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太子妃

北朝崇佛多年,亂世皇帝們幾乎個個禮佛,不少名剎歷經兵燹而未敗落,因此,僧寺、尼庵成了亂世百姓的最好避難處,出家人不僅能吃飽穿暖,而且多少能夠避開世間的動蕩和兵災。
崇拜鬼神的突厥人都認為這是天譴,木杆可汗害怕起來,這才將女兒嫁給了宇文邕。
她滿意地打量著自己的女兒,儘管憂色甚重,但梳著飛天髻、容色明凈的楊麗華仍不失為一個正當年華的美女,太子宇文贇一定會瘋狂地喜歡她——東宮裡的女人,沒一個能比得上楊麗華的端莊、清純、秀麗。
「可是,除他之外,還有誰算得上明君?」伽羅苦笑了一下,「北齊高家,那些像走馬燈一樣換上換下的皇帝,叔父虐殺侄兒,兒子射傷母親,哥哥殘殺弟弟,弟弟毒死哥哥……平時以看蝮蛇螯人為宴樂,以大犬咬殺官員為政績,以在道邊射殺行人為練藝,後宮淫穢不堪,政事不修,除了殘殺外什麼也不懂。南陳剛剛代梁,陳霸先的侄子們,聽說還不如宇文家。」
阿史那皇后皺了皺眉,揮手逐去了身邊的侍女,嘆道:「大家哪裡肯聽我的話?大家昨夜說道,如今長安城裡,每三個人中就有一個人出家為僧尼,這些僧尼不事生產,專門虛言蠱惑人心,王公大臣們為妄求富貴,一個個爭著布施,寺院競事奢華,長此以往,大周必亡……」
臨門落淚的郭夫人,再也沒有初來長安時那令人驚嘆的青春氣息了,她雖然年不過四旬,但臉龐看起來蒼老而漠然。
梳著大手髻、頭插七鈿、身著公侯夫人禮服的伽羅,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下來回踱了兩步,用力推開女兒的房門,雙眉倒豎,有些氣惱地問道:「這樁婚事你還在襁褓中就已訂下,嫁入東宮,身為太子妃,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體面?這別人想也想不到的事情,你卻視為畏途,你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獨孤菩提質問李安道:「解藥呢?你既然敢下毒,必有解藥,快拿出來!」
這明顯是出言譏諷已故的周太祖宇文泰了,順陽公主一把將面前桌上的果盤和糖食掃到地下,站起來怒道:「獨孤伽羅,你在笑話誰?」
獨孤伽羅深深佩服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還有如此智慧,能迅速決斷,打破宇文護的如意算盤,含淚答應道:「是,臣妾立刻派李圓通等人前去通知六官和魯王、齊王。」
這些大臣們為了一個皇后,在突厥死守多年,木杆可汗仍要將女兒嫁給當時剛剛打敗南陳、兵力強盛的北齊,不料,送親前夜,漠北忽然天降大雷雨,刮破了木杆可汗的王帳穹廬,旬日不止。
伽羅怔了怔,片刻后才答道:「好,明天我叫人到般若寺備祭。」
楊麗華陡然抬起臉來,涌滿淚水的細長眼睛凝視著她一向敬畏的母親。
妝台邊,堆滿了盛著大紅禮服、彩綬和各色金珠首飾的皮篋,上面的鎖已經打開,侍女們舉著卷草花紋的紅色綾錦中衣,不知所措地站在一邊。
「宇文邕……他顯然比別的兄弟們要強出不少。魯國公聰明多智,像楊將軍一樣懂得含藏之道,聽說,他在上朝議事可以低垂雙眼、整天不說一句話,對宇文護唯唯聽命、連聲附和。他還這樣年少,就如此堅忍含藏,心胸膽識不可小覷。但此人刻薄寡恩,獨斷好殺,恐怕難以成大事。」
相貌堂堂、能征善戰的楊堅,的確沒什麼遠大抱負,他似乎很滿足於自己現在的生活:身為柱國大將軍的世子,剛因軍功和裙帶關係加了右小宗伯的官爵,身邊嬌妻愛女圍繞,府中清靜,與世無爭。
楊堅覺得渾身發抖,為什麼生來沒有雄心壯志的他,會被人認定了是個前途非凡的人物?般若寺的明遠師父說過同樣的話,獨孤信和楊忠都流露過相似的意思,伽羅也斬釘截鐵地對他說過:「那羅延,你比我父親更有心計,名器絕不會止於大司馬。」
阿史那皇后嫁給宇文邕已有多年,宇文邕對她寵愛有加,但聽說宇文邕年輕時的荒唐行徑令他元氣大損、不能再生育。
趙昭不再兜圈子,停杯道:「昨天,我就在大冢宰府的屏風後面。」
「夠了!」花林外面,長髯及胸的楊忠帶著楊堅、楊林、楊瓚幾個兒子一起大步走了進來。
怯弱的郭夫人一定不願意入住這座留過太多慘痛記憶的舊宅,然而,除了這座老房子,獨孤家如今一無所有。宇文護猶然在朝,獨孤家的罪名還未洗清,獨孤信的兒子們沒一個會被允准出仕。
明天看了獨孤信的夫妻合冢,郭夫人會不會更加傷感?她這一生,除了個大司馬夫人的名義,幾乎什麼也沒有得到。
