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念說的那兩句話的確很有校園裡當面表白的味道，雖然事實很明顯不是這樣的。
林修站起身，徑自找了空閑的台式電腦，重重地按下開機鍵：「修復不了交易平台，中午就不要休息了，什麼時候做完就什麼時候休息。」
葉念皺著眉，表情異常嚴肅：「我問過輔導員了，他說是你覺得我不如易雲初，最後的獎學金才給了她。可是我期末成績是年級第一，我哪裡不如她了？」
一中每學年都會有精英獎學金的評比，而這學期的精英獎學金候選名單上，有兩個一年級新生，一個是易雲初，另一個則是葉念。精英獎學金是本校一位名人捐給母校的一筆基金，每年都動用這筆基金的利息作為獎學金髮給表現出眾的學生。
許久不見。
冰冷的電梯門將裡外分隔成兩個世界，他抬起眼，看見不鏽鋼上倒映出自己的模樣，明明每日早上洗漱時都會在鏡子前看見的自信神色，而這影像微微扭曲著，像是在肆意嘲弄什麼。
林修微微一笑：「記起來了。」
可是寒假過去，直到新學期過去兩個星期，林修都再沒有見過葉念。
然而出乎林修意料之外的卻是，在期末成績排名出來后，葉念就將他堵在了籃球館外，氣勢洶洶地開口：「林修，我有話要和你說！」
女生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連聲道歉。好不容易三個月的實習期已經過了一大半，卻出了這樣的事，最後被回絕的可能變得很大，更何況現在工作不好找，尤其是奕新這樣的已經在國外股市掛牌上市、屬於電子商務新貴的公司。
這樣忙碌到下午，財務部把明年預算的表格給送了過來。林修看著預算表上的數據，忍不住皺眉，只得拿著表格下樓去財務部。
之後常常在校園裡碰上，林修對於葉念的印象也一直淺薄：葉念的家境應該很不錯，言行文雅，相貌乖巧，很會讀書。
林修打開易拉罐的拉環，提醒了她一句：「還有兩分鐘不到就打上課鈴了，你再不回去可要遲了。」說完便轉身上樓。
只是地面磁磚剛剛被清潔人員拖過，還沾著些水汽，十公分的高跟和_圖_書鞋一個踉蹌，整杯紅茶撒了一桌，連帶著林修的手提電腦一塊兒浸水。
林修略作思索。葉念和易雲初都是文靜而不多話的女生，唯一不同的是，葉念就是安靜，也隱隱透出些高傲來；而易雲初則是羞澀的，更近乎于小心翼翼的女生。
葉念倏然聽見對方叫自己的名字，臉上現出幾分困惑。
林修嘆了口氣：「又不是小學生了，誰還重視這種東西？對高考又沒加分。」
林修匆匆走向一樓大廳的電梯，按下了電梯按鈕，一邊不耐煩地抬腕看表。離規定的工作時間還剩下兩分鐘，原本這個時候應該已經坐在辦公室里，將堆在桌面上的文件看了個大概。
輔導員揮了揮手，放他回教室上課去了。
周圍溫度頓時下降好幾度，安靜得只剩下敲打鍵盤的聲音。
葉念。
這是一個看上去很是舒服且乾淨的女孩子，皮膚白皙得幾近於剔透。她稍微有些局促，隨即笑得露出淺淺的酒窩：「我叫葉念，葉子的葉，紀念的念。」雖然笑容可愛，可是第一次開會就沒有時間觀念，還表現得滿不在乎，留給林修的第一印象實在不算太好。
會議剛開了十分鐘的時候，會議室的大門被輕輕推開。林修那時背對著大門，感覺到大家的注意力都到了自己的身後，掉頭拿起名冊：「你是新生？叫什麼？」
先是公司做營運用的網上交易平台被攻擊，一面要查找出攻擊者的信息，一面還要保證平台的基本功能可以繼續使用。新來實習的小女生還不會處理這樣的突發事件，就在邊上看著他們操作。
林修還是微笑：「好啊。」掉頭走開兩步，回過頭去見陸晴艱難地在有些濕漉漉的磁磚上行走，忍不住笑：「公司雖然規定上班要正式著裝，但也沒有規定一定要穿……這個。」這種十公分的高跟鞋真是堪比刑具和兇器，真不知道今年的實習生怎麼都喜歡在工作時間惡整自己。
第一次見到葉念，是漫天流火的九月。
「應當是易雲初負責用心得多，很仔細，這是葉念及不上的。」從學生會幹事遞交上來的家庭資料上www.hetubook.com.com
來看，易雲初家庭條件並不太好，甚至需要社區打出低保證明來減免一部分學雜費。林修以為這樣做是不算過分，儘管他也知道，雖然易雲初比葉念要用心負責，可是效率卻及不上對方。
