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離王認輸
第一節

歲月如洪流一般捲走了過往那些美好的感覺,只留下了斑駁的刺痛人心的記憶,像烙鐵一樣印在他的心裏。
冷炎帶著她來到扶柳園,這裏依舊楊柳拂岸,白蓮盛放。
泠兒道:「離王沒反應。既沒領旨,也沒反抗,就那麼走了。」泠兒說著,偏頭看她,問道:「主子,您……在擔心離王嗎?」
漫夭默然回視,壓下心頭的悵茫,抿著唇,兩人都沒出聲。
漫夭等了一會,見他無意識的握著棋子,半響都沒動靜,便抬眼,目光對上的一瞬,那幽深冷漠的眼底掠過的悲傷和溫柔讓她心底為之一震。
漫夭扭頭,看到園門口立著的不苟言笑的冷炎,她微微一愣,道:「請他進來。」
「離王目無君上,屢次違逆聖意,本該嚴懲,但念在離王曾對社稷有功,又有心悔改,就罰其一年薪俸,去思雲陵面壁思過三個月。」
宗政無憂手中棋子一個不慎滑出指尖,滾落在地,他卻懵然不知,眼光倏然熾烈,望著她低垂的眼睫,酸楚莫名道:「阿漫……」
宗政無憂沒接,甚至都沒看上一眼,只神色淡漠道:「效果好就收著。陪我下盤棋,算作你的謝禮。」
她懊惱萬分地低下頭去,黛眉緊蹙。
空氣中瀰漫著似懷念又似傷感的淺淡氣息m.hetubook.com.com,那些朝夕相處,那些雷打不動每日一局和棋的日子,隨著每一子的落下,變得愈加清晰,彷彿就在昨日。
漫夭輕輕點頭,這樣的情景,她平常那些保持距離的客套話怎麼都說不出來。
心裏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她拿出昨晚九皇子送去的白玉藥瓶,朝他遞過去,盡量用平淡的口吻說道:「謝謝你的葯,我已經好了很多。」
岸邊成蔭的柳樹下,男子一身白衣,背靠柳樹,眼眸半合,神情倦怠慵懶,面前的石桌上放了一個新的白玉棋盤。遠遠看上去,像極了一個偷懶的神仙。
宗政無憂的目光越過棋盤緩緩上移,看向那雙明澈聰慧的眸子,不論何時何地,不論過去還是現在,也不管她對面坐的是誰,她下棋總能全神貫注,動一子而觀全局。
這一場無意識的感情較量,他慘敗而終!她心裏已經有了另一個人,他還能做些什麼?
宗政無憂眸光一頓,那眼中剛剛燃起的熾烈光芒像是遭到重鎚一擊,碎裂開來。他緊緊握住那枚棋子,修長的手指在烈日的照射下,白得發青,忽覺喉頭湧上一絲血氣,他忍不住咳了一聲,強自將那血氣咽下。原來人的內傷,也可以是這樣一點一點忍出來。
和*圖*書完她心頭狠狠一震,竟沒想到分別一年後的今天她還能這麼自然的叫出他的名字!他曾經傷她騙她利用她,她曾經發誓要遠離他,寧願被天下人欺騙利用,也不願再為他傷心流淚。今天這是怎麼了?
褪去了冷漠偽裝的言語,像是風的嘆息,憂傷而綿長。
冷炎進院,不曾行禮便面無表情道:「我家王爺請公主去一趟。」
過了好一會兒,宗政無憂似是喃喃自語,聲音很輕,帶著幾許自嘲,幾許飄渺茫然,他說:「我輸了!」
冷炎無聲退下,漫夭不由自主的放慢腳步,緩緩朝他走過去。
漫夭蹙眉,心知宗政無憂遣了冷炎來,她不去都不行。泠兒有些不放心,附耳道:「主子,要不要我去找將軍回來,讓他陪您一起去?」
她沒有回頭去看他的背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棋盤,怔怔發獃。心口傳來陣陣苦澀的痛感,她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都是在做些什麼?
