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得高也看得遠，不知為何，在沈放從教學樓走出來的一剎那，她就目光如炬地鎖定了這個人。

趙一玫站在學校的鐵門邊，這次老師換了課桌給她站，還是學校門口最中央的位置，人來人往的。趙一玫的臉皮早就練得比城牆還厚，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她只知道，此時的自己，不願意離開。

「我沒覺得她這事哪裡做錯了。」沈放淡淡地道，「她保護了一個被校園暴力的同學，沒有人受傷送醫院，阻止了事件的惡化。難道你們的做法就是正確的，這就是所謂的教育？」

趙一玫想，只是普普通通的五個字，可是為什麼，她竟然有點想哭。

「不用，好像是幾個女生打架。」

他旁邊的男生好奇地問了一句：「出什麼事了？要把宋二叫回來嗎？」

這是我的妹妹。

「來來來，坐，又不是訓話，」校長和董齊有交情，笑著說，「一玫啊，你小時候辦生日宴我還去參加過呢，只是那時候太小，你肯定都不記得了，一轉眼就亭亭玉立了啊。」

「快快快，跟他說一聲呀，他的趙小妹正在學校門口蹲著呢。」

有好事的人跑到高三年級，站在宋二的教室門口喊：「宋二，宋二，快出來。」

沒想到沈放只聳聳肩，真的什麼也沒有說。他舉起雙手，一副投降的樣子，一步步朝著趙一玫走去。

「同學，話不能這麼說……」

教導主任深呼吸三口氣，決定先處理了趙一玫的事。

董齊和校長對視一眼，校長嘆了口氣，說：「那我們也就不繞彎子了，今天你爸爸來找我，是想讓我作為一個長輩和你說些心裡話。好孩子，你願意聽我說嗎？」

趙一玫這才回過神，低聲說：「嗯。」

「看你不爽已經很久了。」中間一個女生伸出手，使勁扯著靠在牆上的女孩的頭髮，「一天到晚只知道裝可憐、發嗲，噁心不噁心啊？」

真是難得，冬季還會有這樣柔和的景緻。

說完這段話后，趙一玫突然覺得自己一夜之間變得懂事了。

沈放難得尊口大開，平日惜字如金的他居然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個字。趙一玫站在旁邊，整個人如遭雷擊。

讓她們沒有想到的是，趙一玫抬手就是一耳光落在為首的女生臉上。

教導主任每次和圖書遇到這兩個人都要被氣得半死：「這位同學，我還沒問你呢，你站在這裡是幹什麼的？這事跟你有什麼關係？」

不是冤家不聚頭，一千個沒想到的是，這次的值班老師就是逮住趙一玫不|穿校服的教導主任。

「怎麼又是你？」

趙一玫靠在樓梯欄杆旁邊，不疾不徐地挽起袖子，淡淡地說：「哦，手滑。」

女孩發出一聲難受的低吟，還沒來得及說話，另外一個女生已經一巴掌朝著她的臉扇過去。

「看什麼看？」趙一玫冷哼了一聲，「四個欺負一個，書讀了這麼多年，真是白讀了。」

宋二最心愛的摩托車被曝光，最終淪為一堆廢銅爛鐵的消息，很快在他的朋友圈子裡傳開了。

起先那個被她們圍攻的女生還蹲在牆邊瑟瑟發抖，拚命地抹眼淚，卻不敢哭出聲來。

沈放正好和幾個男生一起從樓梯口走過來，手裡還拿著冰鎮可樂，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雖然趙一玫被綁架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但宋二的嘴巴其實很嚴，沒有人知道她和沈放的關係。

趙一玫手裡拿著兩瓶沒喝過的酸奶，撕開瓶蓋上的錫紙，站在樓梯上，面無表情地將瓶子舉起往下倒，黏糊糊的酸奶落在那幾個女孩的頭髮和衣服上。

話音剛落，一旁的沈放開了口：「老師，按照您這話的意思，打架這事，還男女有別了？」

她和世界之間，又何嘗不是隔著一扇斑駁的玻璃窗？誰在苦苦掙扎，誰又置身其外，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一概不知。

被欺負的女孩在學生處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幾個女生剛開始還咬死不肯承認，一個兩個都哭起來，模樣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請了班主任來說明情況，她卻說這幾個學生都是班裡的優等生，成績好又禮貌懂事，年年被評為省三好。

被打的女生髮出惱怒的尖叫，驚訝地瞪大眼睛看著趙一玫，似乎沒想到自己也會有挨打的一天。

學校里沒剩太多人，趙一玫走到樓梯口，突然聽到一聲很大的動靜。於是她從走道繞過去，就看到樓梯下面的陰影處，有個女生緊緊地貼在牆壁上，面前有幾個年齡相仿的女孩圍著她。

