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最後一天，趙一玫的腦海里又閃過他的臉，冷冷的，沒什麼表情，像是天邊的月亮，又像是遠處的大海。

掛斷電話以後，趙一玫找到商場經理，指著那個連價格標籤也不敢貼的八音盒說：「我要這個。」

後來上了初中，沈放和宋祁臨雙雙進入叛逆期，順便連古典音樂也一起背叛了。

「你妹送的生日禮物，」宋二無可奈何地把盒子扔給沈放，「44碼，這是你的碼數。」

「趙小妹，你不知道啊，」宋二大吃一驚，「他是第二年的一月，得正兒八經地叫我哥。」

「董先生。」趙一玫不疾不徐地開了口。

趙一玫到底還是沒能參加成宋二的生日宴。當天上午她換好衣服準備出門的時候，就看到趙清彤坐在沙發上，是在等她。

大家都是因為純粹喜歡才聚在一起的，沒什麼音樂夢想或者說想要一夜成名的大抱負。特別是像宋二這樣的背景，人生軌跡早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任他再怎麼鬧騰也翻不過五指山。

「給朋友過生日。」

宋二是個行動派，第二天就找到廣播站的人宣傳樂隊招人。那時候網路方興未艾，在音樂愛好者聚集的網站，他也都發了帖子。宋二和沈放兩人在圈子裡小有名氣，瞬間被頂為熱門帖和-圖-書。

有人在這一天經受成人之禮，有人在這一天懂得別離之痛。

「跟你說正事呢。」

趙一玫一愣，董齊根本沒告訴她這件事。

沈放的聲音淡淡的：「嗯？」

「我走不開，」沈放說，「我得照顧我媽。」

董齊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些年裡，自己到底都錯過了些什麼。

一曲靜靜結束，她拿出手機給宋二打了個電話：「你之前說你比沈放大？你都已經十二月末了。」

「媽，」趙一玫扯了扯趙清彤的衣袖，「我們回家吧。」

趙一玫只好讓司機代替她將禮物送到宋二家中，然後坐趙清彤的車去機場。汽車在機場高速路上飛馳，趙一玫望著窗外，覺得恍惚，原來這樣就是要別離了。

宋二點頭，不再言語。兩個人的沉默顯得異常突兀，宋二斟酌著開口：「要不我們就公開招人，讓廣播站站長插播幾條廣告？」

沈放和宋二自幼在一家幼兒園長大，愛好和審美都驚人的相似。

趙一玫走上前去，擰上旋鈕，鋼琴手停下，八音盒裡放的是肖邦的《告別圓舞曲》。

宋二搖頭晃腦：「那有什麼，考完還不是留在北京念大學。難道你想出去？」

「他是你爸，你說呢？」趙清彤淡淡和-圖-書地說，「還有三個小時，你現在去機場還來得及。」

愛過？還愛嗎？

「嗯，」沈放垂下眼瞼，淡淡地道，「估計就是最後一次演出了，要準備高考了。」

兩個少爺都是從小被逼著學鋼琴，宋二常常提起自己在大院的童年：「他們爬樹打仗揭竿造反，小爺我一個人被關在琴房裡，孤零零的，那種可憐啊，就跟小黃花似的。」

她想要撲到母親的懷裡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雖然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她這一聲「董先生」，叫得董齊的心都揪成了一團，七上八下的，他似乎這輩子都沒這麼難受過。

沈放看著自己身旁的鞋盒，說：「隨你。」

首都國際機場明亮的燈光下，不同膚色，不同語言，不同國度的人來來往往。有人正拖著行李試圖趕上航班關艙門的最後一刻，有人因為別離而失聲痛哭，有人還像陀螺一樣忙個不停交談業務，有人則面色紅潤地憧憬幻想著新的生活和旅程。

「還是找個女生吧，高音部分男生唱不好。」

「祝您一路順風。」

沈放有一家常去的唱片店，一來二去認識了幾個同齡人。初三的暑假，趙一玫母女倆已經搬進了沈家，沈放不願意在家待著，每天都在外面閑逛。有個黃https://m.hetubook.com.com昏，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北京某十字路口突發奇想，組建一支樂隊吧？