宇文毓眉間的愁結這才展開,舉起酒觴道:「好,有兩位妹妹的肺腑之言,朕心頭大石便已放下,當年太祖為朕結姻獨孤家,便是知道獨孤公忠義感人,二位妹妹果然深有獨孤公風範,俠肝義膽,不避兇險,來,朕敬二位妹妹和二位妹夫一杯!」
她嫁來李家,還為兒子早亡、膝下仍虛的李昞添了一兒一女,讓李家有后,因此李昞平時對妻子又敬又愛,獨孤菩提得夫君寵愛、軍中敬重,也平添了幾分頤指氣使的模樣。
當年她本以為楊堅是自己的終生之偶,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明知太祖打算招他當駙馬,楊堅還是執意娶了罪臣的女兒伽羅為妻。
獨孤信生前也說過類似的話,他們似乎都看出了自己性格底里的堅韌,但伽羅自己知道,自己身上還有比堅韌更重要的一種稟賦,那就是忍耐。——這一年多來,她不曾在任何外人面前流露出家破人亡的傷痛。
獨孤菩提比李昞年輕許多,又能幹有見識,無論家中親友、州中軍政,都照料得井井有條,在安州軍民中頗有威望。
楊堅和獨孤伽羅同時怔住了,真的,趙昭出入長安豪門多年,大家幾乎都忘了他的來歷。
十三歲的楊麗華,卻仍然在妝台上伏案痛哭,她身上只穿著樣式簡潔的淺黃色綉襦和密褶長裙,背影纖細而動人。
據說,皇上宇文邕對太子的種種頑劣行為也極不滿意,平時管束嚴厲,並命東宮的官員們每天記載太子的言談舉止,一旦有失,便當眾鞭撻和-圖-書,如此高壓之下,宇文贇還能做出荒唐事,可見這人的不堪造就。
獨孤菩提與獨孤伽羅聽宇文毓提起家仇,都不禁當席淚下。
獨孤伽羅心底不禁大怒,臉上猶自鎮定,道:「人生誰不有死?有人活得轟轟烈烈,生前萬人景仰,死後遺愛人間。有人活得蠅營狗苟,生前算人謀人,死後被人謀算。公主是宇文家的人,對宇文家的家事,一定比我這個外人看得更明白。」
「好,就是這樣。」伽羅點了點頭,她決意讓郭夫人有一個安詳的晚年,畢竟,來自南朝的郭夫人,曾經是獨孤信的女人。
顯然,她比自己更有雄心。
原來是為了這個,伽羅心底暗舒一口氣,換用柔和些的聲音說道:「麗華,你真是傻,太子是個初慕少艾的年輕男子,身邊美女如雲,怎能不受誘惑?等你嫁了過去,他自然會收拾起這些荒唐行徑,好好敬你愛你。」
而順陽公主卻覺得,獨孤伽羅的話里隱隱約約還帶著幾分譏諷,聽起來頗為刺耳。
滿臉落寞的郭夫人怔視舊宅良久,才緩緩向伽羅轉過了臉,低聲道:「伽羅,我想到大人的墓上去看一看。」
「宇文護覺得,滿朝少年親貴中,唯有楊將軍相貌非凡、性格深沉,而況,般若寺的明遠師傅,是名揚河東的有道尼姑,連皇上皇后想見她一面都難,可她卻為楊將軍在長安掛單十幾年,親手撫養楊將軍長大成人……因此宇文護要我相一相,看你是不是真如有些人所說,長著一副帝王之相。」
聽說他從前是個飽讀詩書的士子,後來因北魏末年的動亂無法入仕,索性棄了前程,以白衣才子的身份,到長安的公卿府上當起了清客,慢慢以相術出了名。他原來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幾乎沒人想得起來。
但很顯然,在皇上心裏,此刻只是驃騎大將軍的楊堅,手裡的實力遠超唐國公李昞,是他更想倚仗的人。
這一切弄得楊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回家和伽羅提及,伽羅也覺不解。
獨孤家的七個女兒名重長安,除了大姐為當今皇后,剩下的就要數自己嫁得最好,雖然夫君年長,可一嫁過去,她就是柱國大將軍、唐國公、安州總管的夫人,風光無限。
「你說啊!」伽羅不禁有些失態了,她一把握住了女兒仍嫌單薄的肩頭,焦急地催促著。
「今兒早上進的表章和奏啟,在太極殿里堆積如山,裏面不但有幾位柱國的奏啟,還有三位宗室老親王上的表章,」阿史那皇后微微皺起了眉頭,她對政事不大感興趣,反而十分迷戀禪宗的書典,萬善尼寺的每次講經大會,她都會親臨經堂,隔帳聽明遠大師宣講,「可大家看也不看,說誰敢再勸,就罷了誰的官,讓他削職為民,誰敢上第三道表章,就砍誰的頭。」
她說話綿里藏針,順陽公主被她噎了一下,又譏笑道:「就算當了皇太子妃,也未必就能當皇后,就算當了皇后,也未必就能有好下場,看看你大姐不就知道了?登上皇后之位還沒兩天,已經命歸黃泉,有的女人天生命薄,受不了那麼大福分。對了,你給女兒起名『麗華』,就是記掛著你姐姐吧?可別沾了你姐姐的晦氣,將來也成個短命皇后。」
