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屋子烏漆嘛黑，一張床，幾個櫃，多年夫妻蓋的被子還是當年結婚時買的。家裡沒有廁所，龔偉起來踢翻了尿壺，弄得屋內一片臭氣，還挨老婆罵。

嗨……龔偉嘆了聲，得意笑道：「花錢唄。給市公交公司的領導送個禮，人家安排車多拐個彎而已。周總說了，以後我們得有自己的車，專門接送職工上下班。」

還能這樣？

但若是晚上九點也有車來，林婉也就不用讓自己哥哥夜裡來接。她也能更快到家，大大降低通勤難度和時間。

幹了一個月，龔偉還是一如既往的滑溜，卻勤勉肯干，手腳乾淨。周青峰把他扶正當聯絡部總監，工資給到五百一個月。這收入只有林婉的一半，可他卻大受鼓舞。

人到中年，滿腹惆悵啊。

『大哥大』這東西就是面子，朝酒桌上一放，所有人都得敬重幾分。周青峰有言在先，入職三年工作優秀者，這台行動電話就白送。

他就是個文宣幹事，無權無勢，天天聽候領導指令到處跑腿，偶爾寫點狗屁文章也和_圖_書上不了正規刊物，只能貼在南頭鄉街道的爛泥牆上。

公器私用啊！

老龔？

格局？

聯繫公交公司開通專線，這都不是周青峰下達的命令，是龔偉自己跑的門路。當他彙報此事時，周青峰順手就把一台行動電話配他用了。

龔偉把煙頭朝地上一丟，一腳踩滅，怒聲罵道：「反正都是看人臉色，給人跑腿，賠笑當孫子。以後誰給錢多，我給誰當孫子。鄉政府那幫王八蛋，我不伺候了。」

夜深人靜，龔偉恍惚間在自己小院子里點了根煙，坐在屋檐下吹了許久許久的冷風。他老婆披了件衣服出來問，「老龔，你半夜不睡，這是怎麼了？」

「辦公室里的同僚看你不是像個傻子就是像個暴發戶。你要真的在電影里，活不過十分鐘。」林婉討厭死了眼前這傢伙，「你這擺明就是格局不夠。」

誰能想到僅僅過了五年，第二代移動通信就會在國內鋪開，這破玩意轉眼被淘汰。

可龔偉龔總監是自來熟，笑哈哈的自己搬了張椅子坐下，和_圖_書還特意把配發給自己的『大哥大』朝林婉的桌面一放，翹起二郎腿。

小混混事後如何，沒人知道。

得了這個承諾，龔偉更是幹勁十足。他恨不能把『大哥大』拴個鏈，掛在自己脖子上。

有公交車的話，公司職工就方便多了，也安全多了。龔偉還偷樂道：「我們私下再給公交師傅塞一筆錢，他能晚上九點再來一趟，加班的人也可以送到家。」

龔幹事隔天就去辦離職。他比林婉還徹底，工作徹底不要，轉而到『聖光機械』干外勤。公司各種官面關係都是他去跑，另外包括雜七雜八的瑣碎事，吃喝拉撒都算。

背地裡人們都說我滑溜，手段多，會來事，不要臉，擅撈錢。可你看看我都撈了什麼？大錢我撈不到，撈小錢還得被人瞧不起。我就不能堂堂正正的活一回么？」

下午，公司來了個模樣猥瑣的中年人。個頭不高，偏瘦，頭髮打了蠟，穿了身不合體的西裝，像極了港台電影里的反派角色。

「我覺著自己這四十多年真是白活和*圖*書了。」龔偉苦笑答道。他點了煙卻不抽，夾在手裡任其燃燒。

十幾歲的兒子睡在隔壁，那是龔偉自己動手蓋的小單間。可再過幾年，孩子要成家，斷然不會有誰家姑娘願意住這樣的破屋子。

龔總監一起身，扭頭就走了，連來意都沒說明。等他再次出現已經快天黑，還是那副瘦瘦的模樣，卻換掉了不合身的西服，改成了中山裝，像個下鄉幹部。

這世界的變化在加速了。

龔偉當即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收起二郎腿，端正坐好后就開始反思，「林秘書，你不虧是上過大學的高材生，說的有道理。我現在不是南頭鄉的文宣幹事了。」

這人一來就派名片，逢人就樂呵呵的打招呼，「鄙人龔偉，『聖光機械』聯絡部總監，兼管後勤部事務。大家可以叫我老龔。」

下班時候，不少人要騎車回家。龔偉還是樂呵呵的，招呼同僚道：「同事們要回家的可以做公交車啦。我跟市裡公交公司商量好，有公交專線從我們這裏過，安全。」

可跟周青峰跑東跑www.hetubook.com.com西三四個月，龔偉有天夜裡突然從噩夢中驚醒。夢見什麼，他都忘了，只是個普通噩夢而已。可夢醒后的情景，他記憶深刻。

在南頭鄉幹了二十幾年，龔偉是個官場老油條了，卻從未像今天這般風光。

可大家難免有些惶惶然，誰也不想好好的突然遇上麻煩。沒想到這貌不驚人的龔總監居然把公交給大夥弄來了。這可比騎車上下班方便多了。

林婉忙著招人，擴充『聖光機械』的管理隊伍。

自打跟周青峰認識，龔偉自覺碰到個肥羊，可以賺點小外快。過去這種機會輪不到他，這次他說什麼也要把握住。

薅社會主義羊毛。

在大多數人看來，兩萬多塊的行動電話在今後很長時間都將是稀缺電子產品，就好比鋼材煤炭，房子家電一般的緊俏貨。當傳家寶都沒問題。

林大秘書臉一沉，「龔總監，你也老大不小了。一個成熟的男人不會如此得意忘形。在任何場合都應該講究禮貌，你這樣子就好像小人得志。」

公司門口的砂石路，下班的人陸陸續續和_圖_書上車。公交師傅樂呵呵的接過龔偉遞的煙，一轟油門就走了。後者站在車外揮揮手，等著車聲漸遠方才停下，長嘆不已。

「最近不挺好的么？」龔偉老婆說道，「你幫那周小子做事，人家給你不少錢嘞。」

你看看我們這家，看看這屋這院，我混了二十多年，家裡連個廁所都沒有。我們兒子也沒能有啥出息，以後咋辦？

龔偉臉一僵，問道：「我這難道不叫氣派？電影里大明星都這樣的。」

說到『安全』，還真成了『聖光機械』員工的痛。現在整個天陽市都知道這家公司待遇好，工資高。連市裡的小混混都清楚，想要錢就搶這家公司的人。

前台姑娘收了名片便是不悅，其他人都覺著滑稽。等這位跑到林婉面前自我介紹，林大秘書直接把甩臉色——這人擺明就是來佔便宜的。

林婉都對此報以詫異，不得不問一句，「龔總監，你怎麼能讓公交設專線？」

龔偉不知該如何跟自己老婆解釋。他只搖搖頭，苦笑道：「我賺的那點就是九牛一毛。跟人家比，我連連個屁都不如。