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我從座位上起來,輕嘆了一口氣:「老闆,我可能不能做下去了。也許我會找新的工作。」
不遠處的廣場上時不時傳來陣陣音樂聲,比之這段蕭瑟的景象,那邊要熱鬧許多。
我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我只知道心間像有尖刀在絞,直絞的我血肉模糊。我幾乎不能呼吸。眼眶裡全是堆積的眼淚。

城市很大,所以我們每天都與一些人相識,然後別離,這隻是一個倫常的循環。
整個堵車的過程中,我都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她交談。總算讓心裏的陰霾逐漸散去。下車時,我感激的與她道謝。
我最終還是沒能控制住眼淚,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去的。
當我急匆匆趕到西門時,江海洋已經不在原處。我只能看見他等待時用石頭在地上刻的三個字。
車窗外是滾滾的車流。城市擁堵的交通讓人的心情也不能平靜。車上趕時間的乘客開始躁動不安起來。一句句方言的咒罵傳至我耳邊,依然引不起我心底的絲毫漣漪。
而現在,我就要失去他了。
彼時,我還只是少不更事的孩子。眾叛親離的離開家,和顧岑光兩個手不能扛肩不能挑的人能做什麼?最難的時候,我們睡在天橋底下。最苦的時候,我們和惡狗打架。
江海洋說,我的心的冰的。也許是。
「結婚也要先回趟家。他們搬家了,我前不久才找到的。」
在夢中,他的身影都是模糊地。我卻總不想醒來,因為我害怕,害怕醒來時的一片虛無。
江海洋,要去美國了么?
我自己尋了凳子坐下。
「于季禮?」那端是江海洋試探的低喚。
……
和心情相反的,是今天的天氣。
我握著手中寫著地址的紙片,眼淚不能控制的滴落在手腕上。溫熱一陣一陣,滑翔在手腕內側。
一夜醒來好www.hetubook•com.com幾次,每次都是一身冷汗。
「我在。」
沒有留下任何的聯繫方式。
辦公室里其他的老師也紛紛湊過來開始議論這件事,我填好申請將單子遞給周老師,周老師笑臉盈盈地接過,還不忘鼓勵的說:
這種疼一陣一陣,時急時緩,我額間不禁出了些許忍耐的冷汗。
老闆仍舊沒有抬頭:「廢話,你當然會結婚。」
我就那麼站在那裡。背後是夜色深沉的街巷。許久才有一輛車經過。刺眼的車燈晃花我的眼。那光點在我的記憶中鐫刻,如烙印一般讓我永不能忘。
那時候的江海洋,是帶著怎樣遺憾和失望的心情離開的。我不得而知,也無從得知。
一股股的苦澀湧向喉間。
記憶一下子溜回七年前,1999年的那一天。
七年來,我都是這麼過的,當我想他到無法控制的時候,我都是這麼做的。
掛斷電話前,江海洋用略帶繾倦的聲音說:「我愛你。」
我抬眼,看見了那小姐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神色。只一瞬間,便恢復到剛才的笑臉盈盈。
渾渾噩噩的回到家,毫無意識的拿出作業本,無力的打開,眼前都是一片花白。
這是江海洋掛斷電話前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也許,一切就是天意。
天意讓廣場的時鐘停下來。天意讓朝陽公園有兩個門。天意讓我和江海洋分別在東門和西門……
老闆啐了我一口:「什麼一輩子?!小孩子亂講什麼吶?被我老婆聽見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
早上循著生物鍾自然地起床。坐在公交上聽著車載電台主持人低沉悅耳的聲音。絮絮叨叨的報道著早晨的路況交通。
我不敢動,害怕一動,眼淚就會濡濕枕頭。
「咱班的江海洋,全家都要移民去美國了。和*圖*書明天就走了。」
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往事帶著陳舊的摺痕,每一摺兒都帶著歲月的印記,在我的心上鈍重地刮過。