趙一玫冷冷地掃了她們一眼，抬腳就往辦公室外面走。

他們之間好和-圖-書像一直都是這樣，看似無限接近，可中間隔著千萬重的山霧，遙遙而望，只剩下匆匆一瞥。

趙一玫勝在身材高挑，四肢靈活，況且她是個真正不怕攤上事兒的主。年輕氣盛，遇到看不慣的人和事，就像獅子一樣，往死里逼。

突然，趙一玫像是有預感一般，猛地回過頭，朝高三的教室望去。只是隔著遙遙的走道和熙攘的人群，她並沒有發現玻璃后的目光。

高子知道了這件事，找到宋祁臨：「宋二，你可以啊，為美人兩肋插刀。」

有一天上體育課，趙一玫走在路上，看到沈放和宋二一群人，顛著球從小賣部走出來。他只穿了一件加厚的黑色連帽衫，外面套著校服，在凜冽的寒冬間，顯得越發白和冷。

趙一玫脫口而出：「晚霞。」

教導主任還來不及發飆，他已在繼續說：「既然您都說幫助同學是好事了，那到頭來還得挨處分？」

「處分通告下周一出來，記大過。」

宋二沒有回答他，低低地吹了一聲口哨，然後把校服搭在肩膀上，用手肘捅了捅正在睡覺的沈放：「沈公子，走啦。」

「我們知道你成績優異，正是因為這樣，我和你爸爸才都希望你能走得更遠一點，遇見更多更厲害的同齡人，過上更自由的生活。」

「啊？那個小美人兒？」

我答應你，會用自己的方式，去度過這一生。

趙一玫的心不知為何「咯噔」一聲，然後就開始驟跳。

宋二笑眯眯地拍了拍高子的肩膀：「是啊，我還可以為美人插兄弟兩刀呢。」

「據我所知，很多同齡的朋友，去到美國以後都變了。有一些變得更好了，也有一些變得……完全不同了。」趙一玫說，「我不敢說自己是一個意志力堅定的人，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實在是太重要了，我覺得在沒有準備好以前，我更喜歡現在的自己。」

幾個女孩同時叫起來，然後憤怒地抬起頭。

「站住！你去哪裡！」

沈放仰頭喝可樂，似乎全然不在意這邊的聊天。他剛踢完球，外套還拿在手裡，跟同伴打了聲招呼就往樓下走。

「事情的來龍去脈我們已經問清楚了，你幫助同學是好事，但方法太偏激，而且先動手肯定是不對的。打架鬥毆的性質是非常惡和*圖*書劣的，況且你們幾個還是女同學，鬧成這樣，成何體統！」

五個人很快廝打成一團，女孩發起瘋來有時比男孩還要恐怖。不按規章套路，扯到頭髮就算贏，一副不把你扯成禿子不肯罷休的架勢。

近幾年的日子里，那些針鋒相對、咒怨和爭吵好像從來不曾存在，只有他漫不經心的一句：「做得不錯。」

趙一玫頓了頓：「蹲校門。」

「看什麼呢？」教導主任冷不防一問。

「你說得對，這是你自己的人生，所有的決定都應該由你來做。」董齊站起身，似乎滿意，又似乎遺憾，他最後只輕聲說，「我只希望你此生無怨無悔。」

坐窗邊的人回了一聲：「宋二不在，有事打他手機唄。」

幹什麼，沈放想，你問我是幹什麼的？

幾乎是下意識的，趙一玫抬腿就向他跑去。她吃力地扒開人群，宋二看到了她，笑著揮揮手：「趙小妹。」

她看見趙一玫，似乎十分開心，笑眯眯地盯著趙一玫。

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這幾個女生都規規矩矩地穿著校服，頭髮乖乖地紮成馬尾，身上也沒有什麼多餘的首飾和文身，看起來十分普通。

沈放面帶嘲諷，向教導主任鞠了一躬，說：「您口中這位不成體統的女同學，是我的妹妹。」

頂著一頭酸奶的女生徹底火了，不管不顧地向趙一玫踢過去，卻沒想到趙一玫比她更快。只見趙一玫把腿抬高，一腳就踹中了對方的肚子。

「又是你啊。」教導主任意味深長地說。

趙一玫努力側過頭去看身邊的沈放，可他的臉也一時間隱在了黑暗裡。

「是她先動的手！」另外幾個女生叫嚷起來，「認都不認識，就潑我們一身酸奶！」

董齊咳嗽了一聲：「阿玫？」

接下來的許多天，趙一玫都沒有見到沈放。

等趙一玫走到幾個女生面前，發現為首的女孩長得很乖巧，整齊的劉海剛剛過眉毛，眼睛又圓又大，讓人無法和剛剛的施暴者聯繫起來。

北京已經進入冬天，銀杏和楓葉紛紛墜下，化蝶而去。清晨的霧氣越發厚重，而夜色又來得太快，下午四五點，已經看不見黃昏。

等趙一玫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轉過頭向眾人望去，只見教導主任皮笑肉不笑：「上次還沒站夠是吧？下和圖書去站著吧，一直站到晚自習放學。」