他臉上含著和善的笑容,神清目朗,看起來有一種出塵之氣。這是唯一可以自由出入楊府的閑人,叫作趙昭,如今因相人之術神奇而名動長安。
當然,擅長武事的宇文邕此舉並非白花力氣,這些年與北齊攻戰時,北周往往與突厥騎兵聯手,殺得北齊長城內外寸草不生。
「當然有,」趙昭的聲音忽然拔高了,「這世上,並不是除了高家、宇文家和陳家的後人,別人就沒有資格去問鼎天下!」
當真如此?伽羅心底微覺失望。
胸無長策、為人暴躁的宇文護,不見得是宇文邕的對手,——他甚至沒能領悟了這樣一個婉轉而堅決的挑戰。
只在這一刻,伽羅便原諒了她。
伽羅沒想到的是,第二天下午,她進宮去面見阿史那皇后時,才知道事情有變,宇文邕已決意毀寺滅佛,強迫和尚尼姑們集體還俗,這一下,郭夫人是無法出家了。
楊堅與李昞大怒,同時抓住李安,按在地下。
「聽說你想把女兒嫁給我的侄兒?」坐在楊忠花園的亭榭里,望著階下的落花,還有花樹下那個和花朵兒一樣明媚可愛的小姑娘楊麗華,順陽公主冷冷地問道,「宇文贇雖然是我的侄子,可身子骨兒弱,長得單薄,我四皇兄又對他期望甚重,恨不得一天三頓打,打得這孩子格外膽小古怪,這樣的材料,你也捨得把麗華嫁給他?莫不是看在宇文贇身為嫡子長孫、將來有望繼承皇位的份上?」
「大家此舉非同小可,朝廷內外必然物議沸騰,」伽羅小心翼翼地看著阿史那皇后的臉色,嘆息道,「難道朝臣們沒有進摺子?」
雖然獨孤府久無人居,可東院門裡原來種的梨花卻變得更繁密了,甬道上處處顫動著深淺不一的花影,雪白的花瓣掩蓋了廊下曲折的石徑,剛剛變綠的階草也被落花覆滿了。獨孤伽羅年年返家賞花,看得出今年的梨花比哪一年開得都要繁盛,但這種盛開卻沒有絲毫熱鬧喜慶的意味,相反,這花影看起來如此寂寞凄涼。
「太子他……」楊麗華欲言又止,眼睛里又湧上了一種悲傷。
郭夫人是典型的南方閨秀,自幼在深沉寧靜的侯門長大,嫁給心存高遠卻命途多艱的獨孤信后,才開始飽識憂患。
他話還沒說完,臉上肌肉突然扭曲,頭往旁邊一扭,口中鮮血狂噴,已經斷氣。
她這樣一個軟弱而沒有主見的女人,沒有力量抵擋突然襲來的噩運,更沒有勇氣去面對生命中注定的低谷,終郭夫人這一生,也許她始終沒有走入獨孤信的內心,她只是隨波逐流地生活著,甚至不明白她的丈夫是怎樣一個忠肝義膽的豪傑。
「你分明是說你爹是我父皇害死的!你分明也是在背後咒詛大冢宰宇文護,說他是奪權奸臣。你等著,獨孤伽羅,等我到大冢宰那裡告上你一狀,看你會不會跟你大姐一起下黃泉!」順陽公主破口大罵道。
「大師一定知和-圖-書道。」伽羅調皮地笑道,向趙昭擠了擠眼睛。
她說不清自己對楊堅的期望。
他雖然只是個相士,但常常出現在王公大臣的座上,連皇上宇文毓和執政宇文護都很相信他的相人之術。
這依然是梨花時節,獨孤府內落花如雪。
眼見宮車即將臨門,伽羅不禁有些焦躁了。
每次看到獨孤伽羅,順陽公主的眼睛都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扎了一下。
宇文毓氣得無法可想,又是一個春天的下午,也是已故獨孤皇后的兩年死忌,他召楊堅夫婦和唐國公李昞夫婦入宮,在宴席上哀嘆道:「你們幾個是皇后的妹妹和妹夫,也是朕的心腹之人,朕不瞞你們,多少次朕都想召宇文護入宮,伏甲士取他的性命。這狼心狗肺的賊子,太祖生前對他一片摯忱,視為親子,將他從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栽培成今天的當朝執政,可他意猶未足,竟然垂涎皇位,背叛他在太祖病榻前發下的重誓,殘殺帝裔和功臣,半年之內兩度弒帝。你們的姐姐也是死在他手裡,你們的父親獨孤信更是受他猜疑忌憚,被害身亡,如今宇文家和獨孤家的大仇未報,這奸臣卻在長安城裡飛揚跋扈、為所欲為,朕好心痛!」
他這句話令楊堅夫妻同時渾身一震,停頓片刻,趙昭才長嘆一聲道:「北周憑了什麼敢虎視北齊、窺伺南陳?還不是仗著當年獨孤公手裡傳下來的戰無不勝的秦州兵?秦州兵如今正在君家父子的掌握中,舍楊將軍之外,誰堪大任?楊將軍,好自為之!憑趙昭的知人之道,料定將來楊將軍必會名列大位,有人說楊將軍的智計可比三國孫權,可我覺得,那還是小瞧了你,楊將軍豈止是守成之人?楊將軍是大漢名臣楊震之後,是獨孤公生前親自選定的愛婿,你千萬不能辜負了自己的血統和獨孤公的厚愛!」
突厥滅了柔然之後,雄踞塞外,騎兵有數十萬之多。
否則,按著北周立嫡不立長的傳統,自己的准女婿宇文贇的生母李皇后,早已病故多年,在宇文邕心中的位置也遠不能和阿史那皇后相比,將來哪有登基為帝的可能?
