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剉骨揚灰
第三節

漫夭立在一旁,愣愣地看著兩個針鋒相對的男人,她已經無法插手他們之間的恩怨。難以相信,傅鴛竟狠毒如此,不知到底什麼樣的恨,竟能讓一個人瘋狂到要將一個死了十五年的人挖出來毀屍挫骨!
天空濃郁的烏雲似是被衝天的劍氣劈開一道縫隙,冷白的月光投照在這片充滿血腥殺氣的大地。地上鮮血已然凝結,血色的紅冰混合著斷臂殘肢的屍體,逐漸被白茫茫的冰雪覆蓋住。
與此同時,宗政無憂亦是急急脫口:「住手!」
漫夭皺眉,傅太后這麼做是什麼意思?在這個時候讓人送來雲貴妃的衣物,總不會是為了火上添油,置自己兒子于死地吧?她心念一轉,掉頭對李石問道:「另一件是何物?」
宗政無籌雙眉一皺,垂下眼睫,只當沒聽見。
漫夭也認出了那件衣服正是雲貴妃躺在寒玉棺中所穿的衣物,白色織錦,金絲線綉制而成彷彿盛開到極致卻永不會凋零的蓮花圖案。看到無憂強忍悲痛的表情,她心疼極了,大步上前,擔憂地叫了他一聲。宗政無憂沒反應,只緩緩轉頭去看地上的男子,那目光陰鶩狠絕,似化作千萬利劍,欲將地上之人輾成粉末。
宗政無籌垂眸看劍,再掀開眼皮,極度鎮定道:「放我走,他們自然會交出東西。」
漫夭和宗政無憂陷入沉思,有什麼在腦海中呼之欲出,她驀地身軀一震,慌亂叫道:「別動!」
宗政無籌不在乎他的嘲弄,面色十分嚴肅,帶著警告道:「你別忘了,還有一個人在我北朝皇宮裡!我母后雖未動殺他的心思,但我不保證她看到我的眼珠子還能保持清醒和理智。」一直都很恨的一個人,為何想到和*圖*書他會死,心中竟是這般滋味?宗政無籌慢慢垂下眼瞼,濃密的眼睫掩去了目中神色。
宗政無憂面色冷厲道:「你妄想!」說罷,劍尖一挑,宗政無籌胸口的衣衫及包紮傷口的白色布帛皆被挑開,露出被撕裂的猙獰傷口。
漫夭見李石再次掀動盒蓋,且這一次的動作不似是試探,她連忙阻止:「慢!你怎麼讓我們相信你?」
宗政無憂極盡輕蔑道:「你也會害怕?」
可終歸還是太晚了!
宗政無憂怔怔地望著遠處的那個木盒,彷彿失去了動作能力。冷炎對人示意,一名玄衣人快步朝木盒走去。
三丈開外,黑衣鐵騎首領勒緊韁繩停住,望著對面凌厲劍氣組成的陣勢即將撲面而來,立刻舉劍叫道:「且慢!本將乃回瞳關守將李石,奉我朝皇太后懿旨,有兩樣東西呈交南朝皇帝。」說著從左後方接過一件疊好的白色衣衫,高高舉起。
宗政無憂冷哼一聲,手上之劍不曾收回,冷冷道:「朕倒要看看,你們皇太后是毀一個死人重要,還是她兒子的性命更重要?」他的劍就停在宗政無籌的心臟旁邊,只要再挪動哪怕一分,劍下男子便會一命嗚呼。他就不信,一個母親能枉顧兒子的性命!
宗政無籌愣道:「你母親陵墓好好的,我即便再恨,也不至……」他想說也不至會去動一個死人,但話未說完,已然頓住,驀地想起母后那句大禮?不由心中一驚,目光變了幾變,看著眼前的利劍,面容不再平靜。若母后真毀了雲貴妃的遺體,他完全相信宗政無憂真會挖了他的眼睛送去京城。他死了不要緊,但母后看到他的眼珠,會如何反應?
