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鑽石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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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旁的沈放的耐心似乎已經到了盡頭,他冷淡地開口:「趙小姐,雖然是我們有求於你,但人命關天,希望你可以稍微嚴肅一點。」
趙一玫看著李嵐,神色有些複雜。
趙一玫點點頭:「那就對了。」
趙一玫一邊翻譯,一邊用餘光看到李嵐擔憂地皺起眉頭。
一屋子的人都沉默了。
會議結束以後,趙一玫被叫上跟著醫生去倉庫里取葯。她被院方當成這件事的中間人,接過單子后將藥物清點了一遍。她原本是不想插足這件事的,卻又說不出拒絕的理由,就只能硬著頭皮接下來。
「一玫,」趙一玫說,「趙一玫。」
李嵐驚訝地看了一眼沈放:「你還知道這個?」
這一次,趙一玫終於肯好好回答,她說:「受人所託。」
他是她的不可控因素,一直都是。
沈放打斷她:「黃花菜都涼了,去醫院。」
「我們也沒有了。」李嵐艱難地說,「我前幾天剛清點過,這邊剩下的藥物本來就不多了,並且已經過期了大半。」
沈放蹙眉,嘴角微動,似乎是要發火。
飛行員打開艙門,趔趔趄趄地拖著受傷的腿爬出飛機,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他的嘴唇乾裂,面色蒼白。
趙一玫張張嘴,想說什麼,又把話吞下去。她目光暗淡,輕聲說:「我知道了。」
趙一玫笑了笑,這才扭過頭去回答李嵐剛才的問題:「開直升飛機。我在美國讀書的時候參加過飛行學院的課程,有資格證書,還有一萬公里的獨自飛行里程。」
紅日下沉,殘陽照射在非洲大地上,千萬年的沙漠和荒丘一齊蘇醒。
李嵐「啊」了一聲,上下打量趙一玫:「不是吧,這麼快就看上我們沈隊了?」
對方擺擺手,一瘸一拐地走出來。李嵐已給他做了緊急處理,行動上雖有些不便,但他還是堅持跟著沈放他們來醫院。
沈放眯了眯眼睛:「你說。」
沈放把手搭在機翼上,側過頭,冷淡地問她:「趙一玫,我像是在詢問你的意見嗎?」
「我們在南蘇丹還有駐軍。」陸橋說,「是否還有可以執行任務的飛行員呢?」
她聽到陸橋問沈放:「沈隊,這下可怎麼辦?還有別的飛行員嗎?」
一旁的飛行和_圖_書員卻先一步認真地打量著趙一玫,確認道:「這位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什麼身份,你說開飛機只是消遣,那麼請問你知道我們這次的計劃是什麼嗎?」
——沈放,是我。
「三百支。」
剛剛來蘇丹的時候,李嵐也曾經問過她,為什麼會在這裏?
沈放已經完全懶得跟她說話,徑直走到機艙門邊,用力打開,然後回過頭,十分不耐煩地用眼神催促她。
這一次換趙一玫嚇了一跳,看著沈放:「啊?」
「你很嚮往那裡吧。」
看到前來的沈放一行人,飛行員吃力地保持立正的姿勢,并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沈放沉默地蹲下身,和飛行員一起檢查了一遍飛機。
屋子裡的幾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李嵐大吃一驚,疑惑地問:「Rose?你說什麼?」
飛行員有些詫異,終於對眼前的漂亮女人刮目相看:「在哪裡?」
沈放陷入沉默之中,半晌后,他用略微沙啞的聲音說:「趙一玫。」
趙一玫沒有說話,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站在屋子最中央的男人身上。
「南美洲。」
「什麼葯?」
旁邊的李嵐還沒反應過來氣氛不對,一頭霧水地追問:「Rose,你剛才說你會開什麼?」
趙一玫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回營地后,李嵐很快為他進行了身體檢查,營養不良加上嚴重脫水,還有腿部骨折。
趙一玫啞口無言:「最後一件事,我有個條件。」
如此嚴肅的事情,被她說得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似的。
「這……」李嵐瞪大了眼睛,「也太厲害了吧?」
「吹牛好聽罷了,其實很正常。」趙一玫扳著手指,滿不在乎地說,「有錢人的消遣嘛,滑雪、蹦極、潛水、打獵、開飛機……這些無聊的證書在我們那個圈子裡,幾乎人手一份。」
李嵐吐吐舌頭,十分疑惑地說:「沈隊今天怎麼了?情緒明顯失控啊。」
但他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現在這裏,更不能接受她此刻出現在自己眼前。
陸橋沉默了,誰都知道,這個最理想的情況是不會出現的。
趙一玫當天就跟著部隊的車回了營地。
這真是一個適合重逢的地方。
越野車在非洲的土地上風馳和圖書電掣,頂著炎炎烈日,一路塵土飛揚,終於在醫院門口停下。
趙一玫聳聳肩,望著天空隨口說道:「我曾經愛過一個人,他的夢想是當一名飛行員,我沒能和他在一起,所以只能偷偷實現他的夢想——或許你們都喜歡聽這樣深情款款的理由?」
「開車過去呢?」陸橋說。
在此期間,李嵐去到院長辦公室,說明來意。她一開口就要數量驚人的藥物,院方知道此事緊迫,趕忙召開了高層會議。會議由陸橋和李嵐出席,趙一玫被臨時叫來當翻譯。
