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合上手上正在看的文件夾，將桌面上的資料都挪到一邊：「有事？」
副理辦公室的門是半開的，葉念先叩了兩下門，只見林修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來，方才走了進去。
果然，林修用修長的手指撫著額頭，一臉想笑又沒笑出來的表情：「還真的不太明白，不過……」他抬手看了看表：「現在開始有一小時又十五分鐘整的午休時間，這課可以慢慢講，不急的。」
葉念拿起筆在便簽紙上畫了個簡單的地圖，標出南北：「這家的粥煮得不錯，裏面的魚片粥和豬肝葯膳粥都很有名。」她畫好草圖，想了想還是問：「夏副理，可不可以冒昧問一聲，是您的家人生病了嗎？」
葉念心平氣和：「我不是怕被人請教專業知識，而是我不夠資歷，也就是……很多人說的『經驗不足』。」她說「被人請教專業知識」時，也毫不臉紅。這世道就是這樣，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只要比別人更加無恥你就贏了。
林修手指交握，眼睛注視著對方，禮貌地傾聽。
木木站在桌前，指著文件夾，用平靜的語氣說出了不怎麼能教人冷靜的話來：「這是技術部的預算數據，你拿上去讓林副理簽個字。」
餘光瞥向陸晴的位置，只見她正悠閑地拿著一把指甲刀修修剪剪，面前還擺著一隻水汽裊裊的茶杯。葉念險些想衝過去掀桌子。
「葉念，幫忙把這份文件拿去掃描一遍，然後傳真到這個號碼。」
葉念喝了口水，神色還是平靜無瀾：「不管從微觀還是宏觀的角度出發，經濟市場模型中最基本的就是兩條線，需求曲線和供給曲線……」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會被三言兩語給僵住的葉念，要聽她講課是吧，她就當是再重溫一遍大學課程了。
葉念笑而不語。
葉念陡然有了當年在偌大校園裡追著他討說法的錯覺，這真是不hetubook.com.com怎麼讓人高興的記憶：「是……這份是新的預算報表。」
傳說技術部男女比例十比一，這個比例一直羡煞了財務部的同事們。俗話說，量變引起質變，數量先得到了保證，其中自然會不乏優質的人物。
轉身走到複印機前，設定複印份數，兩份。
夏婷的助理請了產假，產假之後的事誰還說得准，這個副理助理的位置自然不會一直空著。木木近來經手的都是原本助理的份內之事，大家猜測新的副理助理肯定是木木小姐了。
林修傾向椅背，拿起電話撥了內線給助理：「等下訂飯的時候，順道幫我一起訂了。嗯，就和昨天的一樣……要兩份，還有一份送去——」他微微眯起眼，只見剛剛狀似憤怒出走的葉念臉色平靜，手捧一隻一次性紙杯走了進來，杯子里還升騰著裊裊水汽：「……還是都送到我辦公室來罷。」
林修微笑：「這樣說來，既然貨幣變得不值錢，我不是應該要求更多的預算才對？」
葉念合上文件夾：「得罪人？這怎麼可能，我一向是和平愛好者。」
葉念突然站起身，一聲不吭地推開椅子走出辦公室。
杜曉杜同情地看著她：「作為過來人，我給你一個忠告，林副理軟硬不吃，就算美色當前也沒用，這可是我們木木小姐親身體驗。她之前起碼上樓送預算表兩三次了，結果可想而知。」
她擱下電話，那邊要複印的文件也準備好了，粗粗對照了一下右下面的頁碼，分成兩份用訂書機裝訂好。目前的實習生活，對於公司的主要財務工作接觸不多，倒是學會了怎樣熟練地使用印表機、掃描機，順帶泡茶泡咖啡。