身為柱國大將軍、隨國公的夫人,伽羅十分善於經營自己的勢力。
順陽公主狠狠地瞪了獨孤伽羅一眼,道:「我就不信,宇文護難道還真敢篡位當皇帝?他要是敢這麼忘恩負義,天下人的口水都會淹死他。」
般若寺外的合冢中,葬著獨孤信和崔夫人夫妻,雖然崔夫人臨終前斷情絕意,可獨孤信卻決不肯讓她一個人獨葬,所以在崔夫人死後,獨孤信派人建起二人的夫妻冢,獨孤信死後,獨孤伽羅便將父母的兩具棺槨同時葬入了般若寺后的修林深處。
獨孤伽羅細察李安死狀,嘆道:「咬舌自盡了,想必此人確受宇文護威逼,不得不冒著殺頭大罪,保護家人。皇上,看你黑血噴涌,臉色紫漲,酒杯中氣味薰烈,必是中了鴆毒,快來人,拿糞水與冰水,給皇上灌下。」
她只知道宇文贇身子骨單薄、平日里常常藥石不斷,卻沒想到,這麼個病歪歪的少年,卻會有瘋狂得令人不可思議的舉動。
「呵……難道宇文護在懷疑我家將軍?」伽羅毫無由來地覺得緊張,聽楊堅說,昨天座中只有他和宇文護、宇文護的世子、宇文護的堂弟齊王宇文憲四個人,顯然,趙昭要相看的人不會是宇文家的子弟。
母親仍然年輕漂亮,看不出已生養了六個兒女。她的膚色甚至比自己還要白皙,但臉龐上的線條卻日益變得堅硬鮮明。
這個比自己只大了六七歲的鮮卑女人,有一種遠超乎年齡的睿智和成熟,她雅通書史、吐屬不凡、氣質不俗,長安城裡再找不到一個可以與她相比的貴婦,可是,如此精彩的一個女人,卻嫁給了楊堅這麼個赳赳武夫,阿史那皇后不禁為她惋惜。
長期僻居西蜀后,她的衣著服飾和髮髻式樣遠遠跟不上長安時尚,越發顯得容顏灰敗、神情頹唐。
楊堅一腳將李安踹飛,喝道:「來人,快來人!叫御醫!」
楊堅夫妻同時悚然而驚,趙昭這個身份卑微的相士,想不到會有這樣激烈的認識和遠大的心胸,他為什麼要在楊府直抒胸臆——這是坦誠相見?還是意在試探?
此時,膳部下大夫李安領著幾個宮女和小黃門走過來,又送上十幾盤新制的菜肴,在每人面前放下一盅參雞湯。
宇文邕一向儉樸,連周宮的妃子們都難得穿上輕綾彩繡的華服,這一次卻送了如此隆重豐盛的禮物,到隨國公府為太子下聘,令楊堅和伽羅都有些意外。
就在幾天前,趙昭曾經對她左端詳右端詳,嘆息說,憑她的見識、心胸和雷厲風行、堅忍不拔的個性,若是男子,前途會比楊堅還要不可限量,可惜她只是個女人。
「可是……可是朱滿月昨天剛剛生下了一個兒子!」楊麗華終於無法克制自己的憤怒和悲傷了,索性將這秘密得來的消息大聲宣布出來。
楊忠知道順陽公主脾氣爽直、喜怒流於顏色,而自己也確實在獨孤伽羅和順陽公主兩個媳婦之間有所偏袒,只得和藹地笑道:「公主是皇室嬌女,生長富貴叢中,何必在乎這些俗物?三郎人才出眾,對公主一片真情,夫妻和美,情真意切。將來三郎以駙馬之重,又一身本事,何愁不能靠一己才幹建功立業、封妻蔭子?我這幾個兒子里啊,堅兒雖是長子,可名聲卻沒三郎響亮,三郎精讀經史、溫文爾雅、相貌堂堂,長安城裡的幾個駙馬,哪一個比得上他?公主,所謂知足常樂,惜福惜緣之人,才會一生安泰。你大嫂命苦,還未出嫁,獨孤家已是家破人亡。她在楊家向來任勞任怨,公主與三郎的婚事,你大嫂前後忙了一個多月沒睡好覺,對公主打心裏敬重喜歡,以後啊,你們妯娌倆要好好相處,不能讓別人看我們楊家的笑話。」
「哦……」伽羅點了點頭,心裏有種奇怪的喜悅,宇文邕終於不甘於做一個傀儡皇帝了!如果說娶突厥公主做皇后是宇文邕鞏固勢力的第一步,那麼,這次規模壯大的「毀寺滅法」,就是宇文邕在大周朝廷上嘗試立威的第二步罷?