林修看著她，緩緩展顏：「不打擾你，你去忙吧。」
這一天從早上起就異常不順。
林修盯著變黑的屏幕，立刻拔掉電源，隱忍地看著對方搶上來手忙腳亂地用紙巾擦著。送去保養的車子今天可以拿回來，卻輪到電腦要送去專營店檢查烘乾。
葉念有點苦惱地抓了抓頭髮，總覺得對方說的話雖是尋常寒暄，聽語氣又像是帶著別的意味似的：「其實h市也不算很大，要碰上一個人也沒這麼難的。」
財務部的主管是位女強人，對著他一陣轟炸，從美國的次貸危機說到國內經濟形勢，再從通貨膨脹說到開源節流。
林修支著頤，嘴角微微有幾分笑意。有壓力果然才有動力，當年奕新剛剛創建時，Boss逮著人就沒日沒夜地加班，常用詞便是「完不成XXXX，就不用睡覺了，大家趕緊做起來」，也恰好是趕上了電子商務興起的潮流，公司規模以倍數擴展。
女孩子見他沒什麼反應，大大咧咧地伸出繪著五顏六色彩甲的手指，直直點到他身上：「原來是一中出來的好學生，你是看不起我們景陽的還是怎麼？不要以為你長得有點帥就可以多管閑事——怎麼樣，想起來沒有？」
趁著對方說得口乾了端起茶杯喝水的時候，林修才逮到機會把預算表按在桌上：「這樣的預算經費，我是不會在上面簽字的。」說完，轉身走到門邊，旋開辦公室的把手，徑自走了出去。
有關於葉念的記憶大多晦澀，明明是陽光普照，卻好似一直停息在艷陽下的灰色地帶。林修從不刻意回想，於是，以為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沒有想到記憶被再次翻出的時候還是如此清晰，似乎就在昨天。
單手扶著的文件夾歪到一邊，差點全部摔在地上，女孩子連忙用兩隻手抱住，笑吟吟地說：「想起來就好，對了，我叫陸晴，看在大家m.hetubook.com.com都是實習生的份上，以後有什麼事我會罩著你的。」
這樣的印象一直維持到第一學期快結束時，才嘩啦破碎了一地。
「你覺得，如果易雲初處在你的位置，她會這麼來問我么？」林修不軟不硬地回了一句。如果只是小小的驕縱鬧脾氣的話，還可以容忍，可是把話說成這樣，未免有些過了。他不想同葉念繼續討論這個話題，便加快腳步往教學樓走去。
陸晴順著他的眼神低頭看了看腳下，然後朝他惡狠狠地皺眉：「那又怎樣？我就是喜歡，像你這樣的人，是不會明白穿著高跟鞋走路時候姿態有多好看！」
剛剛大學畢業不久的輔導員正對著獎學金名單上的兩個名字抉擇不下，剛好看見林修從學生會走出來，就順口問：「林修，易雲初和葉念這兩個女生你都認識的吧？」
他靠在電梯里，腦中不由浮起曾以為已經忘記的畫面，有著漆黑長發的少女朝他微笑，眉目秀麗，語聲清越：「我叫葉念，葉子的葉，紀念的念。」
林修簡單地寒暄了一句：「沒想到你會來奕新實習，剛才還以為認錯人了。」
林修倒沒想到葉念會這樣在乎這個獎項，居然還擺出這樣一張嚴肅的臉來質問他，忍不住想笑：「精英獎學金一向是給優秀學生的，可這個優秀並不指成績最優。」
林修就讀的一中是本市口碑極好、有百年歷史的高中，從民國年間建校開始，便湧現出不少歷史名人，校園內的建築也一直維持著民國時期的風貌。
同其他幾個部門的主管人員相比，他是最年輕的。年輕，就意味著總有人會質疑你的能力和擔當。發火解決不了問題，就算把實習生罵哭了，事情已經擺在眼前，這樣做絲毫沒有意義。
這世上並不會有完全的公平，或者是完全的不公平，這些都是越早明白越好。
葉念轉學了。
林修回過頭去。這個女孩子頂著誇張蓬亂的爆炸頭，單薄的眼皮上畫著深色眼影，妝容顯得有些偏濃了。他想了想，實在記不起對方是誰。
誰知才剛走出一步，迎面跌撞著撲來一個年輕女子，腳踏高跟兇器，手上m.hetubook.com.com一疊文件夾正搖搖欲墜。林修順手扶了一把，看清對方衣服上並沒有別名牌和員工編號，又是一個冒冒失失的實習生。
葉念點點頭，說：「是很久不見了。」
林修瞥見輔導員手上的名單最頂上有「精英獎學金候選」幾個字，便點了點頭：「她們都是學生會幹事。」
