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全世界都在織圍巾

對方聽她這樣說,反而顯得更加高興:「你算是記性很好的了,其他高中三年的同學也想不起我是誰來。沒辦法,我到大學就突然長高了。」
林修一個愣怔,不由自主地感到些許失神,關於那個光影交錯而無比晦澀的夏日的記憶如潮水般猛然湧上,其中說不出口也一直解釋不清的心情突然間找到出路,一切變得漸漸明朗。不知怎麼,他反而覺得有些輕鬆,然後接過葉念硬塞過來的簽字筆,在預算表右下方簽上名字——既然遲早要在上面簽字,就把這個人情送給她也好。
十一月即將過去,昨天夜裡那場驟雨,徹底將本市氣溫降低了一翻。
林修閉上眼,冬日午後的陽光隔著落地窗傾瀉進來,傳達出細微的暖意。
杜曉杜嘆了口氣:「行了行了,你實話和我說,你是怎麼讓林副理簽字的?」
葉念想了想說:「其實是你們的方法用錯了,迂迴講道理根本是沒有用的,直接點,揪住他的衣領威脅他簽字就好了。」
葉念付完書錢,把雜誌捲成一卷,拿在手中:「我讀完本科就工作了。」
太陽光依舊強烈,可是照在身上卻不再覺得很暖和,地面上還有一灘灘積水。深冬那場雨,實在很大,就算只把窗子開了一條縫,還是可以清晰地聽見外面雨點敲擊的動靜。
葉念看過景陽和本市另一所高中的籃球賽,直接略過其英俊的外表透視到內在,在心裏判定:此人的運動神經和腦容量必定不成正比。後來文理分科,她有幸和這位「景陽第一帥」分在一個班,才發覺從前的判斷大謬:李斯梵這個人,不用大腦久矣……
雖然她覺得,就算總裁回來調停,這還是不太會有很大變動。林修這樣,只不過是有心拖延,間接保護自己部門的利益而已,或許還是想把這個人情送給誰。
導購員臉露微笑,朝她熱情介紹:「這是新進的一批書,和-圖-書賣得很好。聖誕節快要到了,你可以試試看織一條愛心圍巾送給男朋友啊。」
那時候,她在景陽高中還沒待過一個月,每天聽見李斯梵這個名字的頻率卻還在直線上升。究其原因只是因為此人長相極佳,有一人多高,堪稱景陽第一帥。剛開始,他一出現在周一晨會上,每個年級都有女生在悄悄打聽他的名字。
這時候,正好對面的交通指示燈由紅變綠,葉念快步穿過馬路。偶爾一回頭,仍然可以看見書店櫥窗里的五彩繽紛的宣傳展板,「《教你成為編製高手》,溫暖今冬的浪漫」。
表現?表現什麼?冷暴力?
林修站起身,把桌上多餘的文件理到一邊,在桌上空出大塊的空間來:「不太了解你的口味,就隨便叫了盒飯。」
居然給說中了。葉念點頭:「是啊,猜得不錯。」
杜曉杜思忖片刻,恍然大悟:「是你家親戚?」
林修掰開竹筷的手微微一頓,忍不住道:「葉念,你真的變了很多。」
林修拿起文件夾,輕輕放在她面前:「那真的有點可惜了。」
這種勞技類的東西果然和她八字犯沖。
葉念從進入奕新實習開始,帶她的就是杜曉杜,兩人年紀相差一兩歲,也一向合得來,相處很是和諧。她開玩笑說:「誰讓你要和陸晴打賭,換成我,我就只拿一半。」
這人是誰?葉念微微皺眉,使勁回想也想不起來。
陸晴正專註于手上的圍巾,頭也不抬地應道:「好的,你快去吧。」
葉念只覺得哭笑不得,一中一百五十周年校慶,那同她有什麼關係?她統共在那裡讀了一個學期的書,到時候班級聚會,大家都是朝夕相處三年的老同學,她坐在中間算什麼?