沈放像是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輕笑出聲。
從這一刻起,他們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沈放看著她的眼睛,撇撇嘴,不甚在意地說:「我答應。」
一陣風吹起,空氣中瀰漫著細細的黃沙,站在她們對面的沈放收回目光,似乎什麼都沒有聽到。只是他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頭,然後又鬆開。
沈放學著她的樣子,也露出驚訝的表情:「我會查資料,會認字,你今天第一次知道?」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趙一玫加大發動機的轉速,飛機開始上升。在離地大概三米的時候,趙一玫側過頭,對沈放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猛地推動搖桿,飛機猶如展翅的雄鷹,在低空俯身前行。
醫院方問:「三百支藥物,你們打算如何運輸?」
「放心,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在這裏,我沒有那麼賤,上趕著來找你讓你羞辱。」
「你答應了我就說。」
「抱歉,耍了個帥。」趙一玫聳聳肩,長出一口氣,直視前方。
趙一玫閉嘴,拒絕回答。
李嵐嘆了一口氣:「不過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就再沒聽他提過。你難道沒發現嗎?沈隊笑都不肯笑一個的。」
飛機檢修結束以後,正是暮色黃昏,藥物在直升機後排擺放整齊。時間刻不容緩,趙一玫反覆向飛行員確認了飛行路線的細節以後,站起身把頭髮紮好,說:「走吧。」
雷寬哈哈大笑,李嵐被他反諷了一嘴,只好乖乖閉嘴不說話了。
「怎麼弄成這樣?」李嵐蹙眉。
趙一玫笑笑,側過頭去問她:「當年安哥拉馬爾堡出血熱的死亡率是多少?」
他們都不是頭一和*圖*書回來非洲出任務了。第一次是在奈及利亞,那時候奈及利亞陷入難民飢荒,是比恐怖分子還要可怕的災難。這裏的大部分人從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感染了HIV,更大一部分的人甚至連呼吸的機會都沒有。
她可以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過著任何一種生活,他可以接受她已和別人結婚生子,共度餘生,甚至還可以接受她已忘了自己。
他的聲音平靜冷淡,但陸橋卻越聽越蹙眉。
一輛直升飛機在軍營后的山坡迫降,機身不受控制,一路滑行幾十米,千鈞一髮之際才終於停下。機頭掛在懸崖邊,聲勢浩大地晃了晃。
他的「你」字咬得很重,充滿了諷刺的意味。他和她都是北京人,可在外多年,早就沒有了北京話濃郁的腔調。
「馬爾堡。」
墨綠色的飛機靜靜地停在空地上,不遠處有低矮的房屋交錯。
「我已經在報告書里寫明呈上去了,但南蘇丹的撤離工作已經到了尾聲,所以補給不一定及時。」
「葯借到了,接下來怎麼辦?」李嵐問。
「過期?」
距離出發還有十分鐘,李嵐趕緊拉著趙一玫絮絮叨叨:「真的只是有錢人的消遣嗎?可是我發現,你抬頭看天空的時候,眼睛里在發光。」
停在懸崖邊上的飛機已經被拖了回來,趙一玫換了一身耐髒的衣服,紮起頭髮,跟著飛行員來到直升機前。
「沒有了。」沈放說,「剛送了一批南蘇丹的工程師走,而且民航和直升飛機的操作不一樣,隨軍來的只有他一個人。」
趙一玫嘲諷地笑了一聲:「不問是什麼嗎?」
陸橋一臉鎮定地回答:「我們會安排直升飛機。」
不遠處軍營的人收到命令,很快便趕了過來。
趙一玫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良久以後,沈放再一次開口,看著趙一玫的眼睛,問:「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沈放跳下車,繞到後排,雙手搭在車門上方,沖後排的飛行員努努嘴:「能自己走嗎?」
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嘴,她的臉,她的聲音。
趙一玫認真地說:「我說真的,沈放,不行。你會給我造成壓力,我要盡量保證飛行安全。」
「從蘇丹到索馬里首都的直線距離是兩千五百千米,www•hetubook.com.com理想的情況下,也得兩到三天。」最後,沈放說出自己的結論。
趙一玫猶豫了一下,搖頭拒絕:「不行。」
一旁的沈放將她剛才的猶豫全收在眼裡,目光如炬地看向李嵐:「你剛剛想說什麼?」
「等等,」飛行員說,「你們還沒收到電報嗎?我就是來取葯的,大規模病毒感染,索馬里當地的醫藥藥物告急。」
趙一玫知道對方存了考驗自己的意思,在他還沒開口前,就故意帶著賣弄的語氣,把自己的記憶層搜颳了一遍,然後全盤托出。
趙一玫欲言又止:「你們沈隊……有女朋友嗎?」
李嵐是個典型的管不住嘴的人:「沒有。唉,Rose,我勸你還是算了吧,沈隊這種男人很難搞的,我當初還追過他呢。哦,想起來了,以前有過一個,那時候我們在西藏的軍營里,那女孩千里迢迢來找他,回去還遇上了泥石流,差點沒了命。」
她不可能在這裏。
「什麼時候?」
Live waiting for death.