漫夭心頭一跳,疑惑問道:「離王找我……所為何事?」
下午的陽光益發的焦灼,曬得地面發燙。
漫夭隨傅籌回了將軍府,一切又重歸平靜。
漫夭坐在陰涼的屋子裡,聽泠兒念著從觀荷殿傳出的聖旨。
漫夭心底巨震,詫異不已,此刻的宗政無hetubook.com.com憂與平日那個驕傲自負、冷酷邪妄的他是那樣的不同。好像他輸的不是一局棋,而是整個人生。她獃獃地望著他,一時無語。
靜謐的園子,除了淺淺的風聲以外,便只有偶爾響起的落子之聲,極輕極輕,彷彿怕稍重一點,便驚擾了那不為人知的心事。
他說他輸了!
一場籌備良久、聲勢浩大的選妃盛宴就這麼結束了,無論是臨天皇,還是離王,又或者塵風國王子,甚至文武百官,原先對這場盛宴所寄予的厚望終究全盤落空。究其原因,也不過是因為一個女子。
漫夭蹙眉,這大概是宗政無憂第一次被責罰吧?不由問道:「他什麼反應?」
漫夭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似是還沒從他的那句話中緩過神來。
漫夭看著那局棋,有些錯愕。就這樣,結束了?才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以往他們一局棋需要那麼久那麼久。
桌上楚河漢界兩邊的棋子各歸其位,她愣了一愣,泠兒說觀荷殿傳出棋盤被砸的聲音,這裏卻還有一副,莫非他上山之前早已料到會有此一著,所以多備了一副?
漫夭一怔,直覺地皺眉,「別瞎說,我只是隨便問問。」
宗政無憂垂眸,盯著棋盤上慘敗的棋局,其實從一開始,他就已經輸了!他和她,從相識的www.hetubook.com.com那一刻起,就彼此試探,各有算盤。不同的是,她一直都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而他總以為一切盡在掌控,以為只要是他想要的,就逃不出他的手心,那時候,他並不知道,愛情不容算計,真心不能利用。在那些日子里,亦真亦假的情感之中,他不知不覺投入了全部感情。她卻一直保持著清醒,總記得為自己多保留一分。雖然她會痛,但她勇敢的承受了那些痛,並理智的封存了自己的感情,設下連環計決絕地走出他的生命。當他驀然驚醒,卻為時已晚。
這時,一個宮女進來稟報道:「夫人,冷侍衛求見!」
夏日的風,有幾分炎悶,幾分清爽,混合著湖水的潮氣,以及白蓮淡雅的清香,輕拂過他們的眉梢眼角。她恍然回到了那些靜好的歲月,他也如此刻這般握著棋子,時不時抬頭看她,眼底隱現溫柔之色。她有瞬間的恍惚,不知怎麼就叫出了那個名字:「無憂,該你了。」
幾起幾落,勝負分出。
半響之後,她才拿起那柄摺扇,難得一見的上好墨玉,光澤圓潤,觸手光滑,玉骨一側,雕有夔紋,栩栩如生,極具氣勢。與九皇子經常拿在手裡的那柄摺扇除了顏色之外,其他相差不大,只明顯比那個看上去更顯得尊貴和神秘。
和-圖-書是那一子,打破了一直以來的和棋局面。
「離王殿下!」漫夭猛地打斷他,再抬頭,面上神色又恢復了一貫的淡然平靜,心中卻是五味雜陳。她彎腰撿起他落到地上的棋子,遞到他面前,彷彿在糾正之前的錯誤,「離王殿下,該你了。」
這是他們重逢之後最平靜的一次對話,漫夭蹙眉,猶豫半響,終還是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你來了!」宗政無憂懶懶地睜開眼睛,淡淡的望著她,眼中有密布的紅血絲。
宗政無憂緩緩站起身,撐著石桌的修長手指,彷彿褪去了那些堅韌的力道,他慢慢地走過她的身邊,風揚起他毫無束縛的長發,掃過她略顯蒼白的臉頰。
宗政無憂自嘲一笑,那笑容竟有幾分慘然,他抬頭,直直地望向她,似要望進她的心甚至是她的靈魂。
冷炎道:「屬下直管請人,不問別的。」說罷讓開道,做了個請的手勢,似乎她若不去,他便會用強硬的方法帶她去。
漫夭搖頭道:「不必了。等將軍回來,你跟他說一聲便是。」
宗政無憂從袖中取出一把精緻的墨玉摺扇,放到她面前,語氣不明道:「收好它。也許你用得著。」說完不等她反應他就已經放下扇子離開了。
宗政無憂重又將眼光放于棋盤,隨手落下那枚棋子,早已忘了先前的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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