宗政無憂利劍和*圖*書往前一送,順著原有的傷口緩緩刺入,殷紅的血映著森冷的劍,死亡,就在轉瞬之間。
宗政無憂亦在思索,感覺這骨灰得到的太容易。放傅籌走是迫不得已,阿漫說的對,傅籌走了將來還有機會殺他,但母親的骨灰絕對不能毀。他以為他們會不守信用,即便他們帶走骨灰,他以後也有機會重新奪回來,但李石卻如此輕易的留下了木盒,反而讓人不得不疑心。傅鳶既然想讓他痛苦,沒有道理將母親的骨灰送還於他。
宗政無籌身子一個抽搐,大口鮮血噴出,濺了滿地殘紅。
李石面色一動,心底掙扎,一個國家的千古罪人,誰願意背負這樣的罪名?可他卻沒有選擇。皇太后說只有按照她的意思才能救得回陛下,否則,陛下必死無疑。他對空嘆了一口氣,似是無奈卻又堅定,道:「你們說什麼都無用。不瞞你們,本將此行簽了軍令狀,本將一家老小都在皇太后的手裡,若是交出木盒救不回陛下,本將一家將會被滿門抄斬,橫豎都是個死,你們……就看著辦吧!」他說的確是實話。
遠處有激越而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回瞳關大門突然被打開,雪色塵煙之中,上千鐵騎踏雪疾馳而來,如潮水洶湧,黑壓壓一片。
一句挫骨成灰,令漫夭倒吸一口涼氣,徹底震住,原來這才是他反常的原因!
漫夭回頭,微微猶豫後放柔了聲音,勸道:「無憂,你想殺他,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可是母親……我們賭不起。」
待馬車入了回瞳關內,李石驅馬退後,於十丈開外才翻身下馬,慢慢將手上托著的木盒平移到地上,然後嘴角幾不可見的抿了一個淺淺的弧,一副祝和*圖*書你好運的表情,繼而翻身上馬,一揮手帶著人揚長而去。
挫骨揚灰,在這個世界代表著罪大惡極,死後靈魂無所依從,永世不得超生,乃重懲之重。若是放在從前,漫夭也許不會相信人還有靈魂這回事,但自她穿越之後,卻不得不信,人,確實有靈魂。
風越發的狂猛,肆虐著飛雪橫空亂舞。玄衣侍衛已經靠近了木盒,他蹲下身子,雙手捧著端起。
漫夭上前兩步,面色威嚴肅穆,昂首沉聲道:「李將軍,你可知道你這麼做是在將你們北朝的皇帝趕上死路?難道……你要做北朝的千古罪人嗎?你若還當自己是北朝的臣子,就應該立刻將你手上的木盒送過來,以保你們陛下不死。」她不知道如果李石送上木盒,無憂會不會放過傅籌,但是她知道,如果雲貴妃的骨灰真保不住,無憂必定會痛苦悔恨終生。
宗政無憂望著冷炎手中的白色衣衫,眉心抽動,手中的劍掉到地上,他抓起那劍白衣攢緊,心頭悲痛難抑,卻又極力隱忍著。
宗政無憂微微一怔,繼而冷聲嗤笑道:「你用他的死活威脅我?哼!他的死活,我……並不關心!」薄唇緊抿,宗政無憂將目光投向遠處,被漆黑的夜吞噬。
宗政無憂恨恨地瞪著他,咬牙切齒道:「你們母子如此狠毒,竟連一個死人都不肯放過!毀陵墓,將她遺體挫骨成灰……」說到此處,他兩眼通紅,迸發嗜血寒光,一劍直指地上男子的眼睛,語氣陰狠道:「你說……倘若我挖你一雙眼珠,送去給傅鳶當除夕賀禮,她會作何感想?」
李石朝右後方伸手,一名鐵甲騎兵將手中托住的一個半尺見方的黑木盒子移到李石的手上m•hetubook•com•com,李石舉到胸前,揚聲道:「這是皇太后贈與南朝皇帝的新春賀禮。具體為何物,想必南朝皇帝已經知曉。如果不想本將打開盒蓋,讓這骨灰留在這片土地任人畜踐踏,就請允許本將迎接我朝陛下入回瞳關。」
漫夭黛眉緊蹙,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傅鳶這樣心狠手辣的女人,能用那樣的方式害死雲貴妃,又將其毀屍挫骨,真的會這樣輕易將骨灰交還給無憂嗎?她腦海中不斷回想李石離去時的表情,還有他接過木盒以及將木盒移到地上的動作。
漫夭心底一震,骨灰?是雲貴妃的骨灰!傅鳶當真狠毒,挫骨還不夠,還要揚灰!