他伸出右手,曲起食指,輕輕地敲打了幾下機翼,說:「我和你一起去。」
趙一玫走到會議室的門口,正好聽到這句話。她收回原本準備敲門的手,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
「直-11?原型為法國宇航公司的AS350『松鼠』。真巧,我曾經駕駛過松鼠。」
沈放搖搖頭。
耳邊是螺旋槳巨大的轟鳴聲,身後是滾滾黃沙,大漠荒蕪。這一刻,趙一玫在心底殘忍而痛快地想,真好。
「喂,真的沒問題吧?」李嵐憂心忡忡,「要不還是算了吧,取道衣索比亞,開車過去吧。」
「你是飛行員吧?我是聯合國志願者,在這家醫院從事翻譯和醫護工作。」趙一玫說,「三百支NPC1阻礙劑,送去索馬里,飛行時間約四個小時。」
可現在,他的報應還沒有結束,她又怎麼會出現在他的面前呢?
飛行員卻來不及跟她多說,忍痛問道:「別管我,藥物準備好了嗎?」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剛剛站在門口的那個夢已經來到他的面前,還擋住了他眼前的光。她說:「沈放,是我。」
「一年前。」
飛行員站直了身體,敬了個軍禮hetubook.com.com,說:「我隨時待命。」
他想起她剛剛離開的時候,他拼了命地找她,每日每夜地打電話,開車把她所有可能去的地方翻了個底朝天。她的朋友們在電話里惡狠狠地罵他,說:沈放,這就是你的報應。
這一剎那,沈放十分肯定自己是在做夢。
飛行員自顧自地說:「NPC1阻礙劑。」
「什麼病毒?」李嵐猛地抬頭。
沈放動了動嘴,還沒開口,雷寬就先狠狠地拍了對方一掌:「待命個屁啊,就你這老弱病殘的樣子,還能開飛機?」
沈放抬起頭,望向牆壁上的非洲地圖,拿起一旁的筆,勾勒了一條路線:「途經衣索比亞?」
「我做你的安全員,」沈放不耐煩地說,「難道你真的以為我們會同意讓你一個人去運輸這批藥物?」
「馬爾堡出血熱?」沈放也跟著略微蹙眉,「2004年安哥拉暴發的那個?」
李嵐停下手中的動作,欲言又止,很快便恢復了鎮定。
屋子裡有一剎那的安靜,然後趙一玫就推開門說:「我會開。」
趙一玫沉默了。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她最初以為隨行的會是軍醫處的人,大概不會是李嵐。因為她要留下來應對一切突髮狀況,卻怎麼也不應該是他啊。
沈放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有再繼續追問究竟受何人所託,又是為了何事。
話雖這樣說,她卻還是對身邊的搭檔有些猶豫:「要不然你……」
而對此,只需要一句話就可以解釋,TIA——This is africa.這就是非洲。
「走吧,」趙一玫也跟著跳上直升飛機,系好安全帶,然後側過頭,對著自己身側沉默的男人笑了笑,「哥哥。」
李嵐訕訕地回答:「99%,曾一度達到100%。」
「因為什麼?」
日光從她的身後照過來,像是被蒙上一層霧氣的照片。
然後她頓了頓,挪開停留在沈放身上的目光,又加了一句:「時間緊迫,除了我,你們沒得選。」
於是沈放平靜地收回目光,繼續和陸橋商量:「立刻去查詢一下周邊各大機場飛往馬索里的時間,是否可以託運……」
沈放點點頭:「要多少?」
「趙一玫!」沈放怒視她。
「問了就能改變什麼嗎?」沈放面無表情地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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