葉念那天外一筆,不但讓財務部所有人跌破眼鏡,讓副理夏婷另眼相看,也讓杜曉杜喪失了一張紅色的紙幣。她不無抱怨地沖葉念嘆息:「你成和-圖-書功的機會成本卻是由我付出去的,我月底的工資居然還要跑到別人口袋裡,還真是虧心。」
而作為罪魁禍首的男人彷佛沒有認知到這一點,滿臉堆笑地和她打招呼:「葉念?!你是葉念對不對?我剛才還怕認錯了,不過你和從前比倒是沒怎麼太大的變化……」
男人咧著嘴笑:「我是周軒明啊,怎麼樣,是不是變化很大?」
葉念立刻對這熱情的推薦敬而遠之:「我沒有男朋友,更沒有還在暗戀中待表白的男性朋友。」她走到擺放雜誌的書架邊,抽出一本有關世界地理的雜誌來看。這期介紹的是歐洲大陸的風光,阿爾卑斯山的瓦格拉,覆蓋著山體的皚皚白雪,初春新綻放的奶白色的花骨朵兒,這裏被稱作世界的盡頭。
葉念記得有生之年中,自己的勞技課美工課一向極其糟糕,勞技課上編製毛線,只是用最簡單的平針織一條圍巾,她還能把毛線針給織斷了。她有幸還記得當時勞技老師的表情,如果非要用一個詞來恰如其分地形容,除了「駭然」應該也挑不出什麼更合適的了。
果然,林修坐回椅子上,開口說:「如果你想表現一下,請隨意。」
「是這樣的,這個月二十一號,是個周末,我們高中一百五十周年校慶,你會去的吧?」他解釋說,「校慶那天肯定有很多人到,所以高中的班主任讓我統計一下我們班的到會人數,這樣才好事先安排會場。」
葉念一時還不能消化掉這個有如奇迹般的事實,但還是立刻反應過來,不給他反悔的時間,飛快地把文件夾抽走,還順便拿走了桌上的盒飯,盒飯還是熱氣騰騰,直接拿著會覺得有點燙手:「謝謝你的盒飯,等我過了實習期后再回請,林修學長。」
葉念乾脆地站起身來,收拾東西準備走人。因為沒有期冀,也就沒有失望,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做人要有自知之明hetubook.com.com。明明知道是不可能辦到的事情,卻還要追著趕著拚命去縮短和現實的差距,等到失敗時再哭著問為什麼,那未免太好笑。
林修站起身,語氣平淡:「可我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容易消極放棄。怎麼,在景陽那段時間已經把你的銳氣都磨完了嗎?」
「呃,你是周軒明?!」葉念訝然,「你真的長高很多。」
葉念只覺得肩骨都在隱約作痛。
葉念微微疑惑:「什麼事?」
她拿起雜誌去收銀台結賬,忽然肩上被人一拍。她不由腳下踉蹌,險些摔倒,有一小部分原因是被嚇到了,還有大半原由則是因為那人的手勢很重。
兩人走出書店內,周軒明和她走的是兩個方向,在人行道的指示燈下交換了手機號碼,然後道別。誰知他走了兩步,又突然折了回來,大聲叫住葉念:「你等等,剛才忘記說一件很要緊的事了!」
其實,林修相對於她來說,更類似於一個幾乎算得上完美的陌生人。知道他的名字,記得那年帶給她的翻天覆地的變化,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雖然從表面上來看,葉念的長相更為乖巧幹凈,可是內里的女性柔情,和陸晴相比還差得很遠。
葉念在街角找到一家店面不大的新華書店,店裡人不多,可是開著空調,一走進去就覺得很暖和。
葉念坐在矮凳子上,翻完了一本時尚雜誌,再轉頭看陸晴手上不斷翻動的毛衣針,腳邊袋子里裝的毛線球被抽動,相互摩擦發出絲絲的輕響。她看陸晴,陸晴看手裡漸漸變長的圍巾,偶然還會向店主請教關於針腳的問題。
十二月到來,也預示著聖誕節也不遠了。聖誕節是西方節日,也是近些年來突然興起。只是和西方不同的是,聖誕節倒有些類似於被當成情人節一般,是熱戀交往中的年輕男女必過的節日。
葉念聽他這樣說,猜測他十有八九是她還在一中讀書時候的和*圖*書同學:「我們原來是一個班的?」
真是有異性沒人性。葉念腹誹一句,站起身走出了編織店。