我為什麼要找他？趙一玫心中湧起一股憤恨難明的委屈，愣愣地看著他越走越遠。

「並且美國就真的很好嗎？我一定要現在去嗎？現在就一定是最好的時機嗎？」

趙一玫垂下眼瞼：「我答應你。」

「謝謝校長，我就不坐了。」趙一玫站在兩個男人面前，認認真真地鞠了一躬。

趙一玫靜靜地聽完，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說：「我知道了，你們說的事，我也認真考慮過。」

趙一玫成績優異，曠下的課很快就補上了。然而期末考試迫在眉睫，學校也開始強制上晚自習。下午放學后，她沒什麼胃口，在便利店買了兩瓶酸奶就往回走。

天似乎就在這一瞬間暗了下來，剛剛還絢爛無比的夕陽，一瞬間消失於天際。教室里的燈一盞一盞亮起來，對面飛舞的紅旗也因為沒有了風而安靜下來。

沈放不經意地收回視線，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伸手彈宋二的腦門，不耐煩地說：「一邊去。」

高子吞了吞口水，宋二這個人，成天弔兒郎當嬉皮笑臉的，真正的喜怒沒人摸得透。他試探著問：「宋二，你來真的？」

他走到趙一玫面前，讓趙一玫感覺渾身上下不舒服，恨不得全副武裝舉起武器向他開炮。誰知沈放只是輕輕把手裡的可樂瓶子拋給她，然後去保安室又拉了一張桌子，懶洋洋地踩上去，和她並肩站著。

「我叫趙一玫，玫瑰的玫，喜歡的東西有拉丁舞、冰激凌、游泳和火鍋，討厭語文、西蘭花和老鼠。」趙一玫頓了頓，又說，「可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會過上怎樣的生活……這些對我來說都太遙遠了，我需要慢慢了解。」

趙一玫充耳不聞，雙手插在連帽衫肚子上的口袋裡，慢悠悠地沿著樓梯走下來。

「你……」趙一玫欲言又止。

沈放睡得迷迷糊糊，揉了揉頭髮，鳳眼微眯，沙啞著聲音開口：「找死？」

看著沈放走過來，趙一玫心虛，先兇巴巴地開口說道：「閉嘴！」

「喲，誰這麼大胆子，連趙小妹也敢動？」

「啊！！」

「有事嗎？」

沈放沒理她，自顧自地站著。校門口人來人往，兩個人這學期是第二次往門口一站，想不認識都難和*圖*書。教導主任處理完幾個女生的事，氣勢洶洶地衝過來，看到沈放時，氣得鼻子都要歪了。

等趙一玫到了校長辦公室，看到坐在皮沙發上的董齊，當下便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董齊打親情牌攻不下她，現在就改了方針，走強硬的理智派。

兩邊的人各執一詞，唯獨趙一玫不說話，站在隊伍的最末，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

「你老幾啊？輪得到你說話？」

女孩的頭被磕在瓷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老師，」被欺負的女生說，「是她幫了我。」

「啪！」

大名鼎鼎的趙一玫同學，再一次引起全校轟動。

「可不是。」

幾個女生迅速將趙一玫圍住，個頭最高的那個稍微和她持平，故技重施，想要扯趙一玫的頭髮。

「因為這是屬於我自己的人生，所以我希望按照自己的方式來，我知道你們也是為了我好，可揠苗助長必然要承其所痛。我想要慢慢來，不想因為走得太快太急而錯過路上的風景。

趙一玫卻全然沒有在聽他說話，她心不在焉地想到剛才在走廊上，總覺得有誰在凝視自己。當時她猛地回頭，明明知道不可能，卻還是在心底奢求，那盞教室的玻璃窗后，坐著某個人。她甚至在想象著他的模樣，英俊的，冷漠的，嘴巴抿成一條線。

沒過多久，吃過晚飯回教學樓的學生就越來越多了，一直縮在角落裡的女孩開始大叫起來。值班老師迅速趕過來，把保安都叫了過來，才算是阻止了這場惡鬥。

沈放正側過頭去和身邊的男生說話，並沒有等停下來和趙一玫說話的宋祁臨。

「呵，」宋二指了指窗外，「那不是趙小妹嗎？」

沈放好心提醒：「老師，你的高跟鞋要斷了。」

沈放原本不想搭理他的，聽到「趙小妹」三個字時，渙散的目光頓了頓，不經意地回過頭去。然後他就看到趙一玫穿過走廊，往校長辦公室走去。她穿著大紅色的高領毛衣，實在太過惹眼，周圍的男生不由自主地讓出一條道來。

「都說了不要這麼拘謹了。」校長樂呵呵地說，「前兩天從你們班主任辦公室經過才聽到他們在誇你，又聰明又懂事，前途無量啊。」

中間的女生鬆開了女孩的頭髮，兇狠地盯著趙一玫，一連串的髒話張嘴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