春色正好,長風從院子圍牆和-圖-書外吹來,將楊忠隨國公府里的桃花李花吹得落英繽紛,石徑上滿是花瓣與青苔,極是靜美。
北周和北齊,無論哪一國能與突厥聯姻,都會實力大增,因此周使和齊使在木杆可汗的帳外來往不斷,苦苦求婚。
而她宇文怡居然還得管獨孤伽羅喊「大嫂」,將來還得眼睜睜看著獨孤伽羅成為柱國大將軍的夫人。
阿史那皇后是突厥木杆可汗的女兒,本來受過周聘,後來又受了齊聘,等於是一女許了兩家。
獨孤伽羅道:「天下盡有忘恩負義、不顧廉恥之人,宇文護若心存忠義,就不可能到如今還把持重兵,不敬皇上,不奉皇命。公主,你我同為楊家兒媳,同根同命,禍福與共,願你我二人從此相敬相愛,共興楊家。」
獨孤菩提與獨孤伽羅夫婦忙共同舉杯,同謝皇恩。
「你打算住在哪兒?」伽羅敏感地察覺了她的情緒。
「將軍,你知不知道昨天上午大冢宰為何急召你入府?」趙昭從容地坐了下來,啜飲著侍女們遞上的新鮮乳酪。
為人處世還帶著幾分天真爛漫的阿史那皇后一向認為,獨孤伽羅是她見過的最優秀的女人,也是她嫁到長安城后最大的收穫之一。
宇文毓的嘴角流下一絲黑血,他巡視身邊諸人,視線落在了膳部下大夫李安身上,顫抖著手指,指著李安道:「是你,原來是你!朕千方百計防宇文護下毒,所以……所以重用你,只敢吃你做的飯,喝你送的酒。你從小在朕身邊長大,居然敢向朕下此毒手……是不是前日宇文護借你前去辦宴席,只一天時間,便收買了你……」
宇文泰的四子宇文邕,在兩位兄長先後被宇文護害死後,登上了皇位。與兩個哥哥一樣,他雖然身為帝王,皇權卻被驕橫的堂兄宇文護把持著。
這個宇文家唯一的皇嗣,與北齊高家的那些昏帝同樣,都在氣氛壓抑、充滿奪位陰謀的深宮裡長大,也同樣舉止昏悖狂亂,缺乏他父親的深沉和端莊。若不是為了他大周皇太子的身份,伽羅怎會將愛女嫁給他?
宇文毓得與楊堅結盟,心下大暢,胃口也好了不少,拿起那蠱湯一飲而盡,道:「朕昨天晚上還夢見了皇后,夢見她叫著朕的名字,含笑站在一叢花旁等著朕,模樣比花還要俏麗好看,不愧叫作麗華。朕當年跟著太祖到獨孤公府上做客,那時你們倆還小,你們的大姐剛十三歲,在花園打著鞦韆,越飛越高,衣裙翻飛,如同天上盤旋的一隻燕子。朕那天就看傻了,太祖看到朕的神情,便派人到獨孤公府上提親,可那時候啊,崔夫人看不上朕,接連拒婚兩次,朕傷心得夜裡都睡不著覺,有一次偷偷跑到你們獨孤家的花園外面,找了塊高地望著你們大姐的閨房,被你們大姐發現了,她呀,站在外面花園的亭子上,回頭看了朕一眼,又回頭看了朕一眼,那天朕才知道,原來你們的大姐對朕也有情意……」
「大冢宰進了表么?」
楊堅也就罷了,小妹妹獨孤伽羅仗著夫家的勢力,也完全不懂得謙退之道,常以獨孤家繼承人自居,沒把她這個地位顯赫的四姐放在眼裡。
跟過獨孤信的三個女人中,唯有崔夫人對獨孤信因愛生恨、分居十載,然而現在,卻是這個生前一意要出家的女子與獨孤信同歸黃土、永不分離。
那個叫朱滿月的南方女人,不僅已年近三十,從前還是娼妓出身,太子卻常常公然與她輕薄,這种放盪少年,就算做了垂治九州的皇帝,也不能令她傾心。
自己的夫君楊瓚由於不是世子的緣故,將來承襲不了楊忠的爵位,領不了楊家的軍隊,當不了六官和上柱國,堂堂大周公主,還要屈居人下,屈居一個搶走她意中人的女人之下,這實在令順陽公主鬱悶。
郭夫人猶豫不決,半晌才道:「伽羅,大人已經與崔夫人合冢,我一個苦命的南朝女子、罪臣之妻,最好的去處,便是捨身到萬善尼寺,修修來生。」
「大冢宰這些天忙著到北齊去迎接分離了二十多年的生母,哪裡有時間理會這等事情?」阿史那皇后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伽羅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有如何不可限量的前程?公侯夫人么?她不稀罕這種空頭銜。
她一把拉住順陽公主的手,眼神很是真誠。