葉念被說得一愣，立刻反應過來：「可是總貨幣量沒有變啊，這就好比消費者總收入沒有變，不管供給增加多少，需求還是不會增加，說wｗw.heｔｕｂook•ｃoｍ•ｃｏm不定還會變得更少……呃，你聽得明白嗎？」和一個計算機工程專業出身的人來談論經濟學問題，大概純屬對牛彈琴。
「葉念。」
葉念點點頭，鄭重其事地說：「原來林副理是這樣一個人。」
葉念站在傳真機邊看著文件發出，然後拿起電話，撥了幾個號碼：「您好，我是奕新的財務人員，請問是王女士嗎？……嗯，傳真已經收到了？是是，我也不相信這些東西，我覺得手寫更靠得住……今天還好有您在，才沒有出問題，謝謝……嗯，打擾您了……」
那是因為有漏算的項目吧……
實習生是最沒地位的，為了在試用期后被公司留用，只得表現出最最積極的一面來，在這期間不能太過鋒芒畢露，不然早早就會被人為扼殺在萌芽狀態；若是太過平庸，試用期后一定會被一腳踢開。
葉念乘機抓起文件夾，跑出辦公室。這時正好有電梯上樓，她立刻沖了進去，按了技術部的樓層。
葉念將草圖遞給她，微微笑著：「啊，那我覺得新竹肉鬆粥會比較好，口感爽滑。很多小孩不喜歡豬肝和魚片的味道，尤其是生病的時候，就更加挑食了。」
論述持續十五分鐘后，門外響起了幾聲叩門聲，助理旋開門把，探進身子來：「林副理，你要的盒飯。」
「葉念，你看這份試算平衡表兩邊怎麼配不平呢？」
俗話說「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還是有幾分道理。葉念和其他的實習生被公司里的前輩指使得團團轉，卻無人敢讓陸晴干這干那。好像生怕陸晴一個不高興，就會叫人去路上堵截他們似的。
試算平衡表本來就是在原有月度報表的基礎上稍作變動，要是被發現犯了這樣的低級錯誤，實習期過後恐怕就得走人。葉念又改了幾個數據，按下回車鍵，顯示出來的報表兩側數值ｈｔtｐs://ｍ.hｅtｕbｏｏk•cｏｍ•cｏm
恰好相等。
葉念拉開椅子，在辦公桌邊坐下，調出對桌實習生做錯了的試算平衡表，從資產類條目開始檢查，很快發現這試算表裡居然還有現金的變動。她也沒和對方解釋，直接把錯誤的數據更正過來。
木木眼都不眨一下：「這不是第一次做預算了，林副理也不會有什麼不懂的問題要請教你。你只要直接讓他簽字就可以了。」
她轉過身，猛地看見身後站著他們財務部的女主管，嚇了一跳：「夏副理。」
按下掃描機的電源，在電腦上打開掃描程序，點擊掃描。
現在的大學生這樣多，高不成低不就，要找個好工作不容易的。
這也是她的份內之事，就乾脆地答應下來：「等下我再來算一遍。」
葉念怔了一下：「差不多可以這樣理解。」
這邊夏婷前腳剛走，辦公室里凝重緊張的氣氛終於消失，有些員工開始說說笑笑。
她又點點頭，走出兩步，忽然又回過頭來：「你是住員工宿舍的吧？」
陸晴本來正專註地修指甲，聞言忍不住笑出了聲。
葉念有點茫然：「是啊。」
「喂，葉念你是不是得罪准助理小姐了？」杜曉杜椅子一轉，唰得滑到她面前，「我們整個財務部的，誰不知道林副理根本不可能在這樣的預算表上簽字的，他最低的要求是和去年的預算一樣呢。」
葉念將杯子放在桌上，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看著他放下電話才開口：「我有點口乾，就去倒了杯水，你不介意吧？」
夏婷也笑了：「你家裡還有弟弟妹妹吧？對小孩子這麼了解。」
「這附近有沒有什麼粥店？」夏婷停頓一下，繼續說，「是給病人帶的。」
陸晴神秘兮兮地朝杜曉杜招了招手，杜曉杜將頭湊了過去，只聽她壓低聲音說：「來不來打賭？葉念回來的時候，那預算表上肯定有林副理的簽名。」
