷刺她，卻不想他沉默了，良久他才說：「程端五，我記得以前你也曾說過，這輩子認定了我。」
「程端五，你以前，不是這樣。」
陸應欽的臉色驟變，他沉默，瞬間后，他臉上僅剩的一點溫柔的表情也消失不見，他冷冽地看著她說：「程端五，你再和圖書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信不信我抽你？」
程端五搖頭：「胡說什麼，會沒事的，我等你出來，樂樂也等你呢！」
俞東抬頭心疼地望了望程端五，半晌才說：「苦了你了，還說要讓你過好日子呢，還沒嫁給我就開始受苦了。」
「以前」，多麼沉重的字眼。七年前，程端五眼裡只有陸應欽，而七年後呢？程端五眼裡只剩下現實。她已經學會在沒有陸應欽的世界里安身立命。雖然這變化是幾乎去了她半條命才煉化重生的。
程端五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除了欺騙，她想不出別的答案。她極盡編故事所能，才把樂樂安然地哄睡了。可她自己卻怎麼也睡不著。
到最後，他故作無情地說：「考慮我的建議，你答應了，我自然會放了俞東。」
「好！等我出去，拼了命也讓你和樂樂過好日子！」
俞東還是笑，「我有點認床，大概是睡得不好。」
不過關押數日，俞東已經憔悴得彷彿變了一個人，青色的鬍渣讓他看上去彷彿老了十歲，從他的狀態實在不難看出他這幾天過得有多糟。可他看見程端五卻還是笑容可掬的憨厚模樣。
好像哪裡都不一樣了，現在的程端五隻會客氣地喊他「陸先生」，或者生氣地吼他「陸應欽」，她再也不似從前少女姿態喚他「應欽」。
程端五決絕的聲音言猶在耳，陸應欽眼瞳迅速一收。他摁滅香煙，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百葉窗。窗外的陽光穿透進來，突如其來的光線讓他的眼睛不適地眯起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馬路，努力在指甲大小的人影中搜尋著。
陸應欽撣了撣煙灰，灰白的煙灰剝落在煙灰缸里，散落一片，陸應欽瞧著，突然有種莫名的落寞。和*圖*書
早上五點不到她就起來了，對著鏡子梳頭髮，鏡子上霧蒙蒙的，程端五伸手擦了擦，隨意的水痕中間，程端五看見憔悴不堪的自己。似乎很久沒有這麼累了。死去又活來的折騰。程端五不知道到底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她無力地梳著頭髮，梳子上帶下了幾綹斷髮，程端五呆怔地握著，沉默許久，最後一聲嘆息。
「嗯？」關義不知道這個「她」是指程端五還是明月。只是沉默地盯著陸應欽，他表情漠然，卻讓人覺得淡淡惆悵。這種感覺關義從來沒有在他身上感覺過，頓時也覺得有些奇怪。
關義點頭，仔細回想：「眼睛尤其像，身形也像。」
「以前……以前難道不是早就該忘了么？小時候說的話，又何必當真？」她說得雲淡風輕，可她卻無法像說的那般豁達。她一刻都不想再多留，她不想把更多的難堪暴露出來。
手心還深刻地記憶著她頸中的脈動，以及觸及她肌膚的那一抹滑膩。
程端五想也沒想就回答：「你做夢！」
關義大概沒想到他會突然問起，一愣，片刻后意識到自己失態，趕緊回答：「好像叫明月。」
立案后，俞東換了關押的地方，告發俞東的是和俞東合作的生意夥伴。看上去好像和陸應欽沒有任何關係。但是程端五知道，一切都是陸應欽做的。
世界上有千萬種人，千萬種女人，奇怪的是，卻獨獨只有一個叫程端五。
陸應欽溫熱的呼吸拂掃在她耳畔，她的心跳被他的呼吸牽引，幾近失控臨界點。
俞東搖搖頭：「是我自己的問題，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程端五以為自己的心足夠麻木，卻不想陸應欽的話卻輕而易舉地敲破了她自認為足夠堅固的防備。
「出去吧，一會兒我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