獨孤菩提道:「陛下惦記已故皇后,更記得宇文家與獨孤家的家仇,臣妾感於肺腑。唐國公雖不才,身為當朝柱國,為陛下傾力經營安州、駐紮邊關,手下軍隊雖只有兩萬餘眾,但只要皇上一聲號令,唐國公手下均願為陛下效死力。」
她帶著幾分疼愛,看著這個面色凝重的幼小孩子,他雖然貌不驚人,卻很有悟性,已經跟著師傅在念《論語》了,甚至在兩個月前開筆寫起了文章,在這個方面,也許勇兒深得她外祖崔家的真傳。
楊忠板著臉,訓斥獨孤伽羅道:「伽羅,你是大嫂,該多讓著弟妹。公主身份高貴,下嫁到我們楊家,受了委屈,她年紀又小,不懂事,難道你身為大嫂,楊家的長子媳婦,也能跟她一樣不懂事嗎?」
「皇后,您為何不勸一勸大家?」已接受過宇文邕聘禮結為兒女親家的伽羅,側身在侍女捧來的綉墩上坐下,不經意地打量著正在妙齡的阿史那皇后,發現她仍沒有懷孕的跡象。
片刻后,他推說要去如廁,過了很長時間,回來后忽然臉帶喜容,對楊堅變得客氣而熱情。
可兵權他卻一直不肯交出來,哪怕宇文毓數次下旨切責,要他只能自領兩支府兵,其他十支府兵交由大宗伯于謹等人率領,宇文護還是裝聾作啞。
物是人非,花開得越好,越令人心酸痛楚。
不,她不稀罕這個太子妃的頭銜,她也從沒奢望過什麼北周皇后的富貴榮華,聽說太子不但嗜酒如命,而且見了有三分姿色的女人便如蠅逐臭,緊盯著不放。
楊麗華是她最寵愛的女兒,這不但因為,楊麗華是她的第一個孩子,而且因為楊麗華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端莊柔靜和執著。
見楊堅和伽羅的眼中流露出懷疑之色,趙昭收斂了笑容,向楊堅道:「昨天,我已告訴宇文護,說你貌雖威嚴,但讀書太少,徒具將才,無法再作伸展https://www.hetubook.com.com,最多不過是和你父親一樣,成為一介膂力、膽量過人的柱國大將軍罷了。」
迎親的禮炮聲、鼓吹聲,已經震動了整個長安城。
楊堅道:「公主息怒,你大嫂慘遭家變,難免心生怨氣。可如今宇文護把持朝政,不肯歸政,將先後兩位大周皇上都視為手中玩偶,也是實情。公主身為太祖愛女,應以國事家事為重,否則,將來若萬一生變,江山易主,不但會連累公主,連累公主的幾位皇兄皇弟,也會讓太祖在地下不安。」
她雖然是突厥女子,但從小跟著漢人讀書,又居長安多年,看起來嫻雅大方,容止過人,這也是宇文邕深深敬愛她的原因。
「這孩子叫什麼名字?」郭夫人收回了迷離的視線,順手摸了摸伽羅身邊那個六歲男孩的臉蛋,他長得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是典型的漢人相貌,憨厚而方正,氣質頗為文雅安靜。
宇文毓強撐著一口氣,在匆匆趕來的六官面前,當眾吩咐道:「傳朕口諭,朕中惡病重,不久於人世,宮中沒有皇嗣,帝位以序相傳,著朕的四弟、魯王、蒲州刺史宇文邕接位,登基為帝后,再為朕發喪!」
就算宇文護死死把持著軍權不放,可他只要收了楊家的人心,秦州軍也就會效忠於他這個有名無實的皇帝。
宇文毓正式稱帝后,在正陽宮前殿議事時,數次當眾要求宇文護歸政。
趙昭清癯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睛與眾不同,此刻,他雙目忽然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這光芒在他們夫妻二人的臉上打量來打量去,最後停留在伽羅的臉上。
更何況,而今的獨孤伽羅一無所有,罪官之女,娘家在長安城裡一個得力的人都沒有,居然還能活得比自己更風光!
順陽公主就是再傻,也聽得出來楊忠是對自己不滿,她一跺腳,眼圈登時紅了,哭道:「爹,你也欺負我!你偏心!我什麼都不如她,嫁的駙馬不是世子,夫君沒有爵位,生的女兒不能當太子妃,楊家以後的富貴都是大哥一個人的,將來我就只能窩窩囊囊地活著,看著大嫂騎到我頭上作威作福!」
論才貌論身份,她哪點不如獨孤伽羅了?