「慢著。」宗政無籌看著即將落下的劍,叫道。
宗政無憂眼中殺氣猙獰畢現,他捏緊拳頭,腳尖一挑,地上的劍重又被他握在手中,劍尖直抵宗政無籌心口,不理會李石,只對宗政無籌冷聲喝道:「叫他們把東西送過來。否則,我立刻剖了你的心。」
宗政無籌嘴角輕揚起一個嘲弄而慘淡的笑容,母後果然很了解宗政無憂!他想自己撐著起來,卻完全沒有了力氣,李石立刻派人前來攙扶他,將他安置上了馬車。馬車啟動時,他靠在車廂里,艱難抬手撩開窗帘,最後望了一眼這裏唯一的一名女子,而女子眼中滿滿的都是對宗政無憂的心疼與擔憂。馬車離去,她也不曾轉頭看上一眼。
宗政無籌面色一陣慘白,喉嚨口發出大力的吞咽之聲,卻仍阻止不了血腥氣在口中的蔓延。
宗政無憂面色遽變,冷炎亦認出此物,連忙一拍馬背縱身飛躍而起,將那衣衫接在手中。他臉色凝重,緩步來到宗政無憂面前,跪下,低頭,恭和*圖*書敬地用雙手捧起衣物,舉過頭頂。
宗政無憂目光銳利,面色卻絲毫不改。冷炎沉了雙目抬手做了個手勢,二百玄衣人揮動鞭子,齊「駕」一聲,擋在前方拔劍橫指,準備迎敵。劍氣狂嘯,在夜空中翻滾,那氣勢絲毫不輸于鐵甲千騎。
李石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之色,但他仍強作鎮定,謹記皇太后的囑咐。手指扣緊了木盒蓋子,當真掀開了一條縫隙,狂風刮過,捲動灰煙飄渺而出,像是靈魂即將湮滅的表情。宗政無憂眼光立變,漫夭忙叫道:「等等!」
「她對你也不過如此!」宗政無憂冷冷譏諷。
李石驚道:「陛下!南帝快快住手,否則,本將要掀蓋子了!」說著話,手已搭上盒蓋,作勢欲掀。
宗政無籌張口,已經喘不上來氣,但他目光平靜,沒有半點要妥協的意思。痛痛快快死掉,總比落在宗政無憂手上慢慢受折磨要來得好。
李石道:「本將雖身份低微,但這點信譽還是有的。當然,你們也可以不信我。」他低下目光看自己手中的盒子,那意思很明顯,他們沒有選擇。
宗政無憂死盯著宗政無籌,緩緩抽回劍,垂眸咬牙道:「下一次,我不會再這麼輕易放過你!」
宗政無籌看也不看一眼,淡淡道:「那你就等著你母親被揚灰吧!」
狂風呼嘯,李石揚手一擲,白色衣衫被風撩卷開,在空中飄揚翻飛,如同陰曹地府中招展的慘白旗幟。
李石停住動作,緩緩合上木盒,挑了眼梢,大聲問道:「怎樣?同意了嗎?」
「讓他們把木盒送過來。」宗政無憂重複,聲音比這臘月間的冰雪更寒上百倍。他眸光冷厲,手上青筋根根暴起,手中的劍順勢在他血肉中橫著一攪,以示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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