「他……需要我送嗎？」

樂隊的名字叫「Eagle」，沒什麼特別的深意。取名字的那天下午，沈放和宋祁臨坐在教室窗邊打德州撲克，一邊算著牌，一邊隨便想名字。

沈放聳聳肩，壓了壓胳膊，沒打算再把遊戲機給搶回來，然後回答：「小龍女轉學之後，主唱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

「你要去哪裡？」趙清彤問。

沈放自己買了架子鼓，宋祁臨倒騰起吉他來，又很快在圈子裡找到了貝斯手和主唱，就把樂隊給組起來了。

見趙一玫不為所動，董齊仍不放棄：「要是覺得寒假時間短，暑假來也可以，加州的夏天不熱，去海邊最合適了。」

董齊伸出手，在半空中懸了許久，最終落在趙一玫的頭上，顫抖著，輕輕地摸了摸。

董齊轉身進了海關區，趙清彤站在原地，似乎在想些什麼。

大概這就是別人所說的，愛過吧？

「Eagle」，有時宋祁臨想著也覺得這個名字取得真好。

兩個人從初中開始聽搖滾，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把叛逆中二青年那一套學了個遍，好在學習沒有落下，不然早就被逐出家門了。

樂隊每周和-圖-書訓練兩三次，最開始只是單純地模仿和練習喜歡的歌曲，後來放長假的時候，沈放會自己創作一兩首歌曲。

「最後一天。」宋二說。

趙一玫輕聲問：「一月的哪一天？」

沈放把鞋子放在一邊，繼續低頭玩遊戲，沒說收，也沒說不收。

「快拿走，你們兩個真是氣死我了，眼不見心不煩。」宋二擺擺手。

宋二一把搶過沈放手中的遊戲機，說：「樂隊的事怎麼樣了？」

隨之而來的，是趙一玫客套禮貌的祝福——

偏偏是肖邦。趙一玫凝視著眼前漆黑的八音盒，閉上眼睛，睫毛顫抖，不知是想到了誰。

宋二的生日在十二月的末梢，生日宴會自然是要怎麼鋪張怎麼高調就怎麼來。他很早之前就跟趙一玫說過這件事，可惜趙一玫沒放在心上。直到生日會的前一天，宋二又特意打電話來確認，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而在北京的另一處，宋二家外的花園裡有群妖在亂舞，唯獨壽星本人興趣乏乏。宋祁臨走到坐在沙發邊打遊戲的沈放邊上，用腳踢了踢他。

許多許多年前，那時候他和趙清彤的感情還沒有走到窮途末路，她還是他最最疼愛的女兒，她曾騎在他的雙肩上「咯咯」地笑個不停。

趙一玫這才意識到，至此一別，在趙清彤和董齊https://www.hetubook.com.com餘下的半生里，寥寥數十年，或許再也不會相見了。

趙一玫給他買了一雙限量版的喬丹籃球鞋，估摸著宋二的身高隨便選的44碼。趙一玫速戰速決，走下二樓的時候，正好遇到一個八音盒展覽。商場的天花板上掛滿了水晶吊墜，有人在旁邊彈三角鋼琴，琴聲舒緩優雅。展廳的最中央，一面水晶櫥櫃里，放著一個純手工的黑色八音盒。

沈放的書包里正好裝了一張CD，封面是灰白色的天空，上面是一隻展翅的雄鷹，沈放便開口說：「那就叫『Eagle』吧。」

萬萬沒想到的是，董齊馬上就要離開，在看到趙一玫時竟然眼前一亮。他不分時間、地點、場合，又開始孜孜不倦地試圖說服趙一玫：「阿玫，你今年放寒假的時候過來美國玩吧，簽證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帶你去夏威夷度假。」

趙清彤蹙眉：「你爸今天的飛機，你就不去機場送送？」

沈放打開鞋盒，黑白相間的喬丹，整個系列他唯獨缺了這一款。

在這方面，宋二和沈放又沒有叛逆期少年的通病，他們好像生來就很認命，知道自己擁有的是大部分人做夢都不敢想的，所以從來不會嚷嚷說「我要過自己的人生，我要自由」這樣的屁話。

趙一玫趕緊讓司機開車載她去商場，給宋二選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