「將軍,夫人。」一個穿著大袖鶴紋紗袍的中年人不經稟報,已經來到了外室,在門外朗聲呼喚。
宇文邕既不像三哥宇文覺那樣性格耿直、鋒芒外露,又不像長兄宇文毓那樣聰慧明察、擅長斷事,他唯一的樂趣似乎只是不斷派兵去攻打北齊和南陳的邊境。
宇文毓搖了搖頭,道:「朕不受那個腌臢。既是宇文護起意要毒殺朕,今天不能如願,明天也必再施毒手,此刻朕自覺身體沉重,已是回天無力……可朕就是死,也不能讓宇文護如願,另立齊王宇文憲為帝!唐國公,楊將軍,你二人在此,派人急召宇文護與六官入宮,朕要趁還剩一口氣的時候,立下口諭,朕要將皇位以序傳給蒲州刺史、魯王宇文邕!」
六官同時跪下,向這個一生軟弱、夫妻先後被毒殺可內心仍有著最後的決斷剛強的皇上叩頭領命:「謹遵陛下吩咐!」
獨孤伽羅的父親是個叛臣,全家被流放西蜀,姐姐獨孤麗華也被宇文護毒死,若不是楊堅及時娶了她,她早就被流放到西蜀去了,哪裡還能成為楊家的世子夫人?在生父的熱孝中嫁人,這女人真是沒有廉恥。
幾年來,她已將伽羅視為貼心密友,什麼事情都願意向伽羅傾訴。
李安的臉上浮出一絲無奈的苦笑,道:「葯是大冢宰給的,下在酒里和湯里,救不了了……大冢宰他要毒死皇上,把齊王宇文憲扶上帝位,齊王跟大冢宰向來親近,什麼都聽大冢宰的,可皇上不聽話,所以,所以……」
楊堅滿背汗出,一向沉默拘謹的他,不禁自語道:「這麼說,宇文護早有疑我之意……難怪昨天大冢宰府中充滿了殺氣。大師,你相得如何?」
誠然如此,伽羅在心底暗自贊成。
母親在家中很有威儀,說話比父親楊堅還要有分量。父親對她既敬愛又退讓,而三個弟弟則對母親敬而遠之。
如此,長安城的局勢反倒平靜下來,宇文護絲毫也不在乎這個訥訥若不能言的木頭皇帝。
楊忠一番講情講理的溫言相勸,讓順陽公主瞬間減滅了心中的怒氣和對獨孤伽羅的敵意,但她猶自抱怨道:「可是,剛才爹你也聽見了,大嫂說她爹死得冤枉,說我爹一輩子在算計人,死後卻被宇文護給算計了,這話算不算叛逆?」
宇文毓手捂胸前,黑血不斷從口中湧出,仰天嘆道:「宇文護這賊子,三年時間不到,手弒三個皇帝,真是古之未有的惡賊,太祖任人唯親、識人不明啊!」
木杆可汗立意要將阿史那嫁給北齊高家,宇文邕無奈之下,派了宇文貴等幾位王公率了一百二十名大臣,帶了傾國之財去突厥求婚。
楊忠在不久前病故,楊堅襲了父親的官爵,如今已是八柱國之一,位置與當年的獨孤信彷彿。
這是個微明的夏日黃昏,從西蜀流放回來的郭夫人,推開積塵蛛網遍布的獨孤府大門,看著滿園斷磚、野草和瘋長的梨樹,眼淚忽然洶湧而出,令站在一旁的伽羅也覺惻然。
見皇上一直注目著獨孤伽羅與楊堅夫婦,獨孤菩提心底有些不快。
但是勇兒的性格太溫和脆弱,既沒有父親的威嚴,也缺乏母親的堅強,這一點令伽羅有些失望。
十一年過去,長安城早已洗凈了舊日的血跡。獨孤信當年的慘事,也被長安城裡的百姓們漸漸忘記了。
獨孤伽羅冷冷地看了順陽公主一眼,這女人永遠這麼尖刻,仗著公主的身份,不敬公婆,不尊夫君,對楊瓚極為刁鑽古怪,偏三郎卻視她為寶,對自己這個嫂子,順陽公主更是處處譏嘲、事事為難。
宇文護臉色灰敗,在宇文泰諸子當中,他唯一看得順眼的,就是五子宇文憲,這次不惜再冒惡名,下毒弒帝,就是為了把宇文憲推上皇位,可表面溫文軟弱的宇文毓,居然能讓自己的計謀功敗垂成。
宇文護素來與皇弟、齊王宇文憲交好,自己不便出面回護,便讓宇文憲上奏章,說天下未靖,大冢宰領十二支府兵、總攬兵權於一手,才能穩定局面,保住宇文毓皇和_圖_書位,堵得宇文毓無話可說。
在隨國公府的上下人等眼中,母親舉止端莊、知書達禮不說,還十分洞明世事、善於周旋,誰也挑不出她一絲一毫的失儀和過錯,簡直令人產生聖潔的感覺,也正是因為這樣,楊麗華才一直不敢和母親提及自己的心事。
獨孤信去后,周軍上下,更是唯楊忠、楊堅馬首是瞻,加上楊堅娶了獨孤家的女兒,親上加親,軍中將領,越發對楊家歸心。
宇文毓苦笑了一下,唐國公夫婦的忠心雖也是他需要的,但畢竟李家實力不濟,隨國公楊家,才是三十萬秦州軍的靈魂人物。
宇文毓深情地說述到這裏,突然眼前一花,雙眼往上一插,便往身後的椅子上倒去,獨孤伽羅等人受了一驚,紛紛上前喚道:「陛下,陛下!」
而伽羅呢,她卻朦朦朧朧希望得更多,也許,是慘痛的身世突然間引發了她心底的火種,並且燃燒得越來越旺盛。
伽羅也不禁震驚,這個宇文贇,果然不是一般的好色荒淫。剛剛十三歲就當了父親,就算是習慣早婚的鮮卑部落,也從來沒出過這種事情,而且還是和一個比他大了十幾歲的煙花女子!