我回頭,老闆停下筆,從座位上起身,自柜子里拿出一個文件夾。
艷陽高照,碧空如洗,空氣中可以清晰地看見微靡的塵埃,每一粒細塵都被堵上一層細密的金色陽光,像一隻只金色飛蟲在翕動著羽翅。
一張紙片猝不及防的從作業本中掉出。
我們都沉默了起來,因為我們都知道,問題仍然沒有解決。而我們,都不知道怎麼解決。
我不理會他惡劣的態度,只是繼續說著:「老闆,我不能隨著你做一輩子包了。」
我沒有回應任何話,因為我什麼也說不出。
江海洋,這個名字充滿了水汽,卻又真的如大海一般廣博,能將我緊緊包圍。每當我在不為人知的角落念著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的心都是溫暖而柔和的。
周老師很是不好意思地說:「哎呀,是人家家裡移民,又不是我,恭喜我幹嘛?」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座位的。我的大腦一片不能控制的白懵。只是反覆地回蕩著這句話:
我從包中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便接了起來。
如果沒有老闆的收留,也許我們早就靜靜地消失了。
我勉強的一笑,搖了搖頭。
我怎麼能離開?
我打斷了他的話,我明白他想說的。我全都明白。
「老闆,我以後可能會結婚。」我的語速很慢,我以為自己說不出,卻終究還是說了。
紙條上的字跡我太過熟悉。所以才能讓我的心跳一瞬間那麼鼓噪。
「于季禮。」
于季禮。
那天晚上,我睡得不好,做了很多夢,夢見小學的時候和小朋友們在防空洞附近捉迷藏。輕雨飛揚,只有我一個人在草叢中鑽來鑽去。雨隨著呼hetubook.com.com呼地風落在我的眼角眉梢,讓我幾乎不能睜開眼。那些瘋長的野草放佛有生命一般都張牙舞爪的向我襲來,緊緊地將我縛住,我幾乎不能呼吸。
我只知道,即使過去這麼多年,即使他現在在我身邊,我的心,仍然會疼。
我一直對著窗外發著呆,直到被身旁的乘客拍醒。那是一位好脾氣的小姐,她笑意從容的提醒我手機一直在響。
這一切發生的有夠靜悄悄。
死死地咬住嘴唇,極力地克制著自己。
那個晚上,不知道是太冷,還是我太迷糊,我明明一直在看廣場的時鐘,卻沒發現那個鍾停了,一直到我第二次發現時間一直在7點40時,我才終於意識到,時鐘停止了。
不等老闆回答,我轉身準備出去。
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是由輕到重。最後是一片紊亂的划痕。
「我姓顧。」她善意地伸出手。我禮貌的與她回握。
上班前我去了一趟老闆的辦公室。
見我鬱鬱寡歡的掛斷電話,身旁的小姐一臉善意地問:「和男朋友吵架了么?」
八點十五和九點。一個小時不到的時間,我們便永恆的錯位了。
一下午,我都盯著他的後腦勺發獃。他還是一本正經的聽課,放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放學后我一個人走在學校的後街,雙手緊緊地拽著書包帶。後街熱鬧非凡燈火通明,一個個的小推車上掛著一盞一盞的燈,像一條明麗蜿蜒的小河,熙攘的放學人群自我身邊擦身而過,都帶著明麗的笑容。
進秋以後天氣就開始冷了起來,人也都如天氣一般有些奇異的惆悵。
江海洋的語氣中隱隱有些焦慮和歉意:「我不該那麼說你,不該看輕你的工作,我只是為了我們的以後,所以……」
我的手心出了些微薄的汗。全身緊繃的我只是緊緊地跩握著那張m•hetubook.com•com紙條。
巧克力真的很甜,甜的都發苦了。
我抬頭望了望天幕中若隱若現的皓月,夜晚天空的死角都是一片藍黑色,星星更是難以尋見,我尋思著,一會兒會不會下雨。一陣冷風吹來,我全身一顫。沒有穿外套,再加上夜風習習,我一直冷得打哆嗦,只能來回搓著自己的手臂取暖。
我從來沒有勇氣,去靠近那段遙遠的過去,不敢去揭開,那段塵封的往事。
那一聲聽得我心內陡然一顫。驀然沉到最底處。
人不理智的時候說出來的話,就是要讓人肉血橫飛才算痛快。所以我從來不會當真。
那一天也是很平凡的一天,和之前以及之後的每一天一樣。
「謝謝。」

他抽出裏面的一張紙遞給我,眼底滿是與平常不同的慈愛:
我無法輕描淡寫的對自己說沒事。
疲憊的身體讓我不想說任何話,只是靜靜地等待著那端的人。
在你求學國外,安逸生活的時候,于季禮有多麼遭,你一定想不到。
卻依舊不能緩解我的心神不寧。
江海洋,你可知,我一直以這份工作為驕傲。一直感激著老天爺能讓我認識廠里那些善良的同事。
看吧,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命運這個東西,我連鞋都跑掉了,卻仍然沒有趕上和江海洋的最後一面。
「對不起。」
朝陽公園是城市規劃中將要拆遷的公園,圍牆破落,樹枝叢出,門口的路燈好幾盞都是壞的,再加上行人甚少,讓我些毛骨悚然的感覺。
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糾扯著,不可自抑的疼。
遲疑了很久,我還是開了口:
「于季禮,加油學習啊!」
「于季禮,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的心是冰的。」
我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分量是多少,但是在我的心裏,這就是我此刻最真誠的心意。
面對江海洋的道歉,我感到十分https://m•hetubook•com.com茫然與不安,因為這件事,根本沒有對與錯。而他隱忍的道歉,讓我很是心疼。
「于季禮——你去哪!?」身後是葉愛紅憤怒地咆哮,我外套都沒有穿就闖門而出。
「周老師,恭喜你啊,你的學生都走出國門了!」理科平行班的班主任一臉笑意的向我們班主任賀喜。
隨手撥弄著老闆桌上的仙人球,仙人球的刺很長,卻不至於太扎手。
這裏晚上非常安靜,圍著公園有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黑漆漆的,可見度很低。我只能抬眼眺望不遠處廣場上的時鐘。
「我明白。」
站在朝陽公園門前,我一直不能控制的展露著笑容。因為緊張,我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一直在原地踱來踱去。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所以我才能對顧岑光4年的感情無動於衷。
我的心已經飛到了另一個地方。
我手撐著下巴,腦袋裡一片空白。
「江海洋,你沒有錯。」我的心裏有些亂七八糟,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麼。
周老師拍拍我的頭:「咱班的江海洋,全家都要移民去美國了。明天就走了。」
剛交完活動計劃表,我一個人從老師的辦公室出來,腦海里滿是剛才老師們歡欣的議論。
老闆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我一眼,便頭也不抬的繼續做自己的事。
……
「兩個人能在一起,就要好好地珍惜,因為我們都不知道,下一秒還能不能在一起。」
我從地上撿起一塊牆上剝落下的小石塊,就著昏暗的燈光在地上畫了個小棋格,自娛自樂的走起了五子棋。
我有些詫異,心裏也隱隱有不好的預感,下意識地問了一句:「老師,是誰要出國么?」
這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不能說出去的秘密,是我不舍與任何人分享的珍寶。
我下意識彎腰拾起,然後,我便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悸動。
6點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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