她目送對方婷https://m.hetubook.com.com婷裊裊的背影離開，喃喃道：「居然讓我背黑鍋……」她翻開文件夾，把大致的預算數字瀏覽了一遍，然後默默記住。
「葉念，這份文件要再複印兩份。」
這算不算是學經濟專業的通病，喜歡由國際經濟形勢入手，解剖到國內環境惡化，最後再一個大圈子繞回來直奔主題？上一回夏婷也是這樣做開場白的。
如果說技術部要求的是激進、創新，從員工到主管都是這樣年輕，那麼財務就要更多仰仗著經驗，年輕的資本是為了今後而累計經驗用的。夏婷是三十多歲的事業型女性，幹練、嚴肅、刻板。辦公室里關於她的傳聞也不少，關於她失敗的婚姻，關於她離異后獨自帶著兒子，林林總總。
葉念知道在職場中，份內的事是必須做的，而非份內的事則要堅決地回絕，不然就算她通過實習期，今後要面對的前途也必定是一片黑暗而操勞的：「當初做預算的時候我沒有參与過，對這塊不了解，如果到時候林副理有什麼要問我的，我也回答不出來。」
技術部的各個辦公室都是打通的，然後隔成相連的工作間。光是從走廊上看過去，可以算是窗明几淨，十分整潔。葉念放輕腳步，只聽急促的敲打鍵盤聲響不絕於耳，一張張對著電腦的臉孔面無表情——據說長時間對著電腦，臉部神經會僵化，也就是俗稱的「面癱」。
木木終於有點慍怒了：「你還想不想過試用期了？」
夏婷向她點點頭，語氣平板地問了句：「你叫什麼？」
「是我兒子，發燒，剛剛幼兒園老師打電話給我。」
林修聽著她說話，看她中途有兩次停下來喝水，然後繼續做論述。所幸葉念的聲音溫溫軟軟的很好聽，一直聽著也不會覺得煩。
木木是現代高節奏生活中的白領麗人，衣著品味好，臉上妝容精緻。從實習期的第一天開始，她們作為三無人員的實www.hetubook.com.com習生便私底下討論過，對方那張臉上的好皮膚是用化妝品一層層堆出來的還是純天然的。不可否認，就算是天然條件再好的女人，也是需要修飾的。
正當葉念講到「通貨膨脹」時，林修冷不防問了一句：「通貨膨脹，引起的後果會有貨幣貶值，每一單位貨幣的購買力比原先要低，是這樣么？」
林修輕聲笑了笑：「請隨意。」
葉念看著他細長的睫毛，這樣輕忽地勾起淺淺的冬日陽光，心裏不無嫉妒地想，這是純天然的，不過長在一個男人身上，這實在太浪費太暴殄天物了。她不等對方客氣地請她坐下，直接拉開辦公桌對面的椅子，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這個數據的確是不夠理想，但這是相較於去年來說的，畢竟今年國外的次貸危機引起金融危機，連帶影響我國經濟，尤其是外貿……」
她剛把文件共享，只見一個文件夾啪的被甩在她手邊。
林修伸手接過文件，伸手翻過第一頁，微笑著嗯了一聲：「的確是重新做過的，不過我覺得和原來區別不大。」他的身後是擦得極是明亮的落地窗，陽光傾瀉進來，窗外是氣勢恢宏的跨江大橋，江中心有自然形成的淺灘。
那位王女士是奕新的一個大客戶。本市經濟發展方向更偏向於民營經濟。一些國有的工業類企業在近年來紛紛被改組為公私合營，改組不了的直接破產。而在民營經濟興起的初期，喝上頭口水的都是敢投資、敢拼的老一輩人。就在現在這個電子技術發展如此迅猛的時代，他們之中有好些人已經跟不上科技發展的節奏，對於電腦、傳真等抱著懷疑的態度。
葉念想，雖然現在到處都是標榜著男女平等，實際上卻不然。一個職業女性要成為領導男人的上司，絕對要付出更多心血和代價。
葉念覺得投其所好才有效率。
葉念一下子被點到死穴。
杜曉杜轉向她，奇怪地問：「你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