如今看來,這傳說並非空穴來風,來自塞外的俊秀動人的突厥公主阿史那,是無法為宇文邕生下一個突厥與鮮卑混血的皇嗣了。
當著群臣,宇文護無可推託,只得一諾無辭,答應歸政,朝議之時,再也不以執政自居了。
「那麼,依著大師所說,魯國公才是真正的帝王之相。」伽羅目光炯然,她摟緊了懷裡的女兒。
「太子怎麼了?」
郭夫人點了點頭,有些木訥地扭過了臉,再次打量著落花如雪的殘破府第。
隨國公府里,上到楊堅,下到家奴,都十分怕她。
「不錯,楊家的長房孫女,自是不能隨便嫁人。」獨孤伽羅淡淡地道,「這門親事,我已稟報普六茹公和呂夫人,公婆二人很是滿意。如果將來宇文贇如公主所說,有望承嗣,麗華便是當朝太子妃,這也是楊家的幸事。」
「他的名字是祖父起的,小名睍地伐,官名叫楊勇。」伽羅的手輕輕托著后腰,雖然跡象還不明顯,但已經生過三個女兒、一個兒子的伽羅知道,自己的腹中又在孕育著第五個小生命,這似乎是個強壯非凡的孩子,「生他的那一年,他父親隨祖父出征北齊,公卿大臣們都說,出征北齊至少需要十萬大軍,我公公、我夫君,他們父子二人卻豪邁地說道:兵不在多,在精,在奇,陛下予我萬騎,我即為陛下東窺鄴城!皇上覺得楊家父子氣概非凡,便令他倆領萬騎為前鋒,當楊忠、楊堅父子攻破北齊長城時,這孩子也呱呱墜地,所以公公給這孩子起名楊勇,希望這個楊家的長子長孫,不失父祖的志氣和勇略……」
伽羅禁不住在暗中緩了一口氣,幸好是這樣,自己的女兒楊麗華,將來才有成為太子妃的機會。
伽羅覺得,楊麗華遠比自己的姐姐獨孤麗華要更堅強,在充滿了不測風雲的深宮,這種堅強比什麼都重要。
因排水溝堵塞幾十年而飄滿惡臭味的長安城,仍然是那麼熱鬧,城門內外每天充盈著來來去去的人群。
「幾天前,我聽阿史那皇後身邊的侍女說,太子極為好色,自十一歲起,東宮的侍女幾乎被他逼幸殆遍,去年,他剛滿十二歲,便與一個比他大十幾歲的掌衣侍女朱滿月……」年輕單純的楊麗華無法將太子宇文贇那令人作嘔的行徑宣之於口,母親怎麼會讓自己與這種人訂親?
獨孤伽羅見皇上一直目注自己夫婦,當即應承道:「陛下放心,陛下心念已故的皇后,一直不肯另立新皇后,還有心為先父洗冤,君恩深重,楊堅夫婦誓死忠於陛下,異日必助陛下親政,重掌皇權。」
朝代更換頻仍,前朝後妃和皇族,大多選擇出家,在供奉甚厚的寺院里度過殘生。萬善尼寺,那是失意女眷們最嚮往的去處,裏面還有不少前朝的皇后和公主。
趙昭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微笑,笑意有些慘淡,他閉目說道:「我自束髮之年就離家北上,隨名師讀書,少年時也曾滿懷濟世救民之志,希望能遇上一代明君,將這從三國兩晉就開始分崩離析的河山重新一統,取消北魏的軍戶制,均田平徭,讓漢人和鮮卑人都能過上富足安定、不用打仗的好日子……楊將軍,你為官多年,應該知道,南朝北朝的兒皇帝們一個個昏庸無道,以虐殺為樂,老百姓過的日子,實在是豬狗不如。可是放眼天下,賢臣多,明君少,宇文家的兒孫們,除了魯國公宇文邕外,一個個是那樣孱弱、平庸、無能……」
想來,宇文邕一定深愛自己的長子,儘管平日里他對兒子十分嚴厲,動不動就大加捶楚,但關鍵時候,宇文邕還是忍住流露出了內心的深情。
李昞拿起一把椅子,便要往李安頭上砸去,李安嚇得叩頭不止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大冢宰威逼奴才,說倘若奴才不在皇上的飲食里下毒,他就要取奴才一家老小性命!奴才也是迫不得已,奴才死不要緊,家中上下幾十口人,也都要遭大冢宰毒手啊!」
「不敢!」獨孤伽羅早知順陽公主無禮驕橫,對她的野蠻模樣置之不理,「家父身為千軍萬馬的統帥,為大周攻城略地多年,無故遭人陷害橫死,全家被流放,獨孤伽羅身為弱女子,命若飄蓬,哪裡還有資格笑話別人?」
她一下子就說破了獨孤伽羅的心事。
再聯想到獨孤伽羅當初為了自保,居然在獨孤信熱喪中嫁人,以便賴在長安城裡不被流放,獨孤菩提就更看不上這個妹子了。
如此說來,麗華在結婚之日的慟哭,不為無因。
趙昭良久不語,過得片刻才道:「將軍,你與我相識已久,你先看一看我,我當真是個播弄口舌、枉斷禍福的相士么?」
「大師相得真准。」楊堅發自內心地長吁了一口氣。
昨天早晨,下朝不久,大冢宰宇文護便派人來催楊堅去府中赴宴,宴上,宇文護臉色凝重,眼神里充滿了戒備之意,一言不發,只顧著飲酒。
在自己嫁入東宮的前夜,自己的未婚丈夫卻和別的女人添了一個孩子,這就是摯愛自己的父母雙親選中的好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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