如果不是衝著自己來的，林修真想稱讚她的語文功底深厚。他原本以為，只要自己不做回應，大概對方就會自知無趣，然後走人。誰知葉念毅力非常，簡直堪比競技場上運動員般的不屈不撓。
可是，要在合適的時間遇上一個人，並不是這麼容易的。
高三的課業很忙，連體育課都取消了，只能趁著剛考完試要講評試卷和長假教育的那幾天出來打打籃球。想來葉念找他也不止一次了，這回終於被她堵上了人。
那幾個正要上樓的學生紛紛停下來朝他們注目。
已經不記得了么？林修不由自主地苦笑，緩緩開口：「我是——」葉念臉上的困惑轉淡，只是笑著嗯了一聲：「你叫我，有事？」
林修揉了揉太陽穴，冷靜地說算了。
然後，是那個陽光格外明媚的夏天，女孩子伏在桌前寫著練習題，筆尖劃過紙上的沙沙聲，頭頂上電扇發出嘩嘩的聲音，交錯成一個光影明滅的世界。
葉念嗯了一聲，可才走出兩步，忽聽林修低沉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還可以再看到你，我很高興。」
「她們各自在學生會的表現怎樣？」
H市的交通總是一團糟，早高峰的時候很難打到車。公司配的車昨晚送去保養，結果今天早晨才會錯誤估算時間。
電梯很快就停在一樓，叮的一聲打開。電梯一共有四部，大概是約定俗成，其中一部使用者的一直是公司高層，反觀另外三部前，總是擠滿了員工。林修走進空蕩蕩的電梯里，鐵門在眼前緩緩合上，就在越來越狹窄的縫隙中，忽然看見一張漸漸在記憶中淡化到無痕的臉龐：素凈，秀麗，一雙溫婉明凈的丹鳳眼，清爽俏麗的短髮。
林修正要錯身而過，忽聽對方很是驚喜地大叫一聲：「喂，你不就是那個認識葉念的帥哥？你m.hetubook.com.com也來奕新實習？」
終於，兩人一前一後走到三年級的教學樓下。林修想起身上還有幾個硬幣，便在樓底的自動販賣機里買了兩罐溫熱的紅茶，將其中一罐遞給葉念：「口渴不渴？」
葉念被他說得一愣，隨即氣急敗壞：「就算不是比成績，那你說說看，我究竟是什麼地方這樣不如她了？」
葉念僵在原地，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初冬，寒意未深，空氣中浮著淡白色的霧靄。
而期末考試后，精英獎學金名單公布，一年級的果然是易雲初。
林修緩步走下台階，不甚在意地問：「你有什麼事？」
葉念下意識地接過易拉罐，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憤怒立刻躥升到最高點：「林修，你不要敷衍我！我是很認真的！」
林修站在台階上，看著葉念氣得微微發紅的臉，身邊同班同學自覺地先回教室，還賊笑著拍拍他的肩：「呦，又有一年級的小妹妹有話要和你說了。」
本來也是相安無事的，林修知道實習生沒有這方面的經驗，硬要做肯定是做不好，當年他也是這樣慘綠地走過來。那女生看了一會兒，去茶水間泡了紅茶送過來，第一杯自然是先送給他們技術部門的林副理。
林修不禁失笑，剛一轉身，卻驀然正撞見一雙明凈的眸子，原本停留在嘴角的淡淡的笑意僵了一下，隨即恢復平常的神態：「葉念。」
身後再無聲響。林修在樓梯轉彎處回頭，只見葉念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大概是在失望罷，可是他做事一向有分寸，並不想把易雲初的情況解釋給她聽。
林修下意識地伸手去擋住正要閉合的電梯門，卻終是遲了一步。
可是葉念依舊不肯放棄，用刻毒且不帶半個髒字的話挖苦了他一路，中間花樣百出，還沒有半句是重複的。中途碰上認識他們的同學，葉念立刻放鬆臉部表情，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等到對方走到身後，立刻板起臉接著之前的演說。
學生會和各種學生社團一直是一中的特色。只是學生會和大學里的不太一樣，在裏面活動的都是各班的班長和團支書。作為會長的林修已是高三學生，打算在這學期結束之前正式卸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