葉念思忖一下,然後開口:「你是覺得我還沒拍桌子爆發憤怒比較奇怪吧。說實話我也真的不怎麼在意。預算的事等CEO回來,他自然會做調解,只要你在之前一直拖著不簽字就行了。」
葉念拿起筷子想掰開,最後還是放下,認真地問:「我還是想問一下,是不是不管我用什麼說法,你都不會在這上面簽字?」
這未免有點像挑釁了。
林修沉默不語。
他想起那時隔已久再見面時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還可以再看到你,我很高興」,不帶任何客套疏離的、是真的很高興。
葉念神情古怪地看著他:「你是要問我在景陽學了點什麼東西吧?」她毫不懷疑林修的專業水平和理性程度,但是綜觀之前他們有過的幾次接觸,無不到劍拔弩張的緊張地步,不是她先暴走,就是林修的情商驟然降低。
「現在是年底了,周末說不定也要加班,如果我要去,到時候會和你說的,暫時先不要把我算進去。」
其實這話雖然有點誇張,但還是相當符合當時情況的,至於會真的有用,葉念自己也很驚訝。可是杜曉杜完全不相信,鄙夷道:「你騙三歲小孩啊?換一個別的來聽聽。」她打量了葉念一番,摸摸下巴:「說真的,如果不是看到過林副理從前的女朋友,我會以為他好你這一口呢。說吧,你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葉念頓時覺得心煩意亂,眼皮直跳。
葉念看她織了一會兒,實在坐不住了,就站起身說:「晴晴,我去附近的書店逛逛,等會兒再來找你。」
葉念打開紙盒,飯盒裡面兩葷三素,實在沒什麼好挑剔的了:「我不怎麼挑食,不過你請中餐,算是講課費?」
葉念想了想,嘩啦一聲翻開文件夾,啪得按在桌面上,身子前傾支在桌案https://m.hetubook•com.com上,居高臨下,用斬釘截鐵的口吻說:「簽字!」她的臉上沒有硬擺出來的惡狠狠的表情,只是顯得淡漠。那樣乾淨的長相,可氣息卻是高傲的、漠然的,太過平靜的姿態,教人忍不住想避開目光,無法對視。
葉念是真的想不起來,但出於禮貌還是笑笑說:「覺得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名字來,真不好意思……」
雖然陸晴沒說,葉念也很識相地不問,但據她揣測,且猜測的準確率逼近百分之一百,這條圍巾應該是送給那個叫李斯梵的笨蛋男人。
對方用「如果」兩個字,那麼就代表口氣鬆動,她可能會有可乘之機。葉念是這樣想的,於是略帶緊張地盯著那雙狹長優美的眼睛:「如果……我說會有很大的影響呢?」
對方還是很高興地喋喋不休:「我沒想到會這麼巧,剛才從書店外面走過的時候,覺得有個人很像你,結果真的是——你還記不記得我是誰了?」
如今街頭的小店五花八門,居然還開出了這種小小的編織店,賣各種顏色質地的毛線,手工毛衣和圍巾,店主還身兼勞技老師一職,指導編製速成。不但附近讀書的大學生常常來店裡學編製,就是住在周邊的、已經工作了的女人也會在周末時來蹲點。
周軒明頗為自豪地說:「那還用說!噢,對了我在附近的理工大學念醫科,本碩連讀。你怎麼樣?」
林修看了她幾秒鐘,隨即嘴角上揚,和煦地笑:「如果我害得你把這件事辦砸了,會不會過不了實習期?」
對方甜甜蜜蜜地摟住她的肩,婉聲說:「親愛的,有關係有門路並不可恥,尤其是有林副理這樣的親戚,絕對是好事情。」
葉念一個愣怔:「嗯?」
葉念忙應道:「是是,我不會覺得可恥。」
進門的書展台上擺著宣傳的畫板,展台上整整齊齊壘著一疊新書《教你成為編製高手》。
就算全世界都在織圍巾,